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兰幺鸭

41、决裂

　　权子钦回身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卫柯，又看看那逼仄角落里微微的光亮——的确是个小狗洞，他出不去。
　　他几乎是面色绝望地看着卫柯一步步踏来，那阴冷的气息与强势的恐惧感逼地他想立刻死去，他忽然在想，为什么自己现在那么怕他，是真正达到了将他同魔鬼一样看待了么。
　　“非要走到这一步么。”他悲哀地想。
　　“子钦你看，我身上一半修为还是你给的，”卫柯掌间火焰力量愈发强势，“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灵力打在自己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卫柯攥着掌中的火焰一步步走来，那焰火比自己掌间的要旺盛两倍！他不得不承认，面前此人也许真的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尤其是他杀了那么多人练了邪术以及汲取了自己一半修为之后。权子钦正在被他杀死亦或是利用灵力撞破墙壁哪个更让自己容易接受些的问题里做抉择，忽然黑暗里窜出什么东西，一下子暴露在双方的火光下挡在了权子钦面前。两方都惊愕地朝那里看去，是卫柯先怪叫出来：“向穆？”
　　权子钦视线在触碰他蓬乱的发顶下那张泥泞却不掩清秀的面庞时才认出他。向穆挡在他面前剧烈颤抖，却是仍旧朝权子钦大喝道：“你快走！”几乎是同时权子钦没有犹豫，抓着向穆的胳膊一起往前方那个熹微的亮光处奔去。他顾不上向穆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也顾不上再和任何人多废一句话，他拽着向穆褴褛的袖子就前跑。身后卫柯咆哮道：“站住！”
　　“权大人快跑，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妖怪！我逃出来救你，你快跑，别再回来了…”向穆在他拖拽下低声呢喃着，他的嗓音沙哑，那是几天都未曾好好饮水的干涩。权子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向穆眼角滑下的那滴不舍的泪水。他什么也没看到，只是一味拽着向穆扛着尸骨往那个亮光跑去，指尖聚集了巨大灵流准备投向小狗洞把他炸开而产生了孤注一掷的悲壮感，忽然掌间的少年把他身子推开。向穆脱离他的手掌猛地朝卫柯的方向反扑去，一边扑一边朝权子钦大喊：“子钦哥！这是我最后能报答你的事了。”权子钦被他往前又推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卫柯掌间滔天的热浪与灵力之火在向穆身上炸响，轰的一声，空气里顷刻间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刺鼻的焦臭味，向穆身子顷刻间在密道里四分五裂！这股巨大的强悍的恐怖的力量裹挟气流一下子冲击面前的石壁，轰隆一声，小半边密道塌陷下去。
　　带着巨大的悲痛，权子钦没有停留，他猫腰就地一滚沿着那巨大的破口冲刺而出，在快要出去时他被几块巨石拌了一下，索性没有摔倒只是身子趔趄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然而就在他跑出去眼睛久未看到光线不适应地微眯而动作迟缓的一瞬，身后卫柯也艰难从无数倒塌石堆里爬了出来，朝着他的背影狠狠扔过去一个巨大的火球！他本是要阻止那人逃离的脚步，可他与权子钦距离不远，那裹挟着强悍灵流与毁灭性伤害力的火球一下子砸中对方半边头脸。血液在原地炸开，他忽得僵直原地脑袋一片空白，看见权子钦身子歪了歪，然后连人带那具血淋淋的骨骸朝一旁歪去！
　　“权子钦！”卫柯心急如焚大喊着。前方是一个小小的山坡。权子钦一下子就滚下那平缓的坡度，卫柯扑上去差点拽着他衣摆，可脚底一块滑石令他在这紧要关头趔趄了，指尖权子钦的衣摆滑脱他手掌，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满脸是血似是一瞬昏迷身子僵直地滚下覆满积雪的山坡，一路拖拽浓烈的血迹。那里有个天然瀑布，权子钦身子落下山坡就顺着瀑布掉进湍急的河流里。
　　卫柯崩溃而疯魔地大吼一声，趴在地上扒着山坡边缘的石堆向下望去——权子钦落水的位置溅出一朵血花，然后那人黑色的身影就顺着水流被冲走，再也看不到了。

　　丁力源被侍卫咬掉半边耳朵，他痛叫的声音吸引了更多附近的帝宫守卫，群人立刻把他们逮住，慌乱间那咬去丁力源半只耳朵的侍卫被丁家侍卫乱剑刺死，而丁力源的侍卫也被杀了两个，其余都和丁掌门一起被绑了起来，带到帝宫听任处置。
　　卫柯魂不守舍地从密道废墟边一直走道大殿门口，他看都没看被绑缚着的丁力源一眼，一屁股坐在了那门槛旁高高的石阶上。魂不守舍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他忽然一把揪住一旁小侍卫的领子，龇着牙恶狠狠下达了命令：“都给孤下山下河去搜！把权子钦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把将被自己这急赤白脸凶神恶煞的面容吓得魂飞魄散的小侍卫推开，他狰狞的目光渐渐移向了一旁被五花大绑的丁掌门。
　　卫柯此刻双目通红，面上虽有雷霆之怒然而眉宇深处却隐藏了悲怆焦虑，丁力源不知道这位年轻帝君发生了何事，但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卫柯这次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了。他从前就讨厌卫柯，他一直支持先太子，而先太子被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杀害了，他那时几日悲痛地都喝不进去一滴水。后来他又听说几个江湖老朋友因为对新君有异议都惨遭灭门，心中悲痛更甚。现在卫柯凶神恶煞般看着他的目光让他也不想再做何掩饰，大丈夫敢作敢当，他直截了当大声道：“你杀了我吧！反正你已然成了江湖公敌，你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卫柯听了并没有多大反应，换句话说他甚至没有生气。他只是扭头接收到了面前男人的出言不逊，然后扭过头来继续沉思。过了一会，他那种一阵青一阵白的面色才慢慢退去，他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拎起丁力源的领子，带着五花大绑的他慢慢踱到帝宫大殿前的平台上。平台旁有一圈栏杆，栏杆旁就是百丈千丈的石阶与此刻已然熙熙攘攘的江湖人群。卫柯将手脚都被绑缚的丁力源拉到栏杆边缘对他阴恻恻笑。丁力源被他这诡异的笑容弄得浑身发毛，他知道自己大抵难逃此劫，蓄满一嘴老痰猛地朝近在咫尺的帝君脸上喷去。
　　底下一群人都看到了此情此景，有人在大小抚掌，有人在连连嘘声，有人在小声议论。一旁侍卫在丁力源做出此举后抽出刀刃，卫柯却还是那样从容而怪异地笑着抬手制止，歪头凑过去拎过丁力源自己的衣领来回擦了擦，然后忽然往上抬手扼住他的脖子，一下子把人推下了百丈石阶！底下霎时一片尖声叫唤，有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大地简直穿透人耳膜。
　　“咚”一声闷响，丁力源身子砸在一人怀里便咽了气。他身上都是从石阶上滚落的擦伤与磨损，肋骨与全身多处骨折，致命伤是砸下第一个台阶的后脑着地伤口，这在那一瞬就要了他的命。丁力源的袍子上浸满了鲜艳的红色。搂着丁力源的姑娘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她靠在父亲身上，指尖颤抖地抱紧了这个曾经日夜守护自己的人。一旁江湖众人皆一迭声发出对卫柯愤怒的咒骂。然而再怎么愤怒或是悲痛，姑娘怀里的人却再也无法醒来。姑娘于是满面憎恶地抬起被泪水淹没却依旧漂亮的眸子，牢牢盯紧了高殿上那个人。她方才赶到时父亲已经被推下来了，本以为接住父亲的自己却发觉怀里之人早就咽气了，她用那杀人的目光锁定了那个十恶不赦的君王，然后便怔住了。
　　卫柯看到丁芷，面上狰狞表情也有一瞬间的松动。然而他很快一挥广袖面对群人飞身站上了广德大殿的金色的屋脊上，寒风烈烈，他衣袖翻飞，低头睥睨一瞬，他用更加傲视群雄俯瞰天下的语气遥遥开口：“你们尽管来吧，孤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本事最大。”
　　丁芷此刻虽也佩戴着面纱，然而双方都将对方认出来了。没想到这第二次居然是以这样的血腥仇恨的方式见面，丁芷眼中再次滚落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前幻想的美好景愿在这一刻灰飞烟灭，没有任何重生的可能。她冲着那高高在上的恶魔高声喊道：“你杀我父！我也要杀了你！”心中悲痛到不能自已，她恨不能在那次鸢亭初遇时就能把面前人一簪子捅死，什么“钗落鸢亭”的一段佳话，分明是悲痛欲绝的惨绝预兆！她那时绝不会想到面前清俊明媚的小郎君居然就是那个天怒人怨的魔鬼帝君，缘何这么一段孽缘要被她遇上！
　　抱着怀中父亲渐渐冷硬的身体，丁芷的一颗心脏剧痛到了极点，那苦恨与深深的痛感在她体内四肢百骸飞速蔓延流淌，犹如一只剧毒的蛇慢慢缠绕着她伤痛的身体。脑中使劲嗡鸣像是要裂开，有什么东西在暗自生根发芽。她面上忽然露出了狰狞的神色，狂喝出声“啊！——”
　　一阵罡风刮过，围拢的旁人皆是后退数步。他们眼睁睁看着面前这美貌的年轻姑娘狂怒嚎叫着眼中蓄满赤红，面纱被大风扯飞飘向远方，她本来面色红润的脸上渐渐煞白无匹青筋显露，唇色不自然地发青，她的发丝竟然在那瞬间全部变浅一瞬白头，她竟是在这极其悲愤的一瞬成了女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