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不要去破案》水母母

11、德米特里·卡拉马佐夫（5）

　　01
　　好不容易有一个不用加班补课的假期，苏云川终于睡了本学期开学以来的第一个懒觉。一直躺到十点钟，起床时居然没有迎来自家妹妹“苏云川！早饭呢！”之类的嚷嚷，踱到餐桌旁才发现凌川留的字条，说什么今天去把那两张雪中送炭的票物尽其用了，晚上别留饭，自己晚点回来，有事电联。
　　没胃口吃东西又无聊的苏云川点开手机里的Health Mate查看凌川的状态，定位在芙城市的环球中心会展中心，步数五千七，的确是和朋友一块儿出去玩了，这下省心了。
　　一遍烧水泡茶一边打开电脑，正值清明节，龙井公墓人流量大需要提前预约。苏云川预约了下午五点到七点，晚饭时间天黑，人流量少，适合……促膝长谈。
　　今天要聊点什么呢？
　　苏云川有一肚子需要讲的。
　　手里大跳水的基金啊，总是想给自己介绍对象的教导处主任啊，原来爱吃的现在已经倒闭的西餐厅啊……真要说的话关于自己的话总是说不完。但今天他不想说自己，想说说苏凌川。
　　唯一留给自己的时间也被苏凌川入侵了。
　　“……我不太想让小家伙卷进去。”坐在墓碑前的苏云川自言自语，“我也希望她不卷进去。自从上次突然出名以来，和小家伙联系的那个警察天天向我汇报她的情况，她面对的比她自以为的凶险很多……犯罪集团。那警察本来也没见过什么大案子，毕竟治安这么好，知道牵扯出来个犯罪集团人都傻了，让我想个方法转移她的注意力，笑死，她最不听的就是我的话。好在她年纪大了也学聪明了，主动退出，及时止损。但是……”
　　云川扶额。风衣被手臂带起，露出藏着的玻璃瓶。是威士忌。
　　“也许小家伙以为这些事现在一甩手就能和她没关系了，但她似乎还在和各种事情打交道……毕竟，出名了嘛。她已经被钉死在这件事里了不是吗？她也是利益相关方。但我这个监护人应该怎么办？我也被她这么一折腾卷进去了，总不能坐视不管是不是？但是，怎么样做才能算不坐视不管呢？”
　　暖色的液体被倒入事先带的玻璃杯里。夕阳霞光在玻璃杯上折射出灿烂的光斑，很久以前，有个女人坐在海淀学院路上某家清吧，说这是“晚霞的眼睛”。
　　现在，眼睛正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你看，我又开始聊那小家伙了，并且你看吧，”苏云川放下玻璃杯，摸索出震动的手机，“这么巧，现在还来电话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屏幕上显示来电果然是凌川。没有来电照片，初始的动态屏保随着震动雀跃着。
　　“小凌川你到站了？不着急在车站A号出口等我，我半小时内来接你。”
　　“晚上好，苏云川。”
　　低沉沙哑。男人的声音。
　　苏云川顿时清醒：“你是谁？”
　　“听不出来？”对方嗤笑一声，“这也难怪。以后习惯就行。”
　　“别废话，苏凌川在哪儿？”
　　“我就是苏凌川。”
　　云川微怔。
　　“我妹妹在哪儿？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她还是个小孩。”
　　“这么有自觉吗？也好，省得我自我介绍了。苏——云——川，你现在在龙井公墓是吧？想让你妹妹安全回家吗？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是吗？小家伙才不会这么轻易地上当，你怎么证明她不是只丢了手机？”
　　对方冷笑道：“果然，是你的作风。”
　　听筒里传来少女的呜咽，听上去像是被塞住了嘴。
　　不过，这算什么？这种声音很容易伪造的。
　　“想要你妹妹活着，就按我说的做。从龙井公墓到孝阳中学有两公里左右，我要你半小时之内赶到那里，注意路边的景物。八点半我会检验一下你的水平。你不是最擅长记忆么？如果你迟到了或者最糟糕的情况——你输了，那就别想要见到活的你妹妹了。祝你好运。”
　　对方完全不给云川质疑的机会，话音刚落就挂断电话。
　　云川裹起风衣大步流星跨过墓园向下的台阶。记忆力挑战？能知道自己其貌不扬外表下的能力并发起挑战，云川已经大致猜到对方可能是什么来头了。
　　只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十六年了。
　　自己先于所谓的犯罪集团让凌川卷进危险中。
　　也有可能是他生前很重要的朋友……这也说不准。但现在不是探究对方来意的时候。刚才对方说：注意路边的景物。
　　注意什么呢？人，建筑，车辆？他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无法确认对方的最终目的，那干脆把双眼所见的所有东西全都复制粘贴到大脑皮层里。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云川走出墓园，朝着华灯初上的市区走去。

　　街道上能见到的东西又多又杂。变换的红绿灯、小摊贩和商店的招牌、汽车的车牌号，小区的门牌号。再或者，更细致一点，路人的着装和交谈内容、橱窗上贴纸的纹理，人行道地砖的色彩和排列，海量的信息如海啸带来的潮水一样疯狂涌入脑海。
　　云川加快脚步，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虽然是熟悉的玩法，但眼下记忆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云川的能力范畴。
　　云川在最后一个路口转弯，突然一个人影撞了过来，云川来不及躲闪跌倒在地。
　　“啊，对不起啊叔叔。”
　　对方把云川拉起来，丢下一句道歉就消失不见了。冒冒失失，想必是赶时间。但云川反应过来时只觉得两眼昏花，呼吸急促。
　　早些时候喝掉的酒精和过度记忆带来的紧张开始起作用了。
　　但是对方并不会因为自己的状况善罢甘休。凌川还在他手里……虽然只是大概率。
　　云川一边深呼吸一边查看腕表，确认时间充裕后继续向孝阳一中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把看到的所有东西印在脑海之中。
　　就算是为了……那百分之一的可能。

　　晚上八点二十七分，云川站在孝阳一中的门口。今天是假期，平常人流如潮的校门口只站着茕茕孑立的苏云川。
　　他不确定是否还有遗漏的细节。他不知道对方想要问什么。并且，为什么对方会选择学校为终点？是因为我和凌川都在这里读过或者正在读高中吗？如果想要怀旧，为什么不去老房子看看？
　　云川忐忑但镇定。但是，就算是十六年前，那家伙也没赢过自己，哪怕一回。
　　手机响了。对方还是用凌川的电话拨来。
　　“秦岭南路和亭江街交汇处的红绿灯在八点十分是什么颜色？”
　　这次对方没有废话。云川心神一动，立刻有了答案。在经过每一个路口时，他都掐表计算出红绿灯的间隔时间和转换时刻。
　　“绿色。”
　　“玉泉路上的富江超市，美好火腿肠折扣力度？”
　　“八点八折。”
　　“龙泉山路兵之王奶茶店电话号码前三位？”
　　“158。”
　　“爱达乐第22号分店门口地板的贴纸是什么形状？”
　　云川一顿。来的路上的确有一家蛋糕店；但是门口有贴纸吗？这家连锁店门口不一直只放易拉宝吗？
　　“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伟大的苏云川居然记不住？真是可笑。”
　　对方哈哈大笑，粗粝过头的嗓音像是迫击炮，隔着听筒朝着云川过载运转的大脑轰炸不休。
　　云川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手心和指腹全是冷汗。
　　换个思路，为什么蛋糕店门口会有贴纸？
　　广告贴纸。一般都是圆的。
　　但也得考虑特殊情况。
　　“五、四、三……”
　　对方得意洋洋地开始倒计时。
　　云川猛然想起，再转弯处被那个路人撞倒的地方，正好是蛋糕店门口。下意识用手撑着地板的瞬间，传来的是光滑的触感和突兀的轮廓。直线和圆滑的曲线。
　　这当然不是自己看到的。是摸到的。
　　“是心形。”
　　倒计时停止。
　　回答正确。
　　对方的语气带着一点儿出乎意料：“宝刀未老啊。全对。”
　　云川暗自松一口气。
　　“你闹够了没？”
　　“闹？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别废话，我赢了，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把我妹妹还给我。”
　　“苏云川，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对方的语气居然带着失望。
　　“那是过去的事情，我只看重当下。如果你再不放人，我就报警。”
　　“随你便。但这样就把小妹妹放走，未免有点太浪费你的才华了不是么？”
　　“你还想做什么？”
　　“我可以让她和你说话，但是——”对方的音色突然变化，变成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男孩的声音，“需要新的筹码，不然怎么能让无聊的你陪我玩下去？给你六个小时，让你代劳一下你可爱的妹妹，为她的伟大事业冲点业绩。天才少女侦探？侦探社社长？青春期小姑娘不懂事过家家罢了。你一定这么想过是吧，苏云川？”
　　“你的声音变了……怎么在哭？”
　　“我可没哭。我在打字呢。”
　　还是男孩绝望的抽泣声。
　　意识到对方所做的一切的云川，仿佛被闷棍敲了脑袋：“……疯子！”
　　“不，我很冷静，疯的是你。还是去找警察吧，接下来你会需要他们的。我只给你六个小时，游戏的第二关，那个姓程的年轻人会告诉你是什么。”
　　被束缚住手脚的男孩吸了吸鼻涕，怯懦地躲闪着在他脸上晃动的红外线光点，“至于那位高中生女侦探……必要的时候我会让她出场的。”

　　02
　　一到大案，还是苏凌川这种编外特殊人员被牵扯进去的紧急大案，办公大楼里气氛比以往紧张得多，程羽文所在的刑警队更是脚步声进进出出不断。
　　尹明先一步下楼启动车子，程羽文收拾好东西，看到沙发上端坐的苏云川：“苏老师，您说这个人早就死了？真的假的？”
　　“十六年前芙绵高速特大火灾您应该听过。当时我父亲和他在一辆车上，他们的车逆行撞到油罐车上起火，俩人一块儿没的。”
　　“您父亲？”
　　“对啊，”云川站起来朝出口走去，“那家伙，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苏凌川睁开眼睛，只看见一块陌生的天花板。
　　本来就狭小的空间还全采用土黄色包边，经过年代的洗礼更显老旧。卫生死角处，破碎的蛛网上粘着某类虫蜕。圆形灯罩里也许积攒了灰尘，照明效果虽然半死不活，但好歹有着月球般的朦胧美，灯罩边仅用PVC管简单隐藏的电线又破坏了仅存的美感。
　　凌川想换个角度看看这是什么房间，却立刻被沙发的扶手撞到额角。她正躺在木质沙发上，木条冷硬的质感硌人，而沙发和配套的木质茶几等老式家具摆在更叫人无法忍受的清水水泥地板上，地板上的陈年灰尘上踩着单薄的脚印。
　　“许雾山？是你吗？”
　　没有回答。
　　脚印目测25厘米，来自一双40码篮球鞋。脚印间距大约65厘米，脚印主人身高一米七五左右。
　　凌川沉住气，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张鹿苹，就是那个高个子女生，在哪里？有什么请冲我来，我和她不熟，控制她对谁都没好处。并且她只是一个高中生，她是无辜的。”
　　“我只想和你单独谈。”
　　果然是许雾山的声音。
　　“我和人贩子没什么好谈的。想自首可以直接去派出所。”
　　“人贩子？”许雾山嗤笑道，“你就是这样看我的？真叫人失望。”
　　凌川冷笑道：“那你想听到什么？赞美吗？无论反派多么迷人，他们一直都是反派，从未例外。何况这不是电视剧，你不可能洗白。”
　　“难道你不好奇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三室一厅，90年代流行的装潢。如果囚禁自己的房间选择浸润了许雾山的个人色彩，那这家伙一定是个恋旧的人。
　　“让我猜猜。你认识苏云川？但他那窝囊的性格，可不是会结仇的类型。”
　　“人是会变的。没有人的性格是天生注定的。”
　　“我不喜欢绕弯子。许雾山先生，你的意思是，苏云川在经历了某些事情后变成了现在这软绵绵的样子，而你是在他‘性格大变’之前认识的他？”
　　“看上去你不太了解你那位哥哥啊。”
　　凌川默然。
　　T大双学位本硕，毕业后跟着学姐创业负责搞科研，和学姐兼前女友分手后回家乡教书成为普通社畜，她对苏云川的认识仅此而已。与其说是云川对自己的往事讳莫如深，不如说是自己从来就没想过去了解，毕竟自己还没成年，学习也不靠谱，看上去并没有和他一起分担的觉悟。
　　许雾山似乎很满意凌川脸上茫然的表情，把耳麦和平板电脑交给凌川：“那你，现在想了解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