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飞莺》Placebos

39、第 39 章

　　更衣间里，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运作音。

　　路延希在浴室冲过澡，换过衣服，拿毛巾擦着头发，脱掉的迷彩服扔在衣篓里。

　　他是被彩弹击中最少的，谁敢往路延希身上射彩弹，会被他反击至死。他玩这种东西一向很厉害。

　　路延希其实不太喜欢这家射击馆，设备不太好，洗澡间狭窄，更衣间还不是单人的。

　　但向菀喜欢的话，还是带她来玩。他在她手机上发现很多枪支和射击的照片。

　　何况，这里已经是国内最好的射击馆。

　　林轲收回惊讶的口气：“就是说嘛，你怎么可能和小保姆结婚。”

　　别说路延希了，就连林轲，即使喜欢向菀，也不会把她娶进门。

　　他们这样的人，从小开始，家里就盘算哪家的姑娘比较合适，不会和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女人结婚。强强结合、门当户对，是他们的普世价值观。

　　私下里，怎么玩都行，只要别弄出私生子，家长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林轲以为，路延希这样的男生，平时根本就不会多看家里的小保姆一眼。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真行，还瞒着我们。”

　　自从谈论这个话题，路延希心里烦躁得很，只答了一句：“最近。”

　　“那气你父母是怎么回事？唉，你要是真不喜欢小保姆，还不如直接让给我，至少我还挺喜欢她的……”
　　林轲摇头叹气，正在整理头发上没洗净的颜料。冷不丁抬头，动作不禁僵硬了下。

　　路延希坐在椅子上，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淡，缓缓取下头上的毛巾，每一个动作都很轻，但他的神色能把他钉在原地，似乎下一秒就能暴起伤人。

　　气氛一触即发之时，裴梓辰连忙插在两人中间，打断他们：“哎哎，别说这些了。我最近投资了个咖啡店，你们帮我参谋一下能不能赚钱。”

　　路延希充耳不闻地继续盯着林轲，直到其他人也来劝，他才把双手牢牢插进口袋里。

　　裴梓辰推了他胳膊一下，他也就顺势回答他问的一句投资相关的问题。

　　不经意间一侧头，路延希看到门后的缝隙中，一闪而过的单薄身影。

　　也是这个瞬间，他心中所有纷杂浓烈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愤怒不见了，执着不见了，傲慢不见了，平静也不见了。好像被瞬间倾泻，取而代之的是苍茫无尽的白。

　　再定睛去瞧。
　　那个白色的影子像个幻觉，已经不再停留在原处。

　　他强压着心中的不适，若无其事地继续跟身边的狐朋狗友们玩闹。

　　路延希向来不惧冲突，也不介意任何人听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这方面，他一直活得坦坦荡荡。

　　因此，他也不怕向菀知道他的目的不纯。

　　每次俩人在一起，他都会给她转笔钱。一方面让她随便花，身为他的女友，不必拮据生活。另一方面，也代表着，随时随地可以结束这段脆弱的关系。

　　路延希确定心里喜欢向菀，但也同时觉得，没有谁是不可以被取代的。分手可以接受。

　　可是，一种不可忽略的不安的情绪在心底涌出，很快将他淹没，好像无法顺利呼吸似的。

　　裴梓辰明显注意到路延希的心不在焉，看他面色泛白，问他怎么了。

　　路延希的手摸到自己的手机，嘴巴上说着“没事”，腿已经自动往门外走去。

　　急匆匆地推开更衣间虚掩的门，外面当然已经空无一人。

　　路延希想立刻给向菀打个电话过去，即将拨通时，他又锁屏——不行，他不想只听到她的声音。
　　但是，打视频过去，又好像提不起勇气似的。

　　旁边的女更衣间里，有人推门出来。是那个刚才和路延希组成一队的女生。
　　她看到路延希，面色先是一喜，甜甜地打招呼。

　　路延希垂眼问她：“看到向菀了吗？”

　　“向菀？谁啊？”
　　女生只知道向菀的长相，并不记得向菀的名字。

　　“跟我一起来的，我女朋友。”

　　女生半张着嘴巴，干笑两声，“啊，你有女朋友了啊，你说你身边那个保姆是你女朋友吗？”

　　刚要再问，路延希已经无视她，大步从她身边路过。

　　男生的背影一开始还很沉稳，后来是跑着离开。

　　***

　　假期中的图书馆，人比平时少，不用提前抢座位，就可以在里面上自习。

　　一个半小时之前。
　　向菀几乎是用尽毕生力气，从射击馆里仓惶跑出。

　　她取过包，正好赶上一辆公交驶来，坐上后，随便找了个地铁站停下，按照线路图回到学校，再一路跑回宿舍。

　　换上自己的廉价衣裤，她看了眼路延希送给她的一身香奈儿，沉默着把它们全部放在一个袋子里。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
　　几天没人住，有一丝尘埃的气息。

　　放在平时，向菀可能会先打扫一遍，再爬上床。
　　此刻，她好像被什么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蜷缩在单人床上，缓慢地扯上被子，呆呆地望着宿舍的苍白墙壁。

　　不知是不是因为剧烈跑步，她的脸颊非常烫，但却感受不到心脏跳动的频率。所有的声音都不能传递进耳道里。

　　向菀不想承认自己受到了伤害，因为受伤害的前提是，她非常在意某件事。

　　从小到大，向菀没有见过谁喜欢过谁。

　　母亲和继父，舅舅和舅妈，这一类长辈的夫妻生活，看起来只是搭伙过日子，对方是谁都可以，只要能各司其职，互相交换利益。
　　同学中有人早恋，也不过是青春期的冲动，或对压抑规训的反抗，他们更接近于一种报团取暖的慰藉。
　　所以，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现在轮到向菀自己，她才意识到——哦，她喜欢的人是路延希。
　　向菀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会喜欢路延希。

　　明明最开始，她也是抱着不单纯的目的接近他。
　　她不应该在意才对。

　　可当她听到路延希的那句话，心里有个东西像是被什么狠狠碾碎，来不及感受痛苦，就被挖空了。

　　一秒钟也不想面对他，不想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她只能狼狈地逃跑。

　　此时，宿舍外，有留宿的同学从走廊路过。

　　向菀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室友给她在微博上点赞。她上午发了一张微博，照片里，除了一张布满弹孔的靶纸，还有一瓶喝了大半的矿泉水。
　　她像是被什么刺痛，立刻把这条微博删除了。

　　屏幕熄灭后，手机上，映出一张昏暗的面孔。
　　里面的女孩子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眼神空洞，神色疲倦。

　　向菀盯了几秒，逐渐睁大眼睛。
　　不对，这不应该是她。

　　喜欢一个人又怎样，喜欢这种感情是没有意义的。
　　它不能让自己的分数更多，排名更高，只会让自己变成手机屏幕倒影上，那个软弱无力的人。
　　她从来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话说回来，她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躺着吧！

　　想到这里，向菀浑身是汗地支撑起上身，爬下床，戴上眼镜。连忙收拾课本和笔记本，强迫自己去图书馆自习。

　　***

　　书香浓重，具有稳定心神的效果。

　　向菀习惯坐在书桌的边缘位置，这里距离饮水机很近，方便打水。
　　她把课本罗列在左侧，看了眼手边的手机。

　　在坐公交时，她给路延希发了条短信，只简短地说，她有事，先走了。

　　突然跑掉这种事，在他们这种诡异的关系里，还是过于兴师动众了。她不想让所有人都去找她。她现在也不想面对路延希。所以，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最好。

　　目前为止，路延希没有回复她。
　　大概也觉得她无足轻重吧，反正，他朋友那么多，和谁都能玩得很好。

　　向菀轻轻吐出一口气，翻开课本。

　　就在她心思杂乱地在电脑上练习敲代码时，身边有个人走过来。

　　“你还真在这里。”
　　轻而熟悉的声音。

　　向菀抬头，看见蒋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也夹了几本书，坐在她旁边。

　　“没出去玩？”
　　向菀回过神，心中有一丝怅然，“玩过了。”

　　她说秦苏带她去几个景点游玩。原本也邀请了蒋砚，他以陪家人为由拒绝了。
　　向菀下意识隐藏了今天和路延希一起去射击馆。
　　幸好蒋砚也没有提起路延希的名字。

　　放下水杯后，他问：“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向菀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口说：“有点感冒。”

　　“有药吗？”
　　“多喝热水就好。”

　　蒋砚无奈地笑了下。见她还能学习，可能也不是需要吃药的地步，便为她把保温杯打满水。

　　因为是在图书馆，怕打扰到别人，两个人也没有多聊。

　　蒋砚也需要认真看书。他要走学术路线，将来读到博士都有可能。平时也很忙。

　　也许是身边有个熟人在，向菀的脑子专注不少。
　　直到晚上，他们一起吃了饭，蒋砚送她回宿舍。

　　“你最近要减肥吗？”蒋砚问。
　　向菀不解。

　　蒋砚说她只喝了一碗鸡蛋汤泡饭，不是减肥是什么。又说她已经很瘦了，完全不需要减肥。

　　向菀笑笑：“我宿舍里有水果，今天不吃明天就坏了。”
　　为了不制造更多的麻烦，向菀习惯性撒谎，她对这项技能驾轻就熟，蒋砚也就信了。

　　俩人来到女生宿舍楼下，蒋砚刚要说点什么，就看见一辆宾利霸道地堵在门前，而车的主人正靠在车门前，手里夹着一支烟，静静地看着他们。

　　向菀也看到路延希，步伐微顿，垂眸片刻。再抬头时，嘴角弯起她惯用的笑容。

　　路延希怔了下，随即走过来，先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再把蒋砚肩上挂着的电脑包拿过来，“谢谢帮我女朋友拿电脑。”

　　蒋砚没理路延希，对向菀挥挥手，嘱咐她晚上多吃点，再跟她告辞。

　　送走蒋砚，两个人之间，也突然沉默了许久。

　　向菀想把电脑包接过来，轻声说：“我，先上去了。”

　　但路延希没有松手。
　　他问：“没吃饱饭？先跟我回家吃饭。”

　　“我已经吃过了。”
　　只说了一句话，向菀就感到一晚上建立起来的心理防御有些松动，她使劲把电脑包往自己这边拽。对方却像个雕塑一样纹丝不动。

　　两个人逐力片刻，路延希怕她用力太大不小心摔倒，皱眉说：“你别拽了，我松手。”

　　向菀不确定地看他一眼，又在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极其难堪，连忙低下头。

　　也是这个时候，路延希终于松手了。她抱住电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又觉得这个行为不像自己，生生忍住想跑走的本能。

　　路延希凝视着她，吐出一口气，“你听见了吧。”

　　向菀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片刻的犹豫，很快笃定地说：“我接受分手。明天我会把放在你家的东西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