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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永远得不出二十 ...

  •   温澜和林辜月说过,桦北过得最郑重热闹的节日就是儿童节和万圣节。校长张白水特别喜欢这种毫无定式和逻辑、能让学生自由发挥的节日。
      林辜月一回头,看到操场上两百多个有家长陪同坐着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心想,的确如此。
      时洇顶着一大顶看不出原材料的帽子,她家里人都没有来,却没有半点失落的样子,十分兴奋地喊着要见林辜月的奶奶。林辜月还没来得及提醒时洇要叫奶奶“秀珠女士”,就看到一老一少仿佛原先就认识般拉着手讲话。
      “秀珠女士!帮我和辜月多拍几张合照!”看来她们已经彼此做过自我介绍了。
      照片拍得差不多,活动也就开始了。
      先是一年级一班的表演,二班要去候场。时洇离席前提醒着秀珠女士:“我们班等下会有个鸡蛋,非常好笑,一定要注意看。”
      一班结束二班上,一浪更比一浪高。林辜月穿着蓝色围兜的白色蓬蓬裙,和穿着绿色西装的时洇,手拉手上台。在林辜月默念“下面的人都是白菜”时,时洇自如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茶杯,假模假样地唆了一口。林辜月笑了笑,放松地看向秀珠女士的镜头。
      当穿着黄色紧身衣的李凯从滚出来的鸡蛋中破壳时,表演的高潮被推向了极致。

      表演结束,家长们也陆续地离开了学校。奇形怪状的学生们在操场上排队,等待老师组织回班,一会儿低年级会继续开班会做游戏。
      “李凯,你今天绝对是最佳模特。”时洇对李凯竖起大拇指。
      李凯抱着他的蛋壳,丝毫没有羞耻,还很得意道:“我是为群众的快乐做服务,所有人都会记住今天的我。”
      林辜月忍不住笑道:“反正我是会记住的,毕竟太难忘记了。”
      “你真的没考虑过以后去当喜剧演员之类的吗?”时洇很费劲地憋着,才没让自己躺下来捶地爆笑。
      李凯害羞地缓缓钻进蛋壳,然后又猛然跳出来,周围人全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操作笑得肚子痛,他捋着不存在的胡子,说道:“我原本想当个昆虫学家,但现在嘛,喜剧演员也可以纳入考虑。”
      众人闹着李凯,林辜月的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看到温澜从初中部的方向而来,脸上红红的一大块,她身后跟了一个瘦弱的男生。两人像是要走回小学教学楼。
      “温澜姐姐!”
      林辜月猜不出温澜为什么去过初中部,不免担心地对她喊。
      温澜听到自己的名字,停下脚步,前后左右地找了找,终于看到了林辜月,开心地抬高手臂,大幅度挥了挥手。她指了指自己,又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林辜月目送温澜,时洇跳了过来:“你姐姐?”
      她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希望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从食堂回班级的路上,林辜月看到了神色匆匆的宋阿姨突然出现在校园里,从连廊中央径直穿过。
      她知道,温澜一定出事了。
      林辜月紧紧抓住时洇的手臂:“今晚自习是不是黄老师值班。”黄老师是她们的数学老师。
      时洇迟疑了一会儿,答:“周四的话,好像一直都是黄老师值班。”
      “我姐姐好像出事了,我看到她妈妈进学校了,我有点担心想去看一下。如果黄老师问起来,你就说我在语文组办公室,和朱老师在一起。”
      时洇严肃起来:“林辜月,我和你一起去,我想陪你,如果被发现了,要罚我们一起罚。”
      “但是……”
      “李凯,朱老师找我们有事,你等下自习开始和黄老师说一下。”时洇直接叫住路过的李凯说道,
      “喂,可是……”
      她们不顾李凯的回复,怕错过宋阿姨的身影,跟着跑起来,窜进教学楼。
      “可是今晚就是朱老师值班吧,她们换班了……”李凯无力地呐喊道。

      林辜月和时洇在教务处门口找到了半边脸肿起的温澜,旁边还站了三个人,一个是白天跟在温澜身后的瘦弱男孩,另外两个穿着初中部的校服。小学部只有周一升国旗需要穿校服,初中部则被要求每天穿,样式也与小学部有很大差别。
      温澜低着头,靠在墙上,发梢向上翘起遮住了眼睛。像一只被猎人的箭射中的小鹿,与平日的她大相径庭。
      “姐姐。”林辜月轻轻用手指摸温澜的脸,“疼吗?”
      温澜惊讶地看着林辜月,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你怎么在这里,万圣节晚上,班上不是都会做游戏或者看电影吗?”她又瞥见站在林辜月身后的时洇,笑得像落下的梨花,“你交到好朋友了喔。”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们三个中的哪一个?”时洇指着另外三个男生,没有顾忌地问道。看在给过糖的份上,看在是林辜月姐姐的份上,无论是哪份上,都值得时洇气那么一气。
      “谁还能欺负得了她啊,好笑。”个子最高的初中男生翻了个白眼。
      教务处虚掩的门,传来的的声音逐渐变大,声调也愈发变高。
      “请你们搞清楚了,是你们儿子欺负我儿子,两个初三学生好意思讹一个六年级小学生的钱?不给钱就要打人?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儿子骗钱,家长也想坑钱是吧?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不要脸?”
      “是我妈妈的声音。”瘦弱男孩沙哑地开口。温澜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小个子的了,他比温澜还要再矮上几厘米。
      “你自己去看看我儿子,脸上被打成什么样了?没一处好的!眼睛也黑了,嘴巴也歪了,你们必须给我负责,精神损失费和医疗费一个都不能少!”
      “你说是我儿子和温澜打的,那就是?两个六年级的打得过初三的?而且你没看到小姑娘半边脸都肿了,到现在都没去医院!一个小女生挂了相,你负责得起?”瘦弱男孩的妈妈立马还嘴道。
      林辜月这才发现,高个初中生旁边稍胖的那位,脸上也乌青了一块。但也不至于是“眼睛也黑了,嘴巴也歪了”的夸张程度。
      她拉拉温澜的袖子:“你打的吗?”
      温澜眼睛里突然恢复了一瞬神采:“就是我打的,谁叫他们自己宿舍要被查寝,就逼郑克买烟。”她愤然指了一下那名瘦弱的名字,接着再指向自己的脸,有点骄傲,“而且我脸上这个是我自己摔的,不是他们打的。”说完又迅速焉下去,“我给我妈惹大麻烦了。那两个初三学生的妈妈一看就不好对付。”
      说道此处,宋阿姨的声音如流水潺潺般响起:“三位家长都冷静一下。我们捋清楚事态缘由和发展。根据几个孩子的陈述,两位初中男生,会在每次初中查违规物期间,出于不想被老师抓又舍不得花掉的钱的心理,逼迫六年级的郑克同学买烟,包括我女儿出手相助的这一次,已经发生三次了。就这次情况来看,初中部这段时间的确正在严抓严打违规物品,时间点陈述属实。而我女儿说,郑克同学没有沾染过抽烟的习惯,我百分之百相信我女儿说的话,如果你们不信,建议去询问他们的同班同学,但我知道,结果只会和我女儿说的一样。违反受害者本意的都是强逼和胁迫,所以动作上也属实。”
      办公室和走廊都寂静了几秒,其中一个初三生的家长又撕裂地叫道:“我不听你讲这些废话,你女儿可是把我儿子……”
      “正当防卫。”宋阿姨直接打断。
      林辜月看到温澜的眼睛渐渐回温。
      “桦北的五字校训知、礼、义、勇、善,我女儿帮助被霸凌的同学,是义是善,我女儿正当防卫,敢于保护自己,是勇。我女儿并没有违反任何校规校律。同样的,我合理怀疑学校在管理初中部学生和保护小学部学生出现重大纰漏,我会考虑与其它家长联名,写出一份正式的抗议书上请学校。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这种人渣败类生活在同一个校园里。我今晚会带我女儿去医院,明天需要请假,还烦请教导主任通知温澜的班主任。我相信在温澜回来上课的时候,主任您已经把这场闹剧处理得一干二净了。”
      宋阿姨拉开教务处的门。
      她看见林辜月后也是意外:“辜月怎么在这里?和老师说了吗?”
      “我担心温澜姐姐。”
      宋阿姨欣慰点点头:“难为你了。带阿姨去找你们老师,阿姨去帮你讲。”说罢分别牵起林辜月和温澜的手,时洇也难得安静地跟在后面。
      刚走下一步台阶——“温澜妈妈,温澜妈妈。”
      几人转头,看到郑克妈妈追喊着赶来,郑克耸拉着脑袋在母亲身后挪着脚步。
      郑克妈妈泪眼婆娑,握住宋阿姨的手:“给你和温澜都添麻烦了。我儿子不争气,性格懦弱,还好有温澜这次帮他,不然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了。真的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郑克妈妈,无论一个受害者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别人能校园霸凌他的理由。温澜这次做的很棒,让我看到了她的闪光之处。对于温澜来说,这是人生中宝贵的经验,算不得麻烦。”
      “您人真好……难怪会教出温澜这样优秀的孩子。”郑克妈妈簌簌泪下。
      宋阿姨狡黠地笑道:“郑克同学,你要好好安慰你妈妈。还有,听说你的语文成绩一直是班级第一名,温澜正好偏科,往后就拜托你多加关注温澜了。”
      郑克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眼底闪烁着希冀。
      鼓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告诉他“没关系”,而是告诉他“我需要你”。

      林辜月和时洇回到教室的那一刻,几乎是心脏骤停的。因为她们一眼就看到朱老师正在班上。
      她们忐忑不安地坐下,教室的门都快被她们盯穿了——宋阿姨在她们进教室的时候,把朱老师请出去陈情前因后果了。
      是生是死全靠宋阿姨了。
      “喂,你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朱老师叫我去找你们,我就差女厕所没进了。”李凯恰好坐在林辜月的前桌,时洇的后桌。
      “教导处。”时洇咬着大拇指回答。
      “难怪!那里不是不让低年级去吗?”
      “时洇,林辜月,出来一下。”
      林辜月觉得此刻的五脏六腑都被压缩后铺平,然后再被压缩。
      最近和时洇一起实在惹太多事了,对于她来说,桩桩件件都很出格,值得被骂一顿,然后好好反省。

      朱老师最后没有想象中的严词厉教,只叫她们俩把今天的事情好好写一篇周记,在下周一上交。她们也松了一口气。
      周五温澜在家养伤,但是傍晚还是和宋阿姨一起来接林辜月回家了。
      “姐姐,你为什么会救郑克哥哥?他和你是很好的朋友吗?”
      “那你为什么宁愿骗老师,也要来找我呢?”温澜反问。
      “不知道,第一反应就是那样了。”
      “我也不知道。其实每次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经把他拉走了。仿佛是本能。”
      林辜月也恍然发现,在最近的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要谨慎。比起把一个念头筛了又筛,来回细细拣选,反常地,眼下已经变成她首要关心的事了。
      人会变得冲动,是因为出现了愿意为其放低警戒线的人。比起刻意维持周全带来的保守安定感,天秤会绝对地偏向于一再破例。第一时间的反应,远比你自己更了解自己。
      “大概是出于某种侠义情怀吧,有点在意落单的人。”温澜说道。

      从温澜口中,林辜月粗略地了解了郑克。
      他家里是开出版社的,家境优渥,零花钱很多。在文学中浸泡长大的郑克,喜欢在树下看书和写诗,校办的作文相关比赛一直是第一。桦北学生不爱参加校级以外的比赛,但郑克却经常自主参加,从市里区里拿奖回来。
      郑克经常会用零花钱给大家买零食,班上的图书角三分之二的书都是他贡献的。他还会帮同学修改作文,经他调整,作业基本都能拿优。
      和别的桦北男孩不一样,他不喜欢足球和画军战游戏图。
      其实大家都不讨厌他,只是单纯地没有共同话题,玩不到一起去,渐渐地,变成了郑克对别人的持续性单方面付出,他也习惯了,从不有怨言。似乎也把这当做是自己的最大的价值般,沉迷于不求回报的奉献。
      他是班上,人人需要和喜欢,却又可以理所当然地随便抛在脑后的存在。

      “落单的人,最容易被欺负了。”
      温澜的头靠在车窗上,叹了口气。
      强大只有被人看到时,才会无往不利。
      那些未入世的加害者,将这项规则发扬光大。他们不在意你拥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又或者是善良无私的心灵,只看得到孱弱的拳头,单薄的身体,和身后空无一人的凄荒。
      这是他们的最佳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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