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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恶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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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我卫族之人!”男人狰狞地俯视他,一把揪起他的领子,“你说!你到底是谁?”
狠重的一脚踢来,男人扼着他的喉咙加重手下力道:“欺君之人……欺君之罪!”
“啊——!”惊叫一声猛然坐起,把额上湿帕掀地飞起,卫柯粗重喘着气死死捏着衣角,方才梦境里张牙舞爪的男人只是幻觉,喉上窒息感不复存在,可他还是下意识狠狠吞咽几口……那可怕的压迫感依旧没有消失。
卫柯失神地坐在榻上,猛然发觉自己原没溺亡,那时周围黑黢黢的湖水却还那么真实……正胡思乱想着,小宫女慌张地跑过来望望,一见他坐起了,连忙朝着外头喊道:“陛下,小殿下醒了!”
眼底乌黑的卫琢一下子掀帘跨入,跟着他的是端庄帝后素净容颜却肤底微微暗沉,也是半夜没睡的样子,忧心忡忡地来到他榻前。卫柯神思恍惚痴愣无比,只坐在原地发呆,耳中只有卫琢拼命冷静却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和,你昨晚忽然落入院外湖中,还是小权将你捞起告知我们,小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落湖?”他坐上来轻轻撼着卫柯的肩膀,“小和,听到父王说话么…”
现实中的父王并不似梦中恐怖骇人,甚至对他关怀非常,可不知为何卫柯心里却是一阵慌张。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淡淡开口:“父王,我没事…”
一旁小宫女给他端上来一碗温热的姜汤,也被他推到一边皱眉:“父王,我没事…我想歇会。”
帝后在旁温言道:“阿和,喝点热汤吧。”
卫柯不发一言。
卫琢捏着他袖子的手放下暗暗搓着,大抵内心也焦虑了,一会又搭上他的肩膀试探道:“小和,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孤即刻安排几名侍卫在你院前把守……”一下子被卫柯轻声打断:“不用了父王,真不用。”说罢一阵咳。卫琢偏头端来姜汤吹吹一面自己尝了一口,确认无异才送到卫柯面前。卫柯倒也没多大反应端起来就喝了,然后直直躺下去,拉好褥子,眼睛不想看他又怕人起疑,只能随便瞟着。
卫琢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挥退众人,又和他低声几句,看这古怪孩子确实不愿多话满脸疲惫,只好起身可还是觉得不妥,转言向宫女多叮嘱两句,这才离开。他刚走,权子钦就不知又从哪冒出来,侍立在他床头,凝视着他。
卫柯知道是他救了自己理应要感激,可他心中却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心里五味瓶打翻不知该品尝何味,一面焦躁一面又冷然一面还有些带着委屈,好像整个人生病了,连情绪都是零落成片的捡不完整,又想哭又想发火却都使不出来,难受地他浑身都要颤抖。终于他一句不说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侧身向里,就这么静静躺好不动了。
背后许久没有动静,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黑衣少年才轻叹出一口气,为他掖了掖被角,好像又凝视他一会,终于脚步渐远。卫柯在后头睁着眼睛凝视黑黢黢的床褥深处,他思绪翩迁地开始想着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子钦哥为什么总是那样别扭又深沉的样子,有时好似要说出什么又戛然而止,也不做声就是低头沉思,他有时想使娇纵性子闹一闹都在那人一本正经的表情面前使不出来,有心无力,唉…
这么胡乱想着却毫无困意,可他也不想下床走出那满院灿烂的日光里,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腐朽在阴暗里的蠹虫,不停地消耗着周遭人对自己的好以及反复品味自己不堪一击的脆弱。他感觉自己要发疯,亦或是某种崩溃的前兆。可一个未满十五的孩子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不懂,也不是很想懂。就这样侧着躺了一会他百无聊赖,索性仰着头直挺挺面对天花板。
那上头,他看到一只小蜘蛛在颤巍爬行。他盯着那蜘蛛望了一会,看着那小东西在两根紧挨的房梁死角来回走了十趟,最后消失在深色的木缝当中。忽然听到腹中声响,他自暴自弃地索性闭眼不去理会,半柱香后才皱着眉头猛地坐起。
确实是饿了。
他扶着床框站起,恰好宫女在外头一闪而过,察觉殿内动静连忙走来。此刻外头春猎大会依旧进行着,他隐约听到了山头的鼓声与锣号,宫内此刻大约没剩多少人,大概都在参加那春猎的返山仪式。眉宇略显落寞地在小宫女恰好端来的一碟清淡食物前坐下,卫柯从素粥与包子间选择后者,默默拿起开始狼吞虎咽。吃罢了他便又坐回床边,默默盯着挂在墙上那只剑发呆,发着发着呆,他着魔一般突然站起,一把拎着那剑抽锋出鞘。
一声铮鸣,若剑有灵,那闲云鹤发出一声清越长啸,令人如至九天云上,沐浴云海,乘风逐浪。传说太古至今,有三块灵铁镇压于山海,历经千年只有一块现出冰山一角。修真开界鼻祖潜伏深海勇斗大蛟只取得这其中一块灵铁一角铸成十把上古神剑,闲云鹤据说便是其中一把。因由那十把上古神剑都由后来权盛十位王族瓜分,其中中原末代王族由权氏统一搜刮整整八剑在手霸为己有,权氏没落乃是后话…卫柯轻轻抚摸这剑柄,目光追随那古拙剑身来来回回,然后忽然疯狂地举剑挑刺,在空气里划开层层重影。他重新回忆那几招剑法,迈着步子冲挑攒刺,额上渐渐青筋暴凸,眼底也渐渐泛了红,余光里渐渐少了那么些殿内场景与陈设,仿若自己站在了高高的武学擂台,置于天下众人眼底——半是紧张半是激动,他多么希冀自己能参透这卫家独学,他多么希冀自己能顿悟其理,他多么希冀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幻觉…然而老天不会眷顾他,事实不会扭转,他做到第十招“金凤剑“后断然中止,完全无法像师兄那样剑风拂面,翩若飞龙——他还是失败了。
卫柯忽然停下来拎着剑静在殿内,一秒钟之后忽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大叫!“哐当”一声拿长剑扫翻了方才那就餐的小案,他又一剑砍在了乌黑的木柜上,双目发红隐然有了泪光,他脑中全是崩溃又暴戾的念头,慌乱到了几点,他终于发疯到了极致,一边乱砍乱喊一边口中高声嘶叫起来:“为什么我是个私生子!啊——!”忽然,他一下子滞住了。
连带着方才的怒气牵着脑袋极度嗡鸣也迅速消散下去,他怔怔地不知所措地甚至是满眼惧色地望着殿门口,望着方欲进来收拾残羹碗筷而此刻也呆立在原地的小宫女。
小宫女面上也是一脸茫然,在看到卫柯目色里闪过一瞬间的冷然后忽然转身夺门而逃!卫柯也是眼疾手快,一下子飞身上前拦住了殿门去路,一脚踹上了只开了半扇的木门,一手单手拎着小宫女的领子另一只手把剑刃抖了出来,架在那极度恐慌的姑娘脖子上。
小宫女全身抖得仿佛要背过气去,声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般碎成一片:“殿下…殿…殿下,我……”
卫柯眸子低了下来,一下下带着她挪到榻边,到底是个小少年,平生没威胁过别人,他的声线也是带了慌张但仍是强自镇定地压低音色:“你都听到了?”
“我…我…奴奴婢…婢…没…”小宫女感觉是哭出来了,声线完全不受控制全盘崩溃,“奴婢没…啊,奴婢没啊…”
卫柯想到自己方才就在这里大喊大叫拿着剑乱挥乱砍,还崩溃说出那句话,此等丑态还需要亲自来殿门口看么?早在院子里就可以听到了。一想到这他面色又是青一阵白一阵,几乎要悔到把银牙咬碎,又想抬手狂扇自己几个巴掌——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了!这下可好,那个秘密看来马上就要人尽皆知了!
“骗我!”他把剑身靠近小宫女白滑的脖子,对方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抽泣,那是一种好像噎到了一样的声音,听起来让卫柯分外焦心。小宫女“啪嗒啪嗒”眼泪滴个不停,嗓子完全被堵住了。
忽然,卫柯持剑的手一松,“噗通”一声他在小宫女眼前跪下了。
小宫女瞳孔骤缩。卫柯趴在地上,毫无尊严地拉扯着小宫女的裙摆,然后又抱着她的鞋子把脸贴到地上,额头死死抵着那人脚尖,绝望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流淌上了那针脚粗大的黑布鞋头:“我求你了,你别告诉他们行吗…要是父王知道了,我会死的很惨…”他嚎啕大哭,一面搂紧了那姑娘的鞋子不肯放手,侧脸一半贴在了鞋面上,一般贴在了地上,他声泪俱下:“对不起,刚刚是我太着急了,我不想伤害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你和他们说,你能不能不要和他们说,你要是和我保证向所有人保密,我…我可以让我父王让你做映山殿的大宫女…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
小宫女被他忽如其来的急剧变化惊呆了,声线还没从惊惧中转换过来,此刻骤然有点发懵,她也是带着哭腔,情况并没有比卫柯好多少:“小殿下,你先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卫柯将手从她鞋子上拿下来,他以为那小宫女是答应自己了,定定地刚想撑在地板上抹一把泪刚要道出肺腑感谢,忽然面前裙摆飘扬!
他眼前一黑,这小宫女居然仍是夺路而逃!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大叫一声再次眼疾手快堵住对方去路,脚将地上剑勾起来一挑,还要抵向对方脖子!小宫女拼命挣扎,卫柯动作强硬一些,却因是小孩没多大力气,手臂猛然被小宫女撞开,他挥剑阻拦,一面身子向前探去,本只是想拦在她面前的不让她逃跑的,谁料开刃剑身忽然撕裂了什么东西猛地一蓬血雾炸在自己脸上!
一朵恶寒之焰猛地在心底熊熊燃烧。伴随着眼前那身影重重砸在地面上,手里的剑也重重落地。浓烈的味道在室内弥漫开来,卫柯一个哆嗦,险些没有站稳。
然后就是他目瞪口呆地全然定住了。
与此同时,黑衣青年听见屋内动静,悄然落于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