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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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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头!贱蹄子!敢偷家里的钱?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第一次见到晴姐时,情况就是这样的,她正被她的母亲追赶。
她的母亲看起来很年轻,模样标准,两人对比看着像是姐妹,而非母女。
“你的钱?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跑到十几米远的距离,晴姐手里攥着一把零钱冲她母亲挑衅地笑,“什么叫偷啊,我这叫拿,我拿的是我应得的钱,你有本事就追上来打死我!”
我对晴姐的第一印象不算很好,她看起来像偷家里钱的叛逆少年,事实也正如此。
此后,我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个年轻母亲或者年轻父亲拿着扫帚木棍追赶女儿,站在村里破口大骂,女儿则拿着从家里偷来的钱不屑一顾,拍拍屁股走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同情这对父母。
晴姐跟我是同村人,同一条街,中间隔一条大路、五户人家,有好几次,我从家里出来时看到她沿着那条长长的街朝我的方向跑来,然后如风一般从我家门口路过。
晴姐比我大两岁,但我们是同一个年级的学生,她上学晚一年,而我上学早一年。
转学后,我跟她在一个初中上学,但我们并不相熟,在上职高之前,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集,发生在职高开学的第一天,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她看到我后径直朝我走来,诧异地问:
“陈瑶?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你成绩不是很好吗?”
“没考好。”我说。
我当时没有想,她为什么知道我叫陈瑶,为什么知道我成绩很好,后来才意识到,在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我。
第一次交谈只有这两句话,这次交谈没能开启我们的友谊,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还是脸熟的陌生人。
事情的拐点发生在一个课间,当时我正在被“追求”。
“陈遥!你今天必须从我和路子昂中间选一个出来!”
“我说了多少次,我一个都不选。”我每个字都加了重音,冷眼看着这个一只手撑在我桌面的男生,他身后站了四五个男生,看着我调笑:“嫂子,我们丁哥哪里不好?他长这么帅,还这么喜欢你,你该不会是害怕被老师发现早恋,所以才拒绝吧?”
哈哈哈哈。
周围发出哄笑,因为害怕被老师发现谈恋爱而拒绝,这个理由在职高太可笑了。
“喂!你们叫谁嫂子呢?陈瑶是我们嫂子好不好?”路子昂身后的朋友闻言不干了,隔着人群对丁白那群人喊话。
“陈瑶,你快说句话啊,你到底是谁的嫂子?”
“对对,快选,你到底是谁的嫂子?”围观的同学如同复读机一样重复,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又或者现实中上演的脑残剧的女主角。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周围被围得水泄不通,好像有一万只鸭子在我耳边嘎嘎叫。
“呲——”我猛地站起身,对堵在出口的路子昂道:“让开,我要出去。”
“不让,除非你今天选我。”路子昂笑嘻嘻地看着我,没有让开,反而将出口堵得更严了,我冷着脸直接上手拉他的胳膊,他却借机朝我靠近。
人群霎时如沸腾的尖叫鸡:“哎抱了,抱了抱了,他们两个抱上了!”
叫得好像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上床了一样。
“艹!路子昂!我日你老子!”丁白见状立即冲上来,叩着我的肩膀试图把我从路子昂怀里拉出来。
我一边要忍受和路子昂的接触,一边要忍受肩膀处的疼痛,人群如汹涌的潮水,我在中间摆幅不定。
某一瞬,视线忽然变成一幅被刷子快速抹去的油画,我们倒了,路子昂直接倒在地上,我倒在他身上,而丁白倒在我身上。
我们成了人体三明治,看起来像某种行为艺术。
“我去!快拍照!”许多人惊讶地捂嘴后退,然后迅速掏出手机,对着狼狈的我们咔咔一顿拍。
暴露在众多手机摄像头前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脱光了站在大街上,每个人都用鄙夷的眼光打量我,我的脸开始发烫发热。
“都给我让开!丁白你敢欺负我罩着的人,不想活了是吧!”
晴姐就这样突兀地出现了,拽着丁白的头发把他从我身上拽起来,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甩了一巴掌,随后朝我伸来了手,皱着眉道:“看我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我握住了她向我伸来的手,从地上站起身。
晴姐不仅是班级,还是学校里的一姐,认识很多朋友,而且那些朋友都愿意为她出头,从那以后,班里没有明目张胆“追求”我的了。
我结束了在班里孤立无援的状态,进入了晴姐的小团体。
晴姐有很多朋友,大部分是女生,小部分男生,每天不上课也不睡觉的时候,我们就跟在晴姐身后在校园里乱逛,什么都不做。
职高除了纪律,其他什么都不抓,只要按时起床、上操、待在这个学校,上课无论做什么老师都雷打不动地讲自己的课。
早读与前两节,班里趴成一片,从讲台一眼扫下去,没一个睁开眼的,后面两节大多在玩手机,还有在后排泡泡面的。
泡面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教室,“吸溜吸溜”的声响恶心又勾人味蕾。
晴姐每节课都有睡不完的觉,我则盯着老师发呆,偶然翻两下书。
职高的生活只能用一个字总结:闲。
闲得发慌,闲得头上长草,闲得只能没事找事做。
我们拉帮结派,互相交换着谈恋爱,每个人过生日都要大肆庆祝一番,尝试着吸烟喝酒打架。
有段时间突然流行起电子烟,晴姐不知从哪搞来一支,水果味的,我提起裤子从蹲厕出来,转头就看见她倚在厕所门口吞云吐雾。
“这烟怎么是香的?”
“晴姐,你抽的什么香烟啊,怎么这种味道?”跟在晴姐身边的两个小太妹奇怪地问。
“电子烟,要尝尝吗?”晴姐两根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斜眼睨着她们。
“谢谢晴姐!”小太妹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去放在自己嘴里,然后惊呼真的是香的,特别香。
其他人见状更加好奇,纷纷伸出手想要尝试。
那支电子烟被不断传递,从一个人嘴里到另一个嘴里,起初只是晴姐身边的小太妹,后来扩散到整个厕所的人,里面有晴姐认识的,也有晴姐不认识的,她们排起了长队。
“唉唉唉,一会儿让我也试试!”一个正在蹲厕的人高举起双手。
你能想象那种场面吗?
在脏污的厕所,一群年轻女孩为了一支廉价的电子烟排起长队,接过不知沾了多少人口水的烟嘴,只为那愉悦迷蒙的两秒。
电子烟的清香与厕所的恶臭混杂在一起,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我站在一个人稍少的角落,尽量屏住呼吸。
我至今仍记得那场面,记得所有细节,厕所蹲位毫无遮拦,仅用矮小的水泥墙做了隔断,放屁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见,拉屎所有人都看得见,蹲得久了还要被人催促。
水箱以固定的时间冲一次水,从前往后推着屎尿前进,越推越多,最后落入一个黑漆漆的圆形管道。
人类最私密的事情被完全敞开,没有人觉得奇怪,包括我。
这荒诞的场面直至上课才散去,那支十几人尝过的电子烟回到了晴姐手中,我看到她脸色很不好地把那支烟弹到了垃圾桶里。
后面也见过她抽烟,好奇地望着她,她却只是对我挑了下眉,道:“别学我。”
别学她。
她知道自己在做不好的事情,然而还是去做,但不让我做。
11月15日,晴姐的生日。
当天我们爬墙跳出了学校,几个人凑钱包下两个小时的KTV给晴姐过生日。
灯光暗淡的KTV里,桌面上摆放着一个四寸的蛋糕和一个孤零零的红苹果,蛋糕也是大家凑钱,苹果是张如雪送的,她没有钱,不知道从哪弄来一颗苹果。
生日要先吃蛋糕,没有搞煽情的许愿环节,晴姐直接把蛋糕分了,分成八份,我拿到一捧小小的蛋糕,小心翼翼地把它送进嘴里,感受绵软甜蜜的奶油在舌尖化开。
我把纸盘刮得很干净,甚至因为太干净而害怕别人看见,然而放下时却看到她们的比我的还干净。
感谢珍惜粮食的美好品德,这样我就不用担心别人从食物里看出我经济上的窘迫。
进KTV的机会来之不易,我们把声响开到了最大,每个人轮流上去唱歌,轮到我时,我摆手推拒,说自己唱歌跑调。
“跑调就跑调,解延唱成那鬼样子都敢上去,你怕什么,谁要敢笑话你,我就揍他!”晴姐强硬地把话筒塞进我手里。
走上前选歌时,我脑海混乱地思索自己会唱什么歌,想来想去居然只有几首儿歌记得全部歌词,没有办法,我选了一首初中音乐老师教过的《蜗牛与黄鹂鸟》。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从下面她们强忍笑容的表情,我得出自己又跑调的结论,再看晴姐,她说好了谁笑我就揍他,结果自己也笑了起来。
她们在沙发上笑成一团,我的拘谨却消失了,淡定地唱完了这首歌。
话筒移交到别人手中,喧闹激烈的曲调点燃了房间的气氛,昏暗里,一个人弯下腰跟我说话:
“陈瑶,做我女朋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