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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缚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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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具交给他了?”
“是。”
“回去吧。必要时候,帮他一把。”一声温雅,只是面具将他的脸遮住了,完全瞧不见样貌如何。
枯枝映进余光中,憾与恨交叠。
“等不了多久的。”他喃了声。又看向了那一棵枯树。干枯之余,上边好似也有血痕,像是被人用了术法刻意保留的。
炎日里有蝉鸣声,倒是池中的荷开得好。
竹屋原本闷热,但如今有晏凝渊,竟也觉得凉快了许多。四周也都扎着一小堆青冰。
道是晏凝渊最不缺冰了。白衣不时抽出一抹目光偷偷窥着,唇角不觉中也扬起了一点。当真是觉着惬意了。
“你近日来松散了许多。”晏凝渊看着他成日里拿着书卷看,但又多是人间经学论述。所以才有了此话。
“有心,也终究是无力啊。”楚厌清正看着那些字,觉着甚是有趣。
晏凝渊也是盯着自己那一把小扇,不再多话。
外头蝉声吵闹,侧过眸去,只见入眼皆是白花。一时忘了吵闹声,只是想到,这花开得如此好,他却快要不能时时见了。
所以,有憾吗?
有的。
“对了,晚些时候我要去见帝尊,你来不来?”
“武尊说的,我可就是听不明白了。你要我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上去,是作甚呢?”晏凝渊闻声回过眸来看着他。
“护你到底,是楚厌清从今往后唯一的要务。”楚厌清缓缓道。但话语坚定,让晏凝渊收起了回话时的那一丝散漫。
他到底还是觉得楚厌清太傻。
“行。我也是许久不曾见过那儿的景致了,一别数年,也该是要有变化的。”
“每一年都有细微的变换,飞升的神不同,兴致也是不同的。”楚厌清合上手中的书本,笑着说。
“关于神,你对天帝之前的神界,所知多少?”晏凝渊也正好起了兴,话也是多了些。
“不曾听闻。书籍上也甚少记载。”
楚厌清所说属实,只听闻,这是第一位天界至尊的神。但关于他之前的传闻,是没有的。
与天帝一时的神官,现下也几乎瞧不见。
“那便好。旧事也不必过问许多。”晏凝渊拆下了扇上的穗子,又拿起来看了看。浅青原本也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只是后来,他事事都觉着乏,也不想去追寻以往喜欢什么。甚至是一个人对他的喜欢,他都只得小心翼翼地受着。
更怕身边的人觉着倦了。
午后便去见了天帝,也正好领了一事。本想闲着也是闲着,却又要他去找秦玄夜。
正要往文尊殿走时,竟是在玉池前看见了人。他好像在看着那一株紫花。
“秦玄夜。”
“厌清?自上次一别,已是许多日未见了。”秦玄夜闻声便转过身去,面上有稍许难掩的喜悦。
“嗯。”
“你能唤我一声,我都能感到慰意。”秦玄夜走前来。这让楚厌清不得不又往后退了几步。
“帝尊已寻到符源踪迹了,文尊这会儿就不要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早些解决了麻烦,对谁都好啊。”
秦玄夜收回了面上那副神情,也许稍带着一些无趣。
这个楚厌清,终究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他是真真切切的。
不会太顺着自己的意,也是真的。
“我以为,你要晚些才知晓。没想这么快。”
楚厌清皱了会儿眉,不过还是没打算去问些什么。
二人就这般走进了一片林中,林里森寂。但听闻符源带着族人安顿于此。
楚厌清的心中却多了一丝杂乱。像是想起了以往的那些事。
但更多觉得,如此种种。能透出的只有世人苦不堪言,生却不能由己。
即便出身显赫。
正想着,也不知是何因,符源就这么带着人走了出来。像是等候多时。族里剩的人不多,但如今看去,也不算少。
“我记得这种东西。在我飞升之后的千年间,就因为祸乱世间,被一位仙者除干净了。如今能再现,也不知是不是那位仙者留了情。”秦玄夜不紧不慢地说道。
为首之人,披散着的长发微卷。本是柔和的脸上又带了些许戾气,视线与楚厌清相对。
说不清面上神情。
“人心炼命,这些所谓的怪物,原本是人。”楚厌清一眼就认出为首者何人。后来仅几次的见面,亦是闹得不愉。
但楚厌清仍旧记得。
篝火前,他曾教过自己,鱼要怎样烤更好吃。也是他说过,酒醉三分当拒盏。
月下,是他一杯装醉,与自己诉着长话。也曾带楚厌清游遍人间路,看人间景色。
他是大宗门的弟子,眉宇间带着桀骜。楚厌清曾救他于一次劫难中,此后二人便常相见,如同挚友。
他也常想,今后日子安度。是二人尽友情谊。
那年月色长,楚厌清捉来许多鱼。符源便在一旁候着他。
符源的鱼烤得好,也十分香甜。楚厌清少吃过,便是要他改日教教。他应下了。
“大晚上的,别吃这么多,积食就不好了。”符源看他今夜里吃了不少,便笑着道。
这是那时少有的惬意,人间战乱连年。祟乱从中生,还有,那时的他们一族常四处作乱,惹了许多人间历练的仙者与大门派宗师注目。
但依旧是乱。
“听你的,符兄。”楚厌清的声还略微带着一点青涩,想想来,那是与符源相识的第三年了。时日过得快,但符源仍如初见时。
楚厌清眉目间笑得愈浓,整个人也都愈发的好看。符源瞧着他,竟也生出了一丝想要这般安过余生的想法。
但很快又被掐灭了。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凭什么能这般想?
后来,二人常常夜间相聚,符源也教着楚厌清弄鱼。几番下来,楚厌清也才算是学下了。
直到那一日。夜里也同往常,他与符源相约,但那晚,他们都偷了懒。
只顾着饮酒。
“今夜月色好,宜醉。”
“还是要少喝些。”符源在一旁,只是滴酒未沾。
“好。”
楚厌清也只是饮了两口,抬头就望着月。月夜当思,那时的他却不知所要思谁人。
二人待了好一会儿,都不曾有过一句话。符源也是站起了身来。
“我要回去了。”
楚厌清闻声即刻捉起了地上的酒壶来,也跟着站了起。
“正好,一块回吧。”
“好啊。”符源笑着说了句,只是不知这话为何变得这般柔。楚厌清还没适应过来。
陪他走了十数步,他便停了下来。楚厌清也跟着停了。
“那是什么?”符源忽地道了声,指着他的眼前。楚厌清也跟着看了过去。
看到时瞳孔骤缩,所来的怪物是乌泱泱一群,而不是平日里见到的一两个。
他们都咧着嘴在笑,只不知那无数双眼是看着符源的,还是看着楚厌清的。
“符源,快走!”楚厌清拦在符源前边,却不知,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几个“人”。
楚厌清的手已经碰上了剑鞘,却让符源那一双偏凉的手触上了。楚厌清觉着奇怪,便侧眸看了过去。
“厌清,他们是我的族人。”他又往前站了一点,贴得算是近。而他的身后,已经是一群人了。
可以说,是四周都围满了“人”。
楚厌清的面上立马就刷上了一层白,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符源没想跟他耗,便是用了重物向他砸了去。
楚厌清也是很快昏死了过去,再醒来时,是在一处牢中。血腥混着一些陈年的湿潮味,简直难闻至极。
而楚厌清只是麻木着,好像哪儿感到有一点痛意。但他这回也无心去管了。
“阿姐,你怎的在这儿啊,让我寻得苦了。”
“阿源说了,这里边有一个人能救哥哥的命,我得看着呢。”
“这里这么多咱们的兄弟姐妹,姐姐怎么就要亲自看着呢。”
不知道是何处传来了两个女子的声,虽轻,但也能听得清。一直窸窸窣窣的,楚厌清也是尽力撑着,不让自己睡下去。
脸上好像沾着什么,但应该也已经干了。不过难受的感觉是有的。
再清醒一些时,他才往前边看去。瞧不见四周有什么,只有声传来处还有一点微弱的火光。他全然不惧死,因为这世上,总有许多事是比身死更让人觉得不可奈何的。
就比如亲情,友情此类突然的生变。
“阿源。”其中一个女子忽然道。楚厌清跟着怔了下,好像还未能缓过来。
“他醒了吗?”
“哥哥怎么不直接取心,还与他费什么劲儿呢。”那个女子还未开口,便让另一个女子抢先开了口。话中带着娇气。
“我还有话要同他说。”
说罢便往里边走了去。这里确实是按牢房样式所造,不过符源还添了许多东西。
毕竟于寻常人而言,修炼之人更要难以束缚。所以他便用魔人血水浸过的绳子将人绑起,这可是些好东西。只要沾手,就能让人法力大减。
“原来厌清醒了。”他将一盏烛托到楚厌清那儿,晃了一下。楚厌清许是久未见过这光亮,一时无法直视,便是闭紧了双目。
“这张脸倒是好看。”那个女子又笑着说道,话语依旧是不失娇气的。
“洇儿,可别打他的主意。”符源将那烛火交给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只还是让人看不清她们的脸。
见楚厌清还阖着眸,符源便是从后边拿起了一碗冷水泼了过去。
看着楚厌清那憎恶的眼神,他竟是有些想笑。但还是没笑出来,因为他也实在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厌清,你救救我兄长吧。”那张脸,这会儿又是一副让人生怜的模样。那个曾日日出现在楚厌清眼前的少年,如今只有陌生可言。
“符源……在你眼里,我又究竟是什么?”楚厌清看着他,却也收掉了那些憎恶之意。
“是续命的灵药,能救我兄长于水火。算……我的恩人。你死后,我会好好将你安葬。”微卷的乌发,耳上一对白玉坠子。身上的白衣依旧素素。
凑到了楚厌清眼前,着实又像是一个疯子。拿了一把刀,在他跟前比画着。
“如果我不救呢。”
“不可以。兄长是我的家人,我不会眼睁睁地看他死的。”符源眼里布上了许多血丝。看着狰狞,像是要吃人。
楚厌清干脆不看,又阖上了眸子。今夜过后,许是不再有楚厌清。
符源看他这样,也是顿了许久。他做尽坏事,偏偏到了楚厌清这儿,他难下得去手。
这毕竟是少有的,为他所想的人。可若不是他,兄长又该如何?兄长可等不了。
“楚厌清,今夜是我狠毒,对不住你。你可得好好恨着我。做鬼,也好来寻我。”说罢便丢掉了那把刀,手快速地捉向他的心。
楚厌清有些惶恐地看着符源手中那一颗还能跳动的心,但也很快就没了意识。痛感不长。
再醒来时,还是躺在那间牢房。只是眼前站着一个人。
牢中横七竖八地倒着人,一时间楚厌清不敢多去看。
“死都不怕啊,小娃娃。”
“……不怕。”不知道是谁的声,他也只是下意识地答了话。
身上也毫无不适之意,或是说,方才大梦了一场?可是如此真切,他断是不会轻易不记得的。
木商衍穿了一身花袍来。救人其实轻而易举,而且这些怪物也曾伤过他一个弟子,如今他不会再任由他们害人了。
“跟我走吧,这儿也实在待不了人。”他的话语好像哄着一个孩子,让楚厌清怔愣了许久。等了许久,楚厌清依旧不肯理会他,他便笑着叹了声。
“你这个小娃娃,当真是木头。”伸出了手来。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楚厌清才觉得那些血腥味难受。想走,但也不好拂了眼前这位的面。便搭了上去。
“如此扭捏的性子,倒还真像我那年雨夜捡回来的一个孩子了。”嗯,那好像是他的第一个徒弟吧。
侧眸看了一眼楚厌清,他则是笑起。楚厌清不解,还未开口便被木商衍抢了一句。
“你这娃娃,如今也该十八了?”
“十九。”楚厌清恭敬道了声。他只知,这位前辈,能够以一人之力将这一众人折损的,应当是神。
“让我想起了,我那徒弟。”木商衍似是自嘲地说了句,他那个徒弟,一直以来,活得都不像常人。
只是,他也没有想过,一个人会突然变了模样。但他从未听信世人口中的话。
二人走了出来,月色伴着风。
“前辈徒弟?”
楚厌清望着他,也很好奇,神的弟子,都应该不是无能之辈吧。
“我徒弟?年十八,飞升天界,功德圆满。我甚喜之。”木商衍的花袍随风动,不过面上不见一分笑意。
“那前辈一定很厉害,徒弟都这么厉害了。”楚厌清的眸中是纯澈的向往,也丝毫不记方才的惧。木商衍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了。
原是瞧上了,便想再收一个弟子。但他如今座下再无一人,他断也不想再断送了一人的前路。跟着他,可能不算好。
“是啊。只可惜,他不适合做神。”木商衍叹了声,望着月。
“啊?”
“小娃娃,不要这么多问题。”木商衍带着他走,这片林子,像是一直都走不出一般。无论多久,他都像是被困在了这儿。
每每隔了几年,他都会到这儿来一次,终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这一次,应当是最后一次来了。
“哦。”楚厌清只好乖乖地闭了嘴,瞧着……这位前辈独特的花衣。
二人行着,终于也绕出了林子。
木商衍一出来便消失了,楚厌清怔愣之余,却也还能想到,木商衍方才笑的时候。后面又是稍显得不称意。
他想也是。纵有许多不称意的事,终也可用笑面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