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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将计就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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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
仪仗远去,留下一室空寂。
朝廷派来迎接他的是故人——谢寒江。当年有些吊儿郎当,还有些书生气的谢长史,如今已是正二品宣威将军,掌管着大内军事布防。真正的帝王心腹。
谢寒江对于石荒要临时在驿站下车,带着几个人独自进京的决定并无反对之意,只是为掩人耳目,谢寒江跟着仪仗一起走了,只留下四五个军士跟着石荒。
石荒伫立在窗边,看着天边落日沉吟不语。
门口守着的士兵面面相觑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等到夜深人静,石荒感受到门口守着的人即将到换值的时候了,这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在窗前坐下来。月光倾洒在身上,照亮脚下一亩三分地。
良久后,石荒才动了动唇,声音响在寂静的黑夜里,连门口的士兵都没听见。
“系统,你在的对吧?”
许久后,脑海里响起一道只有石荒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宿主,我在。”还是熟悉的语气,但是声音就像是长大了一样,更像个少女了。
石荒闭上眼,扶额靠在窗棂上,许久后,“太子还朝了?”石荒轻声问道。
“应该在路上了。”
石荒按了按眉心,天知道他在马车上突然听到电流声,和那一句【系统重启倒计时:3————2——1,正在重启】的时候心脏都差点跳出来了。
他快忘了,他“穿越”了,还是穿书了,还有个穿书系统跟他绑定着的。整整十年啊……他都忘了还有这个东西的存在了。
石荒抬手,胳膊支在桌上,撑着额头,道:“剧情开始了是吗?”
“是的。原著《自缚》的剧情便是开始于太子还朝的时期。”
《自缚》,这个一听就BE的名字,大抵是出自作茧自缚一词,从书名就写满了悲剧的色彩,但是在系统的描述里男女主却最终打败了“大反派”,保住了国家,甚至他妈走向了万古流芳的未来。
但是恢复了大周太傅那一世的基本记忆后,作为“反派”本派的石荒表示,这个故事结果针对男女主这对恋爱脑来说或许是HE了,但是大周他妈的要是没猜错肯定是战败了,不是沦为附属就是彻底他娘的没了,没了!国家都他妈没了呀?!就这还他娘的主角要被一半的责任,或者说背大半的责任。
作为一名国家的继承者,不思进取,毫无责任心,甚至对自己的母国没有任何贡献和珍爱!一心权势地位,不顾家国存亡。一心和他根本没人跟他抢的心上人卿卿我我,黏黏糊糊,争权斗势,最终甚至在战时将为了国家殚精竭虑的圣京所有世家逼上绝路,逼得石荒以死明鉴,这才结束了内忧,但是活下来的一群草包根本没有和北齐背水一战的能力……景氏死不死啊?!
石荒景氏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甚至在了解到石氏的处境后对景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石氏若狼子野心,功高盖主也就罢了。但是石氏自高祖发家起,石家出清流,百姓都知晓啊——他们到底凭什么把石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石家若想要皇权,其他几个世家若想要皇权,轮得到他景氏一群商人后裔牢牢霸占皇位三百年?
当年结束乱世的是十大世家,如今大周只有四家留下,剩下六家在北齐稳定发展着。当年商定不下皇帝人选,几大家族的人口水飞溅推诿了大半个月,没一个愿意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的,最终随手在路边拉了个掮客,架在了皇位上,几家花了将近几十年的时间为景氏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君权王道一点点掰开了揉碎了教,如今这些东西还记载在世家的各家《大事簿》上。
景氏哪里来的脸疑心他们呐?是祖上没有族谱吗?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今天的地位的吗?好一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厨子的丑恶姿态,吃相过于难看了。
“系统,现在有全部剧情了吗?”石荒在夜色里冷笑,黑暗覆盖了他脸上的讥讽和怀疑。
“请稍等,正在为您加载”。
石荒果真不慌不忙地等着,不多时系统说:“宿主,原著《自缚》已加载完毕。”说完系统补充道:“请注意,宿主无法查询全部剧情,只能在触发到相应剧情点后查看当前相关的记载内容。”
石荒一只手把玩着鬓边垂下的抹额穗子,一边道:“我不需要什么全部剧情,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系统没有实体,但是系统听到石荒这云淡风清的语气后有了一股属于生物本能的毛骨悚然感。
石荒:“上一世我死后,大周的结果是什么?”
系统沉默了许久,这个问题怎么查询都踩在无法违背任何规则的条例里,于是“擦边”的问题。
石荒眯了下眼,心一点点沉了下来,随后听系统念书似的一字一句说来:
“乾元一十四年冬至,周朝太傅石荒自缢登天阁,南地文人自发着白三月,满城素缟,纸钱似雪花在周朝国都下了整整七日不绝。七日后,周朝战败,周朝末代皇帝景行柏割地赔款,签下不平等条约,沦为齐国附属国,于三年后被齐国彻底吞并。周朝景氏被贬为庶人,幽禁宿炀永世不得出。”
石荒用舌尖舔了下后槽牙,把几个疑点记在了心里,最终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要是没记错,景氏高祖本就是宿炀的人,北齐倒是好心,送他们落叶归根——”
系统虽然不是人,但是也觉得石荒这话不怀好意,她接不了这话。
“来吧,说说本家主此次归京后遇到的第一个剧情是什么?这个能说吧?”
系统:“可以的。”
然后石荒直接在脑子里接到了一段非常“官方”和正经的陈述,沉默了良久后有些语气飘忽,“意思就是‘我’会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伏击,九死一生地进入圣京,并以此为契机开始我的‘霸权’时代是吧?”
系统:应该是没有最后那句话的。
“是的。”
石荒于是扫了一圈乌漆嘛黑的驿站房间,一时之间陷入沉思,可他都不在仪仗队伍里啊?他是做出了同原剧情无关的事?还是这本来就是一个将计就计的障眼法?他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想到这里,石荒突然站起来,绕过椅子走到窗边,双手搭在窗棂上,心想:不一样,不一样了……前世他到死只是个太傅,如今变成了国师。虽然地位看起来好像比一品的太傅还高了一截,实则这个位置距离朝堂更远了,他失去了直接插手朝政的权利。这就是个荣誉头衔,基本上对于朝廷决策走向是没有实际掌控权的。
他从舵手变成了旁观者。
从哪开始变了?
石荒细细思索良久,最终确定,变化在一开始,时间!是他穿来的时间!前世他应该是在到达西南之后才重生过来的。没有发生驿站悬梁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见到路过的墨春生,之后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是在战场上。南国公夏取良兵临城下,他独自带着一群和他一起被放弃的残兵弱将在城里苟延残喘,利用地势之便同北齐大军周旋了两个月。
然后被景行柏这位新帝召回。最后他死在圣京,城也被破了,北齐赢了。
但是一切只是他的猜测,系统给出的信息太过模糊。既想要他【走出不同于原著的发展】,又生怕他改变什么一样藏着掖着不肯把原著直接给他,跟□□似的,戳一下蹦一下。
立场模糊,目的不明晰,石荒对系统向来没有好脸色,念及此脸色更是不好看。
看了眼月明星稀的夜空,石荒还是决定将计就计,毕竟他离开朝堂十年,如今的大周朝廷怕是没什么人会欢迎他的回归。尤其一回来就庙小妖风大直接当上了国师,比他们少走了四十年弯路。
石荒坐了回去,听到门外轮值的声音,出口唤人:“来人。”
“大人,卑职进来了。”,门外走动的声音停了下来,有人应了一声后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下被月光盖了一头一身,一袭雪衣在月色下仿佛发着微光,衬得整个人高不可攀。
甲胄加身,腰间佩刀的士兵不敢多看,低下头去等着吩咐。
“掌灯。”
士兵掏出火折子,直接将屋子里四、五个灯全点上了。
再回头时,那位十年前声名赫赫,隐居十年后重新入仕的传奇人物、圣京石氏家主、如今的国师千岁,已经走到了桌案后坐下,在士兵视线逡巡过去时他正提了桌上的茶壶在往笔洗里掺水。
士兵后背一阵凉意,这位国师走路无声无息,什么时候走过去的他竟然全无察觉。这不可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墨客能做到的,这位的武功,恐怕在他之上。
这下也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这位提起要滞留驿站,自己进京时谢大人全无担忧的神色,怕是早就知道此事。
士兵压下心头的一阵腹诽,立在一旁等候着。不多时,石荒写好了一封信,吹了吹,等了等,等墨迹晾干了随手折起来,袖袋里摸出一只小巧的贝母螺钿漆盒,打开是朱红的印泥,
石荒取下腰间挂着的折扇,扇柄在印泥上戳了戳,然后随便戳了个印子在纸页上。士兵恍然在石荒取扇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他撩开袍子后露出一角的什么东西,圆弧,黑漆漆的,上面好像还有纵横交错的纹路?
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没看清就被外袍挡住了。
石荒两指夹着折了两折的信递出去,道:“用最快的速度送去圣京石府,必须赶在仪仗队进入圣京之前。”
士兵神色一凛,躬身接过,恭敬回复:“诺!”
语毕停了下,石荒让他换个人进来,于是士兵带着信出去了,不多时楼下传来了马蹄声,万籁俱静中,清晰的马蹄声逐渐走远。
石荒看了眼随后进来的人,年纪比较大些,蓄了胡须,通身气度依旧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会有的。石荒垂下眸子,也对,大内的兵,怎么可能出自寻常百姓家。
“你们谁对这附近的路况熟悉的?寻一条近路,我要在不惊动仪仗队的前提下先他们一步到达京中。”
士兵想了想,道:“您稍等,卑职去将队长找来。”
石荒摆了摆手,随他去。
真就屁股底下椅子都没坐热的功夫,敞开的门外便来了个能做主的,进门二话不说走到石荒对面,手上拿着的一卷布帛直接在案上摊开,是一份看起来十分详尽的地图。
来人抬手在地图上一指,“大人,咱们现在在这儿。”
石荒扫了眼,顺着手指的地方跟着一路往上滑,“这里有条小路,如果现在出发,可以提前一天到达京城。但是自官道建设越发完整,这种山林间的小路基本都是一些猎户会经过了,如今或许是荒草覆盖,路况未知;这种需要翻山越岭穿过有野兽出没的区域,安全性也未知;最主要的是,预计明天有雨,估计估计雨势会更大,这种山路就更难以通行。中间需要穿过一条山坳见狭窄的小路,稍不留意就会掉下山崖,不死也是重伤。”
石荒等他说完,道:“不必顾虑我,赶路要紧,去安排吧。”
“诺!”收了地图退下,在门口时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端坐在桌案后的白衣青年,眼底除了好奇还有跃跃欲试。
石荒等人走下楼去,听到他唤醒驿丞进屋谈事去了,听不到声音了石荒才慢悠悠站起来。没打算在此久留,石荒只是为了确定系统重启和男主回国的事情,如今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石荒站在灯火通明的房间,走到窗边看着天边圆月,指尖拂过腰间挂着的鬼面,思绪紊乱。面具本该是冰凉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石荒此刻指尖更加冰冷,面具覆在掌心时竟然让石荒感到一丝温暖。
石荒反手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墨色的匕首和他这一身守丧似的白衣半点不搭,当然,腰间挂着面具也不搭,但是合不合适的,他自己说了才算。
石荒拂过匕首,稍稍拔出一指,在模糊的倒映中恍惚瞥见眉眼。
老墨醒来估计要恨死他了……明知道结局,他还瞎鸡/巴撩他,撩完又不负责地跑了。石荒唇角抿出一丝笑意,似窗外清风,一触即散。
恨吧……恨到和他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不管是留在山上还是回到北齐,都是好的。
石荒有种预感,此一去圣京,他这一生,怕是再也回不去大荒山了。
兴许——他依旧会死在圣京?石荒不在意地收好匕首,妥帖地贴身收好。无所谓——只要在死前,让他把景氏一起拉下地狱。
就好。
不多时后,几匹快马从驿站离开,走出一段官道后打头的白衣青年率先勒马闯进了一旁的小道,身后几个人紧随其后,待马蹄声远去,驿站再次恢复寂静。
待天光破晓,驿丞刚打开门,便见一白衣青年在门口勒马急停。
驿丞招呼跑堂的过去接过马,一边拆着门板一边问道:
“客人这么早?打尖儿还是住宿?”
头上的斗笠四周垂着白纱,白纱下露出个有些凛冽的下巴,身后背着一个布袋,看形状应该是刀剑一类的,墨发披在背后,只用一根红绳散散扎着,绳结垂下的璎珞珠子和穗子随着走动和发梢一起轻摆。
“有什么吃的?”
声音像个青年,声音很冷。
驿丞想了想,“肉包子是现成的,还有炖了大半夜的羊肉汤刚好,做碗面疙瘩汤要不了多久,其他的您估计也等不及,您看要吗?”
有些风尘仆仆的青年寻了就近的桌子坐下,驿丞顺手先上了一碟醋和筷子,青年道:“四个包子,一碗汤。”
驿丞应道:“好嘞,您先坐会儿,马上来。”
驿丞去了后厨,跑堂的动作麻利地上了壶茶,加了冷水,刚好能入口。
但是青年没有动茶水,只是坐在那。跑堂看不到他兜里下的脸和表情,也不会去探究,在官家的驿站这种地方,江湖人也不会拦着他们路过时住宿和吃饭,反正给钱的。但是千万不能对这些人生出多余的好奇心,他们大多在杀人时可不会有所顾忌。
但是这名“江湖人”此时只是赶了夜路有些困,在闭着眼睛休息罢了。
负剑的青年正是墨春生,他在追赶他家不告而别的小孩儿,但是马背上颠了太久,他需要进食和休息。反正目的地他知道,大不了找上门去,反正他也不可能大庭广众之下赶他走。
抱着这种不知道在跟谁赌气的心态,墨春生在吃饱喝足后离开了驿站,但是反倒放慢了速度。
直到在路边看到几个延伸进灌木丛的马蹄印,墨春生翻身下马,在路上的车辙印和马蹄印之间几番打量后蹲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随后上了马背,慢悠悠地顺着官道不急不慢地溜达起来,更不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