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树逢月》舒月清

8、枯树逢月

　　作为年级第一，也作为要发言的学生代表，程鸢和家长们一起开了这次家长会。

　　除此之外，陈渊也在，但他是因为没有家长给他开家长会，所以他自己给自己当家长。

　　这么离谱的事情，燕老师竟然也同意了。

　　家长会上。
　　燕老师作为班主任先讲了几句话，然后就是请学生代表程鸢上台分享她的学习方法。

　　这不是程鸢第一次发言，她拿着发言纸上去，都不用看，就能把那些学习方法倒背如流。

　　其实都是套话，想学的不用教，不想学的教不了。

　　程鸢个人还是蛮喜欢这种环节的，大约是出于一种奇怪的虚荣心。在这一环节里，所有的家长都会看向她，听她讲话，并投来羡慕的眼光。

　　只是今天……下面多了一个她的同学。

　　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程鸢忽然慌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人优秀，所以可以把这些学习方法侃侃而谈，更何况这些家长又听不懂，他们只会鼓掌。
　　但是被他听到，就像是卖弄一样，程鸢讲不下去了，她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了今天的发言，然后飞快地离开了。

　　她差点在讲台上摔了一跤，还好燕老师扶了她一把。

　　接下来是家长代表发言，也就是程鸢的父亲。不过那稿子是程鸢写的，开家长会之前让父亲拿着读了两边，才不至于在台上磕绊。

　　程鸢躲在教室窗户的下面，蹲在地上背课文，教室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她耳朵里。

　　她心不在焉地想，陈渊也许能听出来父亲念的稿子是自己写的。

　　她的母亲不识字，父亲倒是基本能把字认全，但文化水平也不高，一看就是乡间经常劳作的老汉。

　　她想到这里，又慢慢站起来，仅露出一个脑袋在窗台上面，悄悄去看教室里面的动静。

　　偏偏就看到了他。

　　他的状态十分散漫，但是细看身体是坐直的，所以不会让人觉得萎靡不堪。

　　自从他把头发染回去之后，陈渊就变得清冷起来，不再像她第一次看到的那个不良少年。

　　他望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让她心跳差点漏拍。

　　家长发言之后，是各任课老师发言，家长会进行得很快，毕竟大家还要回家干活。

　　家长们从教室里出来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下山。

　　程父被一位陌生的家长拦住，是询问他关于女儿的教育经验，这可把程父给问懵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陈渊先一步出来，他看到了门口的程鸢，主动朝她走来。

　　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陈渊眼光往下一瞥，识趣地停在距离她三步之外。

　　他对她说：“稿子写得挺好的。”然后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程鸢一直在思考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吃晚饭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

　　她不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父亲在饭桌上笑呵呵的和母亲谈起：“今天有人问我怎么教育大丫头，我说我没怎么管她，全靠她自己学习，你没瞧见人家看我的样子……”

　　程父忍不住回味。

　　人活一口气，很多时候这口气十分重要。

　　程父忍不住感叹道：“大丫头读书厉害，替我们争光啊。”

　　他这会儿不说女孩子读书不重要了，大约是尝到了那么一点甜头。

　　头一回也是破天荒的，程父没在说要是程鸢也是儿子就好了这样的话，更没提起旁边的二狗，而是纯粹地只夸了她。

　　于是程鸢趁热打铁：“爸，我听说一中有奖学金，还可以免住宿费，只要成绩好，不仅不要花钱，还能往家里拿钱。”
　　一中是他们市里最好的高中。

　　“将来我出息了，我也一定会帮二狗的。”程鸢向父亲保证道。

　　二狗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傻呵呵地笑：“我相信姐姐！我不要读书！”

　　母亲拍了一把他的头：“要跟大姐学习！”

　　“你有这个天赋读书，那就好好读。”

　　父亲暂时是偏向于让她继续读书了，但是程鸢并没有因此松一口气。

　　一中的奖学金可以涵盖她的学费，但也需要非常好的成绩。

　　程鸢清楚的知道：如果她读书会成为家里的负累，那么父母并不会坚定的支持她读书；如果她读书不会加重家里的负担，反而有可能带来回报，父母就不会反对。

　　用老一辈的话来说就是：既然不花钱，还有钱拿，那就让孩子读呗。

　　晚上。
　　她又偷偷点起了蜡烛看书，加上燕老师借给她看的那一本，这是第四本英文书。

　　不知道为什么，这本让她读的有些费劲，图画在减少，生僻的单词在增加。

　　直到很多年后，程鸢给女儿选择启蒙外语书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套丛书，难度由简到难，适合初学者。

　　二狗也醒了，他现在学乖了，知道窝在姐姐旁边不能发声打扰她。

　　可是太无聊了，二狗还是没能完全抑制住自己的本性，扯她的袖子：“姐姐，你跟我说说，这些讲了什么？”

　　6岁的二狗连汉字都认不全，更别提英文了。
　　为了不让二狗吵闹，程鸢只好给他讲故事，把这些英文绘本翻成中文讲给他听。

　　蜡烛不知不觉地燃到一半，程鸢忽然发现原本读得困难的书也这样顺下来了。

　　但是现在该睡觉了，程鸢把蜡烛一吹，很快进入了梦乡。

　　晚上熬夜，白天精神必然不足。
　　程鸢的眼下出现了黑眼圈，还不停地打哈欠。

　　同桌觉得她这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十分眼熟，眼睛一转，有了答案：“阿鸢，你晚上是不是也在偷偷看小说？”

　　“什么？”

　　同桌指了指桌肚，拉出书封的一角给她看：“就是这本啊，最近可火了。”

　　琼姨是那个年代最火的言情小说家。

　　程鸢听说过她的名字，但是没看过她的小说，毕竟2023年的时候，家长们还在谈情.色变，更何况1988年呢？

　　对于程鸢这种好学生来讲，她根本不可能接触这种小说，她没有犯错的机会，她很害怕自己一旦犯了错，就会万劫不复。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没钱。

　　“好吧，我知道你一定是熬夜学习了。”
　　同桌鼓动她：“不过你要不要看一看？我可以借给你看！”

　　程鸢目视前方黑板，嘴唇微动：“课上不要讲话了。”

　　“好吧。”同桌低下脑袋，继续看她的小说书。

　　程鸢余光里看见她的动作，知道她又在课上开小差，忍不住提醒道：“别在课上看了，老师走过来了。”

　　程鸢说这话只是为了吓一吓她，结果本来还在远处的燕老师真的走过来，他是奔着程鸢的同桌来的。

　　同桌吓坏了，情急之下把小说书从桌下往程鸢那里一扔。

　　现在，燕老师已经来到了她们面前。

　　“胡小玉，桌子底下是什么？”燕老师冷下脸的时候很吓人，吓得胡小玉说不出话来。

　　“没……没有东西。”

　　燕老师让胡小玉站起来走到一边，好方便他亲自查看桌肚。

　　桌肚翻完了，什么也没有。

　　胡小玉刚松一口气，就看见燕老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程鸢。

　　程鸢的心脏跳得比上次还快，如果燕老师在这个时候搜她的桌肚，就会“人赃俱获”。

　　但是还好，燕老师信任她，并没有再搜她的桌肚，大约是觉得她和胡小玉不会同流合污。

　　燕老师冷声说道：“上课不要做小动作，自己不学习，还影响别人。”

　　胡小玉低着脑袋：“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下一节是活动课。
　　大家都跑出去玩了，只有程鸢留在教室里写卷子。

　　还有胡小玉。

　　她对程鸢抱有愧疚之心，站程鸢旁边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我是知道燕老师看重你相信你，一定不会翻你的桌肚，情急之下才……”

　　“要不然我把那本书送你吧？”胡小玉忍痛割爱，那可是最新版，花了她好多零花钱。

　　“我不要。”程鸢把书从桌肚里拿出来还给她，“你自己带回家，不要再带到学校里了。”

　　要是在学校里被查出来，就相当于非法读物。

　　胡小玉更愧疚了，她看出来程鸢现在不想理她，便也没说什么，低着头走了。

　　可是今晚到家的时候，程鸢却在书包里翻出一本粉色读物。

　　当时她妈还在旁边站着，因为程鸢要把卷子拿出来给家长签字。

　　程鸢手疾眼快地把那本“非法读物”塞进去。

　　虽然母亲不识字，可是封面上有情意缠绵的男女。

　　“妈！试卷突然找不到了，等会儿找到了再签字吧。”

　　母亲没有过多地怀疑，说：“哦，行。”

　　夜里。
　　程鸢对着这个烫手山芋发愁，弟弟凑在她旁边问：“姐姐，我们今晚不看书了吗？”

　　“这是什么？”二狗手疾眼快地去翻那本“非法读物”。

　　程鸢赶紧把书拿走：“别瞎动，今晚不看书！睡觉！”

　　书里掉出一张小纸条，上面有胡小玉歪歪扭扭的字迹：
　　［阿鸢，别生气，我跟你道qian，这是我最喜欢的书。］

　　程鸢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明天把这本书还给胡小玉。

　　可偏偏她还错了书，她把这本书夹在辅导资料里还给了陈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