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戴娜可乖了 ...

  •   小学第一次的开学报道日,是宋阿姨和温澜陪林辜月去的。
      爷爷最近身体不大好,只能在家修养。
      而爸爸妈妈恰好一个往南飞,一个往北飞。几番纠结,他们终于打通了宋阿姨的电话,拜托照顾一下林辜月。
      林辜月听完消息,装作开心道:“那太好了,温澜姐姐对学校很熟悉了,收拾完行李,她还能带我再逛逛。而且爸爸妈妈,而且在面试的时候,爸爸妈妈和我已经一起参观过学校啦,所以就不用啦。”
      不用啦。
      她在安慰父母,也在安慰自己。爸爸妈妈说她真乖,好懂事,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太好啦。她趴在窗台,在楼上看着他们拉着行李上了出租车,也摸着自己的头。真乖,你是一个好孩子,高兴点吧。
      因为乖是一件好事,会被表扬的。
      宋阿姨来接林辜月,她背起比幼儿园重很多的书包,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拉着行李拉杆,准备关门时,看到爷爷背过身抹了眼泪。她短暂地萌生了一点安慰。
      家里会有人想念我的,对吧。

      报道比面试那天拥挤、吵闹。
      班主任姓朱,是语文老师,圆脸,看起来很和善。她手上的板子夹的几页纸是入学资料,其中也包括身高,所以黑板上早早地写上了提前安排好的座位。
      林辜月个子在同龄人里算高,坐在了倒数第二排,归功于没有人会给她准备零食和点心,正餐以外饿了的话,只能把牛奶当水一般地灌来填肚子。她实在太懂怎么照顾好自己。
      温澜去自己班上露了个脸,交完暑假作业和回执单,就立马跑回林辜月的班级——一年二班,恰好宋阿姨已经帮忙收拾好放在教室的基本文具,三人就一同前去女生宿舍楼,整理衣服和床品。
      “座位坐倒数看不见黑板就算了,连床都在窗户旁边,要是把我们辜月冻感冒了怎么办啊。”温澜不满地嘀咕。
      “人家个儿可没你这么矮,哪能看不见呢。”宋阿姨道。
      “切。不过辜月睡在下铺也不错。起夜上洗手间不用爬上爬下的。睡上铺的新鲜感也就十天半个月的,还是下铺方便。”
      林辜月听着温澜的经验之谈,仔细端详着标签上的另一个名字,名字的主人将住在自己的上铺。
      “时......温澜姐姐,这是什么字?”
      “时洇,洇墨的洇。”温澜凑上去一起看,而后评价道:“这名字挺怪,好拗口。”
      宋阿姨找到写着林辜月名字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崭新的薄毯。
      温澜感动似地抚摸,道:“好新好软的毯子,我的那张都洗到太旧了,每次盖在身上,都觉得自己的一层皮要被搓下来了。”
      林辜月被逗乐。
      打点得差不多,几人离开宿舍时,和一个头发卷卷的女孩擦肩而过,她身后跟着一个老人,许是她的外婆或者奶奶。
      下楼梯中,温澜说这所学校大多学生其实都是老一辈带大的,毕竟大多情况下,父母没空管,才会想把孩子丢到学费不低、一周只能见两天的寄宿学校省事儿。
      宋阿姨没有应声。
      温澜龇牙咧嘴地“哎呦”一声,抛下一句肚子疼要上厕所,让大家出去等,又风风火火跑回楼层。
      林辜月奇怪,一楼就有洗手间为什么不去一楼。但也没多想,跟着宋阿姨走出了宿舍楼。

      宿舍楼在国旗台背后,宋阿姨和林辜月就站在国旗下等。
      宋阿姨和温澜并不太像。
      宋阿姨很柔和,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大人都戴着面具。就像别人也想象不出其实在外面刻意点高级料理招待别人的爸爸,在家最爱吃的是红糖馒头和紫菜摊蛋饼。
      但或许宋阿姨是个例外。温澜嘴里的宋阿姨,连生气和愤怒都是隐忍的,无论温伯伯做再多讨厌的事情、骂再多难听的话。
      温澜说,宋阿姨是在委曲求全。
      林辜月不敢一直看宋阿姨,怕自己的好奇不礼貌会冒犯到她,于是转而打量国旗台下的花——花朵半截手指长,花瓣是鲜艳的红色。
      “这种花有花蜜呢。”宋阿姨直接摘下一朵,把花柄搭在自己嘴唇上,吸了一口。
      林辜月睁大了眼睛。
      宋阿姨又摘了一朵,递给林辜月,说:“是我摘的,不是你摘的。”
      林辜月犹犹豫豫地学着宋阿姨的样子。
      “真的是甜的。”
      宋阿姨调皮一咧嘴:“不要告诉温澜。不然我们都要被她说。”
      林辜月总算知道温澜的性格从哪来的。
      这个时候,温澜跑出宿舍楼大门,跳过来,一只手臂搂住妈妈的脖子,另一只手拍拍林辜月的后颈:“走啦,公主大人们。”

      回班集合时间,温澜也被召回到六年级,因为他们班接下来要组织大扫除。至于新生攒动的一年二班,朱老师喊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同学都坐在教室里,而家长们只能在教室外面。
      逐渐有几个家长准备离校,场面开始控制不住。
      林辜月想起以前在幼儿园门口抱着爸爸脖子不放、甚至还在泥里打滚的宣阳。
      此刻,越来越多的宣阳正在进行他们的奏鸣曲。
      林辜月被这环境渲染,没有眼泪,也忽然产生一种嚎啕大哭的冲动。
      宋阿姨敲了敲窗户,示意自己要走了,又指了指楼上,口型是:“有事情,找姐姐。”
      林辜月点头,目送宋阿姨。
      她突然发现,宋阿姨今天穿的那双裸色高跟鞋,和妈妈的好像。宋阿姨的低马尾,也和妈妈平常扎的好像。
      林辜月冲出了教教室,紧紧地抱住了宋阿姨的腰。
      “怎么了,辜月。”宋阿姨纤细的手附在林辜月的小手上。
      “阿姨,路上小心。”
      林辜月忍得眼眶酸痛,还是没有掉下眼泪。
      “嗯,你也要好好的。”
      林辜月放开手,没有再看宋阿姨,跑回了教室。
      她坐在教室里,笔袋打开又关上,里面的铅笔橡皮看了又看。
      这个笔袋是妈妈选的。妈妈说,不要买铁笔盒,不然夹到辜月的手就糟糕了,还是布做的笔袋安全。

      第一天晚上的晚餐有一道鱼。
      老师说吃饭绝对不可以浪费,听话的林辜月不会挑鱼刺,筷子和手并用对付了老半天,冲着餐盘认真地埋头苦干,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同学大多都放弃吃鱼,选择直接倒掉。
      她吃完后才发现,食堂里只坐着零星几个人了。
      不逐大流时,会有一种异样的羞耻感,仿佛是成套的系列漫画书旁唯一一本单行本,非恶意的碍眼油然而生,紧接着就是要从书架抽出进行打量和研究。
      因为不想出挑,刻意选择顺从命令,却又因为原来顺从才是少数,而被迫成为突兀者。
      每个选项都不简单,无法想当然。
      适应一个新环境,就是修改封面,学会系列漫画的字体与排版,无论技术多拙劣,也要达成第一眼上的一致。
      林辜月的第一步,就是再也不要把刺多的鱼吃得太干净。

      躺在木板床上的林辜月,听见蝉鸣蛙叫,还有风吹过时,树叶摇晃的响声。
      宿舍门口点了蚊香,偶尔也会有生活老师用电蚊拍的声音。生活老师约莫五十多岁,姓杨,她让学生都喊她杨奶奶,住在林辜月八人间宿舍的斜对角单间里。
      林辜月毫无困意,但是在杨奶奶和朱老师几次来回查房里,她都闭着眼睛装睡。
      自己睡不着也好过被单独拎出来特别关心。
      毕竟她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只是眼眶酸得有点点难受,喉间还有种被重石卡住的感觉。
      尽管只是报道日,宿舍几个女孩已经三三两两地玩在一起了,这是她们在幼儿园就习惯的事情,只需要一张贴纸和一个陪睡玩偶,就能在她们之间产生共鸣。小孩最会没有顾忌地牵起对方的手。
      动物和人,都趋亲于与自己相似度最高的选项。她却没有柔软的皮毛和怀抱他人的能力,只得被排除在外。
      她与周遭的一切都有违和感。如同塑料小黄鸭被丢进真实野性的池塘,它习惯了肥皂泡而不是浮萍绿苔,只得随水流而飘荡,但不会“咕嘎咕嘎”叫唤,一眼即能被看出不是同类。

      第二天早上,林辜月给自己扎了一个马尾,练习了很多遍,不松也不紧,刚刚好。
      桦北提前发的生活手册上写,女生需要提前学会扎头发,否则学校建议剪短发。林辜月舍不得自己留了这么久的长发,而且爸爸妈妈都很喜欢她的长发,所以她理所当然地决定自己学习绑头发。
      桦北小学生源不多,一个年级两个班,一个班也拢共不到四十人。学生都到齐了,教室看起来还是很有余地。也难怪桦北是单桌制,没有同桌。
      开学典礼后到班的第一节课,是“交朋友”游戏。规则是和别人自我介绍,互通姓名了就可以牵起手来,从此以后是朋友。
      大人似乎很高估小孩的社交能力,总是相信他们能敞开未经受骗、具有极大包容性的心扉,像是对待饭桌上的一道新菜般,自然而然地尝试,迎接拥抱每一个陌生人。
      对于有些人轻而易举的天赋,对另一些人却是再三踌躇,难以启齿的困难。
      所以很明显,林辜月也低估了同龄人的社交能力。桦北似乎有种魔力,总是在一晃眼间抬头,周围坐着的人就只剩下自己。
      十几个孩子已经牵着手,环绕半个教室,他们笑得仿佛教室的中心是篝火般,下一秒就要开始载歌载舞,庆祝丰收和平安,而林辜月就是不敢靠近的、惧火的小兽。
      朱老师走过来关切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林辜月摇头,挤出了个笑容。
      “要去交朋友喔,不要一直坐着。”
      然后把林辜月从座位上拉起来。
      但没什么区别,原本是坐在位置上发呆,现在变成站在角落里发呆。

      “林辜月你好,我叫时洇。”
      是昨天在宿舍收拾行李偶然碰见的卷毛,也是她的上铺。但昨天是第一天来校,她们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包括彼此打招呼。
      “啊,你好,我叫.......喔,你知道了,我叫林辜月。”
      时洇花椰菜般卷曲的头发,是全班女生中最短的,才到上耳,皮肤白皙,眼睛又圆又黑。
      好像只小绵羊。
      时洇捞起林辜月的手牵住。
      “我就知道是你,你姐姐说她妹妹很内向,也很安静,怕你一个人呆着不敢和人讲话,拜托我一定要主动和你聊天。而且她还答应请我吃糖。”
      林辜月想起挤眉弄眼叫唤肚子疼的温澜。
      “其实我都差点忘了,但看到你一个人站在角落的可怜样,瞬间想起来。而且——你和你姐姐说的一样,想说什么都是盯着人看,好像要别人点头了才好意思开口。”
      林辜月噎住:“.......我没有。”
      “你就是有。所以你不要在我面前支支吾吾,或者小声讲话,不然我会想揍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竟然是只暴力小绵羊。
      林辜月手足无措,只得点头。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点头摇头我看不见怎么办。我幼儿园老师说了,别人叫你回答,你就是要大声说出来才能听得到。”时洇用两只手挫汤圆般夹住林辜月的脸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我知道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
      快点说呀。”
      “我不想说了。”林辜月从她的魔爪中挣脱。
      时洇大笑出声,林辜月不可置信地转头,她觉得自己被这只表面和顺的小绵羊戏弄了。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乖乖听话的木偶人,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的那种。”
      “我不是。”
      “不是就好。那我们就算朋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一定要和你正式通知一声,你才会知道。还有,你看起来真的好呆啊。”
      “我没有。”
      但时洇说的也不错,林辜月并不热衷于交朋友。尤其对于只短暂停留的善人,即便是才刚上小学的她,无论多憧憬永远,但也在懵懂的直觉间,聪明地选择不奢求。
      “算朋友”这个说法,像是为无法承担彼此超载负能时,提前寻找好的开脱与退路。这不是咬文嚼字,而是人与人相处间,心知肚明的本能。
      朱老师喊学生们回座位,两个小女孩放开手。
      时洇坐在倒数第四排,林辜月前桌的前桌。
      不过,她应该是个好人。
      林辜月撑着脸想。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