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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心里没什么底气的时候，往往出手也会破绽百出。
祂虽然不是人，但对上林藏锦时也颇为犯难。
打架这种事本就不是祂所擅长的，平时祂也只是在外面安静地观察这个世界，然后时不时给这些贪图享乐的小玩意儿们制造点危机，比如让一部分灵气被污染转变成魔气，借助外力挑拨各界势力斗争之类。或者一时兴起，附在岁晚青的神魂上，体验下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都会产生什么烦恼。
新的身体还没有让祂适应，为了撕开天幕亲临人世，祂也只能强行压低自身所在的维度，磕磕绊绊地尝试着控制起这副躯壳。
魔物所塑的身体倒是好用，招手便能让周身魔气幻化成任何祂想要的样子，可又终究受限于此界之内，祂想像往常那样化出些九天惊雷，地裂山洪之类的，却暂时还办不到，只能勉强化作不可名状的雾。
当祂再次变出一团毫无杀伤力的魔雾时，林藏锦却不敢轻敌，依然使出了不遗余力的一招，将眼前的雾气尽数驱散。
于是，祂只好用这副耐打的魔物身体，扛下林藏锦一波接一波的进攻，但同时也被逼的步步后退，冷不防踩上了一处怪异的阵法。
没错，那正是之前萝卜魔修的肉草法阵。
在踏入法阵边缘的一瞬间，祂便被这道阵法给拉了进去，两道气息完全不同的魔气碰撞在一起，搅得那阵法乱作一团。
在祂困入这道缠人的法阵之后，本就被浓郁魔气所覆盖的天空，渐渐地变得愈发暗沉，明明是白昼，苍穹上投射下来的光却像是被吸收殆尽了那般，周遭昏暗一片。
肉草法阵中传来一声声巨大的异响，掺杂着一道拖长的非人的尖锐叫声，通通被压进不见天日的魔雾中。
祭台上被引入招魂阵的万千孤魂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唤醒了意识一样，同时察觉到将要爆发的这场灭顶之灾，它们被约束在招魂幡上的鬼影剧烈翻涌挣扎着。
林藏锦已无暇顾及法阵里的二人正在如何激烈地互相厮杀，他抬头看向如同被外物蚕食的昏暗天穹，喉头涌上来一股血腥气，丹田内的灵气止不住地外涌。
那些存于他过往记忆碎片中的模糊画面，那些他曾在各种典籍杂谈里看过的细致描写，都远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喧嚣渐止，天地岑寂。
天色骤然一黯，万物都失了声息，灵气在四周极为缓慢地流淌着，时空仿佛皆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藏锦久久地凝视着天空上重现的那轮黑日，像在看一出可怖的默剧。
当黑日再一次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林藏锦知道，“祂”将再次涉入这个世界，把一切引向颠覆性的、未知的方向。
萝卜魔修那似乎无懈可击的法阵化作了一滩黝黑的死水，触须般在石板之间蔓延开来，又被穷追不舍的魔气吞了进去。
尘烟散尽，法阵中心不再是原本那喜爱遁地的萝卜魔修，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全身长满不同魔物特征的巨型身影。
那怪物像是由一团团不停膨胀着的肉块组成，又像是这法阵里原本肆意生长的肉草都融进了他身上似的，零散的五官和异位的躯干杂乱无章又繁杂难认地拼凑在一起。
更令人诧异的是，那怪物身上环绕着的，不仅有魔气，更多的是天地之间被他吸引而来的灵气。
就连林藏锦体内的灵力，都被这怪物吸过去了一部分。
祂虽然才降世没多久，却已经能够轻松掌控此界的魔气和灵气，好像这世界上其他人穷其一生所追寻的境界，在祂这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古树凋敝，青藤枯萎，被招魂阵困住的孤魂皆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甚至这城中的寒气都被祂全然压制，那场终日不歇的暴雪也彻底停了下来。
天地皆净。
祂暂居的那具躯壳都有些关不住这恐怖之物，扭曲膨胀的皮肉颤抖着，很快又被祂安顿下来，躯壳的各个部分几经移位变化，才终于又恢复出一个端正的人形来。
非此界之物，偏爱干涉此界之事。
而每次降世，又会为这世间带来此等无妄之灾。
林藏锦费劲地将视线从头顶那个绵延千里的黑窟窿上取下来，目光阴沉地审视着面前的人形之物：“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祂用灵气重新为自己编织了一套合身的雪白长袍，含蓄地笑了笑：“人唤我作天道，或者你也可以叫我神。”
如此暴虐，以至亲手撕开天幕，只为身临人世降一场天劫的“天道”。
林藏锦简直闻所未闻。
“可笑。”他冷冷地抬眸，挥剑时掀起罡风阵阵，周围缓慢地向那怪物涌去的灵气此时又汇入到剑刃之中，直打得祂左闪右避。
这每一剑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皆出自不同角度，落于不同的位置，意图试探出祂这副躯壳的弱点所在。
但这魔物融合而成的躯壳上，无论什么位置都好像坚不可摧，即便林藏锦用尽全力，也不过只能在祂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剑痕，哪怕将祂的头颅削去一半，祂身上源源不断的灵气还是能将肉身快速重塑。
直到有一剑猛地刺穿祂的胸口，祂才像是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徒手捏住锋利的剑刃，双手几乎要被剑风撕碎，才勉强制住了这一剑的力道。
祂神色微变，眉梢抬了抬。
头顶的黑日中浮现出一片昼亮白光，一道惊雷直冲二人所在的方向落下！
林藏锦反应极快地收剑脱身，而方才所在的地面已被这道雷云劈得只剩一片焦黑，整座雪照山好似也跟着震了三震。
没想到祂竟还能引来如此阵仗的天雷，且与御仙境的劫雷威力不相上下。
不过林藏锦也并非一无所获。
方才那一剑刺穿祂心口的时候，想必是碰到了那魔物之身的晶核。
这些魔修圈养魔物，还异想天开地用不同种类的魔物缝合在一起，炼制成一具万魔之躯，或许是用了某种珍稀之物令那些魔物得以顺利相融。
那么，只消他能将此晶核击碎，这副魔物躯壳便会自行散架。
只是，面对此等能力凌驾此界之外的东西，准确攻其弱点，又谈何容易。
祂很少还手，可一旦出手，几乎就是一场天灾。
尤其是，在引来这第一道天雷之后，祂像是终于找到了诀窍，紧接着又是另第二道天雷，第三道，第四道……
所有的天雷都是御仙境劫雷以上的水准，分毫不差地锁定林藏锦所在的位置，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林藏锦并不清楚祂究竟有多讨厌自己，但记忆中在他踏上渡魂桥的那一刻，耳畔无端响起的那些声嘶力竭的诅咒尚且历历在目。
祂讨厌林藏锦，就像讨厌自己精心雕刻的宝玉上多出来的一块瑕疵。
无论如何也除不去。
“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会比如今更加顺利。”祂浮在半空中，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看着那只在天雷下负隅顽抗的小虫子，目光中不掩厌恶。
这天雷劈得一刻不停，避无可避，比升境渡劫更为凶险。
林藏锦勉强抗下十几道，已是强弩之末，之后的几道劫雷落在身上时，他只觉得神魂都要被生生撕碎，五脏六腑仿佛要被碾作一团，他撑着手里的剑，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再压不住翻涌的气血，蓦地吐出一口污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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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千万年，“天缺”又重现于世。
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上，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空旷的阁楼中，只余下一方一丈宽的卦盘，盘中卦象来回变换，时而大吉，时而大凶，仿佛被什么天外之物所扰乱，隐隐有碎裂之兆。
四处散落着没作完的画，纸面上墨迹未干，墨笔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而这卦象所指的方位，正是雪照山的位置。
另一头，离雪照山不远处的一处丛林中，有只正在渡劫的兔妖，好巧不巧赶上了这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灾，单单是从山顶上落下的天雷余波，就比它本身渡劫所经历的劫雷危险上百倍，那天雷余波伴着劫雷降下时，兔妖哪里还有命在，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雷劫夺去了生息。
小小的身体在雪地里躺了许久，直到飞雪铺满它的面颊。
那兔妖竟“死而复生”地睁开了殷红的双眸，倏地起身，甩掉了脸上如絮的雪花，似乎意识还不清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毛茸茸的兔掌。
然后，她抬起头，看见了望不到边的黑暗。
这吞噬天地的漆黑中，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蒙上了一层轻纱，雪照山上发出巨响的天雷，丛林里细微的风吹草动，肆虐的魔气与不断涌入此地的灵流在此刻都显得无比清晰。
兔妖试着站起身，但倒霉的是，她脚下踩着的地面，已迅速爬满了裂纹，原本附着一层草皮的山石又变得光秃秃了，那些本来焕发生机的植株全然枯萎，像被天上的黑洞吸干了生命那般，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这是地基受损的征兆。
灵河就将要枯竭了。
在脚下的山石碎开之前，兔妖身形灵巧地蹦出十丈远，原本所在的地方则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一眼望去同天上那个黑洞一样深不见底。
兔妖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才从千万年的沉睡中苏醒，她一时也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脚下的地面再次晃动起来，她想往旁边躲开，却与另一道雷云不期而遇。
情况危急之下，兔妖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有抱紧耳朵，或者跳下裂缝。
大不了就掉进那虚空中一探究竟！
兔妖回头看了眼那道裂缝，正准备下定决心直接跳进去，却被一阵熟悉的兽啼牵回了心绪。
看见直奔她而来的巨兽，兔妖眼前一亮：“迦南！”
迦南熟练地将她叼起来，丢到自己背上，步履敏捷地跨过那道裂缝，带着她一路往山林外跑，直到远离那团来势汹汹的雷云。
游亓开启招魂阵，或许也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真的唤醒了殷九念。
此时的殷九念附身在了一只被雷劫劈死的兔妖身上，又正好替这妖修度过第一道雷劫，就这么半生不熟地修出了个大概的人形。
她伏在迦南身上，环着它毛茸茸的后颈，千万年前那场将她封印在雪照山底的仙魔大战仿佛还发生在昨日。
殷九念听着迦南向她倾诉从地牢内苏醒后的见闻，缓缓地拧紧了眉头：“你是说……雪照山的那群魔修想要唤醒我，却召来了更可怕的东西？”
她再次看了一眼天上那骇人的景象，神色几乎有些恍然：“郁鹤那小子真的没有骗人，他当年推算的天机，竟全都应验了……”
那双水灵灵的眼眸里，倒映着一片黑暗。
然而下一刻，又倏忽亮了起来。
起初，那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颗光点，渺小而不起眼地出现在黯淡的天幕上，反射在瞳孔中，晕散开水波一样的清辉。
天边的光点多了起来，它们一颗又一颗地亮起，逐渐连成一片，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愈发明亮，愈发耀眼。
天地皆沉入黑暗时，这样微末的光亮却也足够点亮整个世界。
与此同时，星宿殿中。
辛宿商那张稚童般的容颜迅速生长，直至垂垂老矣，乌黑秀发一夜斑白。
盘坐在她身侧为她护法的辛雪尘声音颤抖：“师父……”
辛宿商笑了笑，再站起来时，不再是从前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幼年模样，辛雪尘仰头去看她，只觉得自己那时常爱从自己手里抢糖吃的师父，极少有那么一刻，如此时这般亭亭玉立，像暴风雪压不折的青松。
“雪尘，你知道我们醉仙引的妖修，为何非乱世不出吗？”
辛雪尘迟疑地答道：“为了……明哲保身？”
辛宿商缓声道：“我们妖修与生俱来对天地感召极为敏锐，换言之，我们与这世间万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说明哲保身，倒也不无道理。”
辛雪尘正要点头，眉心就被她屈指一弹，只好委屈地捂着额头：“师父！你不是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干嘛打我……”
辛宿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你就不能说得好听些么？咱们非乱世不出……虽是明哲保身，可同样也是为了平息乱世，还世间万物一个安宁的天下。”
辛雪尘静静地看着师父，良久没再出声。
抬头望向窗外，却见无数道柔和的星光将天地笼罩。
……像是燃烧着的灰尘。
他迷迷糊糊地想。
那么渺小，又那么热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