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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彩虹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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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到底是灰溜溜地跟着顾知珩进了诊室。
诊室里和顾知珩一同看诊的医生已经去食堂吃饭,裴羽低头瞥见顾知珩桌子上只吃了几口的盒饭,明白他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才匆匆出来的。
裴羽梗着脖子,别扭的开口:“对不起啊,耽误你午休了。”
顾知珩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这个小狼崽子怎么今天这么温顺,他用昨天裴羽的话回怼:“谁让我爱多管闲事呢?”
裴羽的脸更红了,耷拉着脑袋坐在顾知珩面前。
“腿现在有什么感觉,疼吗?”
裴羽下意识地回道:“不疼。”
“不疼你扶着腿干什么?”顾知珩轻抿薄唇,桃花眼微微一笑。
裴羽尴尬地松开扶着左腿的手,嗫嚅道:“从昨天比完赛之后,就开始疼了。”
顾知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凝神望着裴羽,怔住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开口。
“就那么想要那份奖金?”他顿住,又斟酌了一下用词,“钱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
昨天回家之后,顾知珩在网上找到了裴羽所有的参赛记录,从业六年,她除了参加寻常的国际国内赛事外,其他的比赛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奖金多。网上更是有黑粉开帖子骂她,说她见钱眼开,为了钱什么野鸡比赛都去参加。
正因为野鸡比赛参加的太多,业内对她的技术一直持存疑态度。
裴羽心下一紧,被顾知珩不留情面地捅到伤心处,她有些无所适从。
“我昨天得到的那些奖金,只怕都不够买顾医生手腕上的这块表吧。”裴羽扯着嘴角,讥讽的笑了笑,“顾医生不识人间疾苦,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拼命赚钱。”
沈薇薇平生最爱奢侈品,之前也给她科普过这个牌子,据说这个牌子的表,最便宜的也要七位数。这么昂贵的表,顾知珩却敢在工作场合随意带着,想必是司空见惯了。
顾知珩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这表不是他买的,是今天早上郑伯言作为归国礼物送给他的。他见那表款式简单,又是在郑伯言急吼吼的催促之下,没有细看就带上了。
不过这事的确是他思虑不周,郑少爷送出手的东西怎么可能便宜?
顾知珩的目光从手腕上移开,见刚刚还温顺无比的裴羽,片刻间就又炸了毛,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唇。这姑娘好像没什么安全感,时刻逼着自己处于紧绷的战斗状态。
裴羽见顾知珩不辩解,还以为是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小小的胜利让她眉眼间又荡开了笑,笑起来的裴羽连攻击性都少了几分。
“你的腿还得重新拍个片子,才能看出来恢复的怎么样。”顾知珩说回正题。
“好。”裴羽点点头,随即起身往门口走。不过腿实在是太疼了,短短几步路,裴羽走得像是万里长征。
忽而听到身后有动静,她以为是顾知珩没有嘱咐完。正要回头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虚虚地握住她的右臂,而人却站在她的左侧。裴羽整个人被顾知珩虚揽在怀里,而他身上大吉岭茶的味道也在裴羽鼻尖萦绕着。
裴羽的心漏跳了一拍,这是第二次了,他距离她这么近。
“我自己能走。”裴羽脸颊发热,小声嘟囔着。
顾知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语气轻柔:“别逞强。”
裴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知珩的那句“别逞强”总有点哄人的意味。
他是在哄她吗?
僵硬的被顾知珩扶到分诊台边上,顾知珩脚步一停,裴羽也跟着停下。温润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裴羽甚至能感受到顾知珩说话间的温热气息。
裴羽一米七二,身高放在女生堆里算是拔尖,可站在顾知珩身边却显得小巧起来。
趁着顾知珩说话的功夫,裴羽偷偷用余光丈量着她与顾知珩的身高差,她的头顶堪堪到顾知珩的下巴。
“婷婷,可以麻烦你送她去影像中心拍个片子吗?”顾知珩笑道。
“当然没问题!”名唤婷婷的护士,立时抛下手机上的沙雕短视频,毫不迟疑地答应道。
裴羽撇撇嘴,心里暗忖:这算是美男计吗?
顾知珩在医院里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未婚的女医生和女护士们也总趁着休息的时候来骨科转悠,期冀着和他偶遇。
他只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引得无数女人为他前仆后继。
“这个患者不太听话。”顾知珩语气亲昵,“劳烦你多看顾着她点。”
直到坐在影像科走廊内的长凳上歇脚,裴羽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起顾知珩最后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她不听话,裴羽不服气地嘟嘴。
婷婷本就敬业,在顾知珩的嘱咐下,更加恪尽职守。从拍片到等待,一步也不曾离开过裴羽。
“裴小姐,你和顾医生很熟吗?”婷婷到底年纪小,心里憋不住话。见裴羽一直沉默不语,以为她是个娴静寡言的性子,便主动挑起话头。
裴羽摇摇头道:“不熟。”
这是实话,算上今天,她和顾知珩也不过见了三面。
“哦,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女朋友呢。”婷婷的语气里透露着如释重负的欣喜。
“你喜欢他?”裴羽侧过头反问。
婷婷娇羞起来,“长得好看,人又温柔,谁会不喜欢啊?”
等裴羽拿着片子重新回到诊室的时候,下午的门诊已经开始了。顾知珩正在给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看诊,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孩子的爸妈再加上顾知珩,总共三个大人也没能将孩子安抚下来配合检查。
顾知珩余光瞥见裴羽杵在门口,便用眼神示意她坐在屋里先等一会。
“彤彤,你乖一点,叔叔给你检查一下,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叔叔才能治好彤彤啊。”
安顿好裴羽,顾知珩心无旁骛的继续安抚起孩子,可四五岁的孩子,因为疼痛仍哭闹不止。
“彤彤,检查完,叔叔给你糖吃好不好?”顾知珩使出杀手锏。
糖果对孩子的诱惑力极大,彤彤终于肯停下哭泣,抽噎着配合检查。
裴羽坐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医院里的顾知珩,和在比赛看台上的顾知珩完全不同。看台上的他从容矜贵,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可眼下这个体贴细致的医生,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让病人信任的亲和力。
裴羽盯着顾知珩棱角分明的侧脸发呆,忽然想起婷婷刚才说过的话,长得好看,人又温柔,谁会不喜欢啊?
“医生,我家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她最近老说膝盖疼,我以为是孩子要长个,就没当回事,可这几天突然发现孩子的膝盖都肿起来了。”孩子的母亲眼眶红红,小心翼翼问道。
下午一点多的太阳最为毒辣,屋内为了保证光线充足并没有拉窗帘,顾知珩的座位又靠近窗边,他的额头上已经沁了一层薄薄的汗。裴羽瞧着他的脸色越发沉重起来,只怕这个孩子的病没有那么简单。
顾知珩将彤彤的裤管放下来,又扯了扯嘴角,努力放松自己的神情,艰难开口:“我现在还没有办法确诊,你们先带孩子去做一个CT和骨髓穿刺吧,拿到结果再回来找我。”
彤彤的母亲听完几乎要站不住,她靠在丈夫的怀里低声啜泣着:“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会这样?”
年幼的孩子还并不明白母亲为何哭泣,她还惦念着自己完成任务后应该得到的奖赏。
“叔叔,可以给我糖了吗?”彤彤乖巧地伸出手,冲着顾知珩甜甜的笑。
彤彤的天真无邪让顾知珩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又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在抽屉里翻找糖果。
为了让小一点的孩子配合检查,他的抽屉里一直有备着各种水果糖。可是非常不巧,装糖的铁盒已经空空如也。顾知珩才恍惚想起,最后一颗糖果在他上午查房的时候,送给了刚做完手术的另一个孩子。
彤彤看着空空的铁盒,忍不住瘪了瘪嘴,眼眶泛红,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泪滴滑落。
“彤彤。”裴羽依稀记得方才顾知珩是这样喊她的,“阿姨这里有糖。”
裴羽拖着疼痛的腿,慢慢移到孩子身边,在包里左翻右翻,翻出了一盒彩虹糖。这两天腿疼难耐,裴羽的包里总放着几盒糖,她觉得有些时候糖果的止痛效果比止痛药还要好。
裴羽学着刚刚顾知珩温和的样子,蹲下身体与孩子平视,可左腿使不上力,她蹲得有些颤颤巍巍。
这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拖住了她的胳膊,让她不至于在孩子面前难堪的坐在地上,裴羽感激地冲顾知珩投以一笑。
“彤彤,阿姨把这盒糖都送给你。”裴羽将糖放在彤彤的手上,又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彤彤疼的时候就可以吃一颗糖果,然后乖乖的配合叔叔治疗。”
裴羽又朝着顾知珩的方向努嘴道:“叔叔可厉害了,彤彤一定要相信叔叔好不好?”
送走了彤彤一家子,裴羽觉得顾知珩的状态更加阴郁。
“彤彤的病是很严重吗?”裴羽佯装随意地开口。
顾知珩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还得看进一步检查结果呢!”
“你那么厉害,应该已经有猜测了吧?”
闻言顾知珩扬眉,言语里带了些痞气,“怎么?你觉得我很厉害?”
裴羽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她来了医院两次,总能在别人口中听到顾知珩的名字。他被人津津乐道的不只有长相与性格,还有无可挑剔的技术与才华。
“彤彤得的很有可能是骨癌。”顾知珩像是泄了气,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椅子上。
裴羽听的心尖一颤,这么小的孩子,这么严重的病。
走廊里熙熙攘攘,不时传来护士叫号的声音。来到医院里的人大多带着不敢面对死亡的绝望,而唯一能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的人,只有医护人员。
而能给彤彤带来希望的人,只有顾知珩。
裴羽又伸手向包里摸了摸。
一盒崭新的,没有开封的彩虹糖被递到顾知珩眼前。
顾知珩看了看桌面上的糖,又抬眼凝视裴羽,发出轻微的哂笑,“拿糖哄完小孩,又拿糖哄我?”
顾知珩垂下眼睑,又恢复到平日里懒洋洋的状态,“你用不着这样裴羽,我没那么脆弱,从医这么多年,生死的事我早就看淡了。”
胡扯,裴羽在心底里骂道,如果真的看淡了,你又为什么会全身紧绷的强颜欢笑。
裴羽固执地将糖又往前推了推,凝视着顾知珩温柔又认真,“打起精神来顾知珩,彤彤在等你,走廊里的无数患者都在等你。”
我也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