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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生杀 ...

  •   徐力没有料到,权子钦会这么快就做出行动。
      而且还是他一个人的孤身行动。
      权子钦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前往闽东。一路上下了很大的雪,权子钦御剑而行,肩头与剑身皆是落了薄薄的细雪,万古不变的山于两侧倒退,在云端俯瞰大地,目色里茫茫的全是白与黑,依稀可见远处丘陵之上朱瓦飞檐的高楼亮着昏昧的点点灯火。
      他的身影就宛如一只黑色的大鹰,飘然落下于高楼一角,踩着瓦上积雪,无声无息。
      丁芷正在暖阁中和侍女捂着汤婆子闲话,今夜外头冷冽至极,关了窗可还是有风不知从哪流窜进来。大小姐打了个哆嗦,侍女便起身去查看窗缝,一恍神觉得有什么黑色的物事在窗外一闪而过。她愣了一下,朝外探出头只看到外头屋檐下斜斜的一枝红色腊梅伸到眼前。梅枝盛满飞雪,极端的赤与极端的白交加一起,在月色下竟显得诡谲夺目,荒诞妖冶,一片猩红自刺骨中怒放。
      于是在窗外一闪而过的场景被侍女遗忘,她回手摘了那赤红,很愉悦地将窗子牢牢拉上了。
      所以等到书房中传来仆从的尖叫声前,这个夜晚的一切到那时为之都还算温馨。
      权子钦了解自己,他果然更喜欢身于黑夜。先帝将他培养成暗卫陪伴在卫柯身边使得他果然做事还是喜欢独来独往,一招毙命,干脆果断,不拖沓,不失手。因为黑暗可以隐藏许多没必要暴露的痕迹,孤身可以摆脱许多没必要的束缚。
      刺客,从来都是孤身。
      丁力源胸口被刺了一剑,昏迷不醒。同室的一位长老身首异处,眼睛瞪得很大,手掌还紧握一直未出鞘的匕首,倒在案前一方空地。腊梅清香与一瞬占据室内的浓郁血味混杂一起,他们的身后,窗子往两侧大敞开,寒风灌进室内,撞击格扇猛烈摇晃,一抹鲜色喷洒在窗框之上,昭彰着一位杀手的离去。
      柳淑允当场就晕了过去,权子钦不杀妇孺,与丁掌门同室沏茶的她得以捡回一条命来。全派上下皆燃起灯火,尖叫声,哭喊声,脚步匆匆于回廊之上奔踏。一道黑色的影子趁人不备,踏着房梁在人流之中刮扫,剑身所处,顷刻血流洒满一路。
      权子钦扫荡一圈后,跃上暖阁正要离开,忽然见里头探身出来一位小姐,正好对上他的眸子。小姐容貌生得极好,昏黄夜光下她的发丝略过白若霜雪的脸庞,她的眼神惊惶,那瞬间只一下便抛在权子钦耳边极速略过的风雪后。
      权子钦来不及多想,拉紧了那张蒙面,踩着梅枝几个纵跃一下子消失在楼顶的月色里。
      风雪千山。
      大雪很快抹去了杀手的痕迹,却于高楼的另一角,另外一个黑衣男人默默注视这一切,眉眼挂起一丝忧色。

      权子钦没有将丁氏赶尽杀绝,而是摧毁其中枢人物,使得他们对王朝的威胁最小化。而纵然他杀人不留痕迹,丁氏一劫在江湖上仍风风雨雨传了开来,有人猜测,说是他们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即将被屠戮满门。
      当然权子钦不会管他们怎么想,此次杀戮无非杀鸡儆猴,能叫江湖其余大派不铤而走险干些糊涂事,已是他的目的。
      当黎明时分他一身血腥气地返回苍山阁,满身疲惫地想稍作小憩,却意外睡得很实,并且做了一个荒唐的梦境。
      梦里,他站在一处黑暗的山崖上,举目望去四下都是火海深渊。身后似乎有一人在抱着自己,拉着自己的手。触感那么强烈,他却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感觉对方好像在哭,声泪俱下,而且在哀求自己什么。自己转过身去,俯身吻住那人的脸,细细地咬住对方的嘴巴,唇齿纠缠抵死缠绵。吻够了,他感到脸颊旁两行湿湿的东西一闪而过,自己面对面抱着那人,退后仰头从山崖上坠入火海……亲吻和坠落的感觉那么真实,连高空下降时耳边的风都带着温度。权子钦在落下的一瞬间惊醒,然后下意识往身边看去。然而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他有些奇怪,好在没过一会意识稍稍清醒,抬头望向窗外,似乎已是接近傍晚。灰蒙蒙的暮霭里,一轮赤红的物事旁若隐若现的一圈金光洋洋洒洒铺开在碧波万顷的湖面上。
      这轮赤红莫名让他想到了梦境里那片火海,还在感叹那梦的真实与不可思议,外头忽然有人叩响他的房门。
      他起身去拉门,原来是家仆来报,说是帝宫传音,大王忽然在殿上发起了狂,谁来都制不住,好多长老束手无策,只好来求权子钦想想办法控制一下局面。
      权子钦披上大氅就御剑前去,一站在宫外就看见卫柯提着长剑踉跄站在大殿正中,四周宫女侍卫乱成一锅粥,阿玲在帝座上低声抽泣。
      陈公公一见权子钦来了,立马出宫迎接,摇头叹声道:“权大人,您去看看陛下吧…”
      权子钦快步上前,一下子拉住卫柯的臂膀,九天凤已然出鞘,刀锋锃亮,幸而未染赤红,那剑柄之上盘桓的百鸟之王呼之欲出,卫柯一遍遍抚摸它,恨声道:“我是你们的王,我是你们的王……”
      他明显是才起,一捧乌黑还没来得及绾起,面部还是一如既往的病态苍白,加之表情狰狞,阴柔又可怖。阿玲在身后泣道:“陛下不知做了什么梦,一早上起来就这样了…权大人,快想想办法吧…”
      权子钦握住卫柯的手臂,声音放得很轻很柔。他知道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卫柯疑心极重,前几日那信件之事早就惹得他惶恐不安,唯惧有人揭穿这个秘密,这才夜长梦多,诸多心绪不宁,现下恐怕看谁都是威胁,郁躁恐怕要成为接下来的常态。
      “阿和,”权子钦换了从前的叫法,声音低柔好像在哄小孩。一手握着卫柯的臂膀的手慢慢移至他剑柄上,“把剑收起来,行吗?”
      卫柯停滞一下,忽然脚一软似的,倒在他身上。权子钦高大的身子一个踉跄,勉强站稳,就看见面前之人在自己怀中缓缓仰起头,握住他的手。
      好像又回到多少年前,少年也会依偎着他,拉他的手。
      权子钦顺势将九天凤被丢在一边,却觉得手心温度升高了,那人靠着自己,声音很小很小,几乎要埋没在微不可闻的呼吸里:“你的手上,有血。”
      权子钦就那么笔直站着,黑金色大氅包裹二人,这一幕真是难以形容的诡异与和谐。
      周围一众人见了这一幕,没来由觉得要退避些才好,仿若自己有点多余,站在原地怪尴尬的。于是包括阿玲之内的所有人都慢慢退下,因由卫柯在权子钦来了之后情绪明显好转,也许权子钦真的就是陛下的解药。
      “丁氏的人,我去清理了。”权子钦温声道,“他们若是再为难你,我会灭其全族。”
      卫柯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权子钦手上溅起的血,目光又移至他前襟:“孤讨厌看到你身上全是血的样子。”
      权子钦这才低头看去,自己领子上也溅了血渍,只不过不是自己的。
      他依稀回忆起什么,好像在什么时候,卫柯也是这样看着他满身血渍,不轻不重说着这样刻薄的话。
      “孤方才,做了个梦。”卫柯转言道,话语间拉着权子钦坐下,靠在他肩上,那样子像极了垂暮之人与伴侣叙旧,然则场景与身份却全然不符,“孤梦到,孤身边的人,那些侍卫,长老,就连阿玲,都变成了叛徒。他们串通一气,要治孤于死地。”
      权子钦看着卫柯麻木的嘴唇,吐出这样冰冷窒息的言语,他忽然很想做些什么,然而还是止住了冲动。他只能当个旁听者,仅此而已。
      卫柯非常呆滞地坐着,兴许是方才闹累了,他此刻情绪很稳定:“梦里,只有你,你没抛下我。权子钦,你不会和他们一样的,对不对?”
      权子钦道:“陛下,他们亦不会背叛于你,梦都是反的。您无需害怕,只要您一日在此卫氏江山亦是依旧在此。其余的事,叛徒也好威胁也罢,您都不必忧虑,在下都会摆平。”
      卫柯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靠着他,不再说什么话。权子钦有一瞬觉得,从前那个骄傲跋扈,嚣张散漫的卫柯实则只是他的表象,此人内心深处恐怕还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他。可那又太奇怪了,那就不是卫柯这个人了。
      “子钦,我有点困了。”卫柯道。
      权子钦便将他扶到王座上,将自己大氅脱下披在他身上。卫柯闭起眼睛,权子钦就在一旁燃起炭火,照得满室金光璀璨,满室和气暖暖,壁龛中灯影摇晃,照得对面梁柱游龙凤舞,栩栩若生,一种辉煌的假象。
      权子钦以为卫柯应该睡熟了,因为好久好久都没有任何动静。忽然,王座上那人开了口:“子钦,你不会走的,对吗。”
      权子钦立在大殿上,闻言往王座上看去。那人大约只是说了个梦话,此言已出却并未等着回应般侧了个身,继续熟睡。
      外头天亮了些,却被风雪衬地依旧晦暗,那翩跹几夜的雪花,将天地描绘为最最纯洁却苍凉的颜色。
      “陛下,安心睡会吧。”权子钦走到他身边静静地注视他,低声道。此刻呼吸可闻的静谧中,无人会注意到他眼底深藏的柔情。
      外头一轮月盘悬至中天。
      雪漫千丘,寒楼孤影。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到了某处破绽,于是没做停留,飘身出殿,要去寻个明白。
      外头飞白飘舞,停落在他眉睫,然后那里的雪渐渐融化,汇做几滴晶莹停留在他的身上。他于是抬手毅然决然抚走衣上冰凉的触感,就像他要正要为卫柯,扫清王座之上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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