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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纯情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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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苏十三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万分,可仔细看去他攥着被褥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占了苏十三的身份,又背负着不可告人的过去。
前尘往事反复勾连,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
又或者说,他应该是谁。
人心从来是最经不起考验,赵安乐沉默不语。
苏十三看起来不大对劲,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苏十三。
“赵安乐,你回答我,我到底是谁?”
见赵安乐沉默,苏十三情绪越发偏激,他伸手抓住赵安乐的肩膀然后连名带姓的称呼她,布满了迷茫与慌乱。
他迫切的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赵安乐都无法回答他,他就真的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而经过几日梦境的折磨,苏十三他的下场只有两种,一是安安稳稳的走完一生回到新元纪,二是回到亡国君主本来的归宿。
两种结局都是殊途同归,最后回到新元纪。
那如果他回不去呢?
回去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他没想过,也从不敢去想。
“十三,我……”
听到苏十三的声音,赵安乐才缓过神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苏十三,好看的眸子里倒映出她此时的无措。
他是谁?
她很想说出苏玉这个名字,可她不能。
既然从一开始就以谎言开场,她就只能演到底。
苏玉,对不起……
“赵安乐,回答我!”
苏十三的声音骤然拔高,整个人看起来近乎走火入魔的疯癫。
“你就是你,是苏十三,也是燕文纯。”
赵安乐抬手拂落在她肩上的双手,她见苏十三脸上薄汗未消,一双眼眸,鬓发稍有散乱,整个人看起来偏执又脆弱。
于是她语气温柔,星眸中仿若融了三春池水。
“在世人眼中,燕文纯火烧王城,生死不明。
天子威严,很少有人见过燕文纯的面容,你不必因为他的身份耿耿于怀,谁能想到昔日登临九州的天子会被另一个灵魂取代然后隐居村落呢?”
赵安乐的话让苏十三找回了一丝理智清明。
是啊,梦里的一切都是虚无的,他为何要执着于梦境。
但他还是不清楚,不明白,他的人生究竟怎样才是对的。
“可我既不是真的苏十三,也不是真的燕文纯。”苏十三双手绞着被褥,低着头,不去看赵安乐的眼睛。
“那我也不是赵安乐啊,我问你,十三表哥是你杀的吗?”赵安乐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人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
苏十三摇了摇头。
“他是被土匪杀的,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他就奄奄一息了,在他死后我把他葬在了一处山丘。”
“你既不是杀人凶手,又好好安葬了他,所以,你就是苏十三,和我一样,都是新元纪的人,我们从来不属于这个时代。”
“可是……”苏十三还是心有顾虑。
“你是谁,取决于你自己。”
赵安乐说的十分坦然,目光热烈真诚。
她定睛望着苏十三,眉眼淡淡,语气却异常坚定。
苏十三的呼吸一滞,眼神中流淌过万千情绪,最后归于淡然。
赵安乐刚才的每一字都落入了苏十三的心中。
自从穿到这里以后,他就一直对燕文纯的身份和占用苏十三人生一事耿耿于怀。
他怕午夜梦回后是血淋淋的断头台,他怕死后回不去自己的世界,又怕回去无所依靠。
所以他隐姓埋名,只为了活下去。
这本来没有错,可今天赵安乐的话让苏十三有了改变。
他是苏玉,也是苏十三,那个燕文纯的前尘过往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顶替了这个名字和身份而已。
所以,他为什么要被这个虚无缥缈的名字困住呢。
“你说的对,故步自封的是我自己。”
见苏十三终于展颜,赵安乐也露出了笑容。
此一刻,就好似春花三月的烂漫。
苏十三不由得微微恍神,赵安乐的笑容倒映在他的眼眸,勾勒出他隐藏在苏十三躯壳下的残破。
而两个新元纪的灵魂在此刻共振。
此后余生,只此一瞬。
苏十三沉默了良久才开口致谢致歉:“谢谢你,安乐,我刚才失态了。”
而正因为赵安乐方才的一番话,苏十三想通了许多事情。
是男是女都不重要,他是苏玉,也是苏十三,不必为了燕文纯的名字背负未来。
“那么,我可以问一下,你是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的吗?”
赵安乐试探着开口询问,苏十三定是有缘由的。
“是因为梦,梦里我回到了北燕王宫,回到了那晚的死人堆。”
苏十三向赵安乐坦白,赵安乐却没有继续追问。
“你睡了这么久,先吃点东西,我去给你打盆水洗洗脸。”
苏十三心里一动,脸上有了一丝生气,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拒绝。
甚至觉得这样的时刻,语气自然就软的一塌糊涂。
“好。”
……
出了屋门,赵安乐刚拿起水瓢,一低头就看见招财趴在水缸的盖子上,越发圆润的猫脸上添了几分严肃。
“你不是去抓鱼了吗?”
“刚回来。”
“你想说什么。”
“宿主,我再说一次,绝对不可以告诉他真相。”
二人的交流谁都听不见,若是远远看去,只觉得是赵安乐在逗猫。
但被撸的招财面无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嫌弃。
“我知道。”赵安乐伸手将招财抱下盖子。
好家伙,又沉了几斤。
“对了,凌博士那边有了新进展,历史又往前走了六十年。”
招财抖了抖日渐肥硕的身躯,落在赵安乐眼里真的很像一个橘黄色的全自动滚筒洗衣机。
她忍住笑,直接单刀直入,“所以,下一任皇帝是谁?”
招财:……
“很抱歉,历史只到了西楚灭亡,大周新朝初立。”招财用爪子碰了碰地上的小虫,身后的尾巴晃来晃去。
“新帝姓李。”
见小虫翻了个身,招财又补充道。
“冀州王?”赵安乐讶然,
“嗯。”招财一脸惋惜,小虫跑了。
“我知道了。”
临走前,赵安乐习惯性的拍了拍招财的头,招财身姿灵活的躲了过去。
它的脑袋是随便摸的吗!
跳出院子前,招财还特意往苏十三的房间看了一眼。
日子确实太安稳了……
……
过了小半刻,赵安乐打了一盆干净的清水来,她就坐在床边看着苏十三将粥喝完,然后很自然地拿出手帕替他擦拭嘴角。
赵安乐眉眼低垂,聚精会神。
苏十三从来没和赵安乐这么亲密接触过,他蜷了蜷手指,抿唇不语。
等赵安乐一抬头,就见苏十三的脸上透了一层红晕,耳尖也是通红。
她眨了眨眼,顿时福至心灵,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苏十三面色一僵,“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赵安乐本来还是很小声的笑,听完苏十三的问话,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苏十三更加不明所以。
赵安乐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止住笑声摇着头道:“没想到你这么纯情……”
苏十三:“……”
“调戏”完苏十三的赵安乐心情大好,她端起粥碗,步伐欢快地走了。
只留苏十三在床上尴尬不已。
好丢脸啊……
……
岁月悠长闲适,无名村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
虽说要维持杂货铺的生计,但地里的活也不能荒废。
赵安乐和苏十三收拾好厨房,把后院的两头猪和六只鸡喂好,随后装了几竹筒水出了门。
无名村此时一片宁静,四面青山葱郁,蝶戏花丛,鸟鸣春涧,绵亘着条条耕地。
只可惜在这个时代耕地不在百姓手里,每年的收成大部分都要上交给朝廷,基本是不剩下什么。
即便如此,百姓为了温饱也只能去租种官府放出来的土地。
而现在正是耕种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田地里忙活。
村民们带着一顶破草帽,穿着最纯朴的粗布麻衣,毒辣的阳光将他们露出来的胳膊跟腿晒得焦黑。
不少孩童坐在田埂上头玩耍,他们大多已到了读书的年纪,但因为交不起束脩,他们只能待在家里。
于是一生也就这么过了,世世代代循环往复,阶级分明。
竹门即是竹门,朱门即是朱门,底层百姓连寒门都算不上。
即便苏十三和赵安乐如此努力的活着,也是不入流。
士农工商,他们还是让人看不起。
但苏十三自己心态良好,他现在吃得饱穿的暖,日子过得舒坦。
他很知足,什么改变世界,真的和他无关。
但走在苏十三身后的赵安乐显然没他这般的好心情,她比苏十三更清楚前路跌宕。
这只是一时的独善其身,并不是一世的安稳无忧。
终有一日她会离开这个世界,到那时只留苏十三一人。
他会如何?
赵安乐不敢深想,步子不自觉的慢了些。
察觉到赵安乐的异常,苏十三回头去看她。
明明是青天白日,苏十三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看不清的迷雾屏障。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会呢?
赵安乐也是新元纪的穿越者,而且她不是就在他面前站着吗?
苏十三使劲眨了眨眼睛,努力摒除脑子里的念头。
“怎么了?”赵安乐歪头看他。
“没什么。”
苏十三摇摇头,二人又继续走着。
招财不知何时出现,又走在他们两个的前面,颇有气势,惹得三两孩童过来与它嬉戏。
二人一猫快步来到自家的农田里。
赵庆吉和刘氏正弯着腰在田里忙活,赵安乐和苏十三将水递给他们,自己也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秧苗被一棵棵插进地里,赵安乐直起腰活动活动,突然觉得小腿处有些痒。
她低头一看,居然游过几条小泥鳅。
赵安乐突然福至心灵,他们这几日正商量着要再开个什么铺子,杂货铺是不能再开。
没别的,太累人,她可是经常看见苏十三为了设计产品整夜不睡。
这可不行。
但不开杂货铺能做什么呢?
如今赵安乐有了想法。
开个小吃铺,做各种新奇的食物,比如鱼丸,菜丸子,或是麻辣烫,串串香……
自从穿越后,他们可再没吃到这些美食了。
赵安乐想的出神,插秧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见此刘氏关切的问道,“安乐,怎么了?”
“娘,没什么。”赵安乐笑了笑。
刘氏也没再追问,几人继续低头插秧。
总共三亩地,只用了小半天的时间他们就收了尾,离开时赵安乐还不忘将泥鳅抓进竹篓。
“爹,娘,你们先回去,我和十三去抓鱼!”
赵安乐腰间别着竹篓,脸上的汗水未消,却是笑得的灿烂。
“抓鱼?”赵庆吉夫妇不解。
“是十三想吃!”赵安乐果断搬出苏十三。
苏十三:嗯???
“行,去吧,注意安全。”
赵庆吉扫视了一眼清瘦的苏十三,他不由得挠头,这孩子怎么养不胖呢?
“好!”
说完赵安乐就拉着一脸茫然的苏十三快步跑开。
身后还跟着身姿肥硕的招财。
……
山川风月,天下大同。
在临江和徐州交界的林荫小路上,一队人马缓缓前行。
“公子,那个人说了几句好话您就赏他那么多钱,您也太心善了。”
“他话说的好听,怎么就不能赏了。”说话的正是昨天的那个华服少年。
“他和那个算命的女的肯定是一伙的,专骗像您这样的公子。”华服少年身后小侍卫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陆羽,行了,人家是在祝福我母亲,作为人子赏钱不是应该的吗,你别说了。”华服少年被名为陆羽的侍卫的碎碎念说的心烦。
“是,公子。”陆羽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咱们得快点赶路,哥哥飞鸽传书和我说家里就差我和长姐还没回去了。”
“嗯嗯嗯……”陆羽拼命的点头,就是不出声。
“说话,别装哑巴。”华服少年一脸无奈。
“不是公子不让我说话的嘛……”陆羽压下嘴角,小声嘟囔。
“你和我也就差了一岁,怎么比我母亲还唠叨。”
“我这也是为了公子好啊,您不能什么人都信的。”陆羽说的认真,充满稚气的脸庞硬是让华服少年看出了一丝老成。
“我不是什么人都信的。”
“谁不知道冀州王二公子李明月是天生的慈悲心肠,菩萨转世,就差供奉金身了。”
提到这个,陆羽说的更来劲儿了,他十岁那年被买进了冀州王府成了二公子的伴读加侍卫,王爷王妃和二公子都待他很好,他发誓要一辈子保护二公子。
“原来,在其他人眼里我是这样的,也好。”李明月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可不是,所以啊,以后公子可得好好分辨人心。”
“对了,两天前来刺杀我们的那三个人处理了吗?”李明月话锋一转问起了刺杀之事。
“按照公子的吩咐吊着气儿呢。”
“那就好,他们任务没完成,回去没办法交差也是死路一条,不如等到了冀州王府再死还有些价值。”
“公子您还是心善,直接杀了不就完事儿了,还有,您这两天吃药了吗,我刚才看您的右手腕又渗血了。”陆羽叹了口气,自己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天气炎热,伤口不容易愈合,没有化脓就不错了,再说了都是小伤,没事的,等回去了别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说。”李明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腕,不甚在意。
“那等到了下个驿站就让随行的大夫再上一遍药。”陆羽还是不放心。
“快点赶路吧。”李明月双腿用力一夹,手里的皮鞭高高扬起,他所带领的大队人马立刻激起了漫天尘土。
若无雷雨,必难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