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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园宾馆的女住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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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红日,从世界最大的海湾——孟加拉湾冉冉升起,喷薄着无限的光芒,把波澜壮阔的海面映照得红彤彤的,犹如舒卷着的羊毛地毯,柔滑而厚重;又似万顷浩淼之下爪哇海沟里也在举办洒红节,由手持三叉戟的海神波塞冬率领众水族,相互泼洒着染料与花粉,来迎接万物复苏的春天。
西方人管太阳神叫做“阿波罗”,印第安土著给取了个适于遐想“因蒂”的名字,中国人最具有想象力,更贴近现实生活,谓之“金乌”,扑棱着翅膀的金色乌鸦。
而生息于次大陆婆罗门教的信徒们向来有自己的创意,做什么事儿都想出彩,高人一头,便起了个自认为的好名字,“苏利耶”,寄予希望颇高,欲一鸣惊人,其结果还是三哥的一厢情愿,与其他三位主神梵天、湿婆、毗湿奴一样,比不过别人家的耶稣、默罕默德、玉皇大帝的名气贺亮。
据高种姓婆罗门绘声绘色地描述,苏利耶是位浑身长着金色的毛发和手臂的独眼天神,驾驭着七匹红马拉套的独轮车子,日复一日驰骋天宇,从东往西一圈又一圈周而复始,不知疲倦地驱赶黑暗,挥洒光明。
从信徒那无比崇敬虔诚的目光里,令人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仿佛真真有位黄金力士奋力抖动着缰绳,为了追赶掌管黎明的妻子,提毗乌莎斯,风驰电掣般掠过肥沃的特莱平原。即使那里有佛祖释迦牟尼的诞生地,他也心无旁贷,不去顶礼膜拜一下。
时下正值早春三月,心急的驭者顾不上饱览漫山遍野金黄色的油菜花、葱绿茂密的丛林、似千里碧波广袤的草原,急冲冲越过河道纵横的沼泽湿地,与一望无际泛着银光等待插秧的水田。
他沿着喜马拉雅山南麓一路飞奔,耳畔清晰响起咯吱吱的碾压声,不用俯身去找雪线的所在,无疑已然置身于高原皑皑白雪之巅了。
于云海雪山的环抱下,偌大的谷地呈现在面前,庙宇、佛堂、浮屠、神像多如繁星遍布其间,宛若与世隔绝的伊甸园,又貌似奉献给诸神与湿婆下部器官林伽的银质祭盘。
这片净土承载得起“寺庙之都”的美誉,雪松般的重檐斜坡大屋顶塔庙随处可见,多得如同雨后原始森林里的野蘑菇。铺满陶瓦的桫椤木屋檐高傲地平展着,是那么的庄严挺拔,恬静神圣。高檐下挂满了薄如蝉翼的风铃,在晨风中摇曳着,敲打着精美的铃销,“叮铃铃,叮铃铃”,回响在酣睡中的大街小巷。
做为一国之都,听不见机器的隆隆轰鸣,也看不到宽阔笔直的公路与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三十米高的“五层塔”居然权当地标性建筑。
既然是如此推崇,初次来尼泊尔的人,五层塔是一定要去的,否则会有“不去看长城就等于没来过中国”、“没泡温泉就等于没来过腾冲”、“不吃狮子头等于未到扬州游”、“没吃过火勺等于没到过铁岭”的同感。诸如土豆、地瓜、西葫芦什么的,就不一一列举了。
当你一边赞叹着阶梯旁对称的金刚大力神、大象、狮子、狮身鹫首的怪兽、狮虎女神的精湛雕功,一边踏着沉淀厚重沧桑的古老石阶缓步而上,登至最顶层的高台瞩目远眺,顿时会萌发出“一览众山小”的惬意与凌风的舒畅。
物质匮乏的国度破落拥挤、腌臜污秽,充其量与东方龙的偏僻小县城相当,人均月收入不足六百元人民币,被选入最不发达国家之列是一点儿也不委屈。
然而,有国际权威机构振振有词地宣称,这里是离天堂最近的国度,幸福指数最高。
可不是咋地,对于绞尽脑汁妄图称霸世界的人来说,哪怕他有一丁点儿的良知,什么违心话也不必说、什么反人类的事儿也不用做、无忧无虑问心无愧地活着,当然是他们最幸福的奢望了。
在脑满肠肥的游客眼里,好像也的确是这个样子,浮世绘的贫困并未妨碍当地人感受生命的愉悦,信仰的力量支撑着他们慢条斯理安逸地活着,纯净如水的心灵无欲无求,分清右手抓饭吃、左手洗屁屁已经足够了,孩子般纯真的笑容是几百位神灵恩赐的慰籍。
正如从苏利耶那只慧眼中射出的万丈光芒,五彩明亮涂遍加德满都的每个角落。毫无例外,泰米尔街区也沐浴在爱的晨曦里,三街两巷隔开歪歪扭扭九宫格的布局,成为背包客首选的落脚地。
比单行线宽不了多少的街道两旁,盖着杂乱无序低矮的简易楼房,临街的店铺门市鳞次栉比商贾云集。充满烟火气的中文招牌高高低低,错落有致,让人恍惚穿越回三十年前逝去的时光里。
阳光从平顶楼房的空隙间斜射下来,照在“花园宾馆”的红砖外墙上,斑驳的外立面没有任何的装饰,工匠连白石灰都懒得去抹,栗红色的砖石就那么赤裸裸地坦露着,不好说是本地人得过且过敷然了事,只能感叹人家活得潇洒随意。
透过一扇扇纽瓦丽木雕窗棂精美的镂空,把光线平分成几束、十几束、几十束,铺洒在室内硬化的土质地面上,无论住宿的客人是什么种姓,是上等人婆罗门、刹帝利,还是下等人吠舍、首陀罗,或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异域外族,都能无差别地分享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与祥和。
前一天的下午,宾馆二层东首的房间里住进位姑娘,她有着一张东方人姣好的面容,蛾眉凤目,五官标致,拥有一头似天鹅绒般乌黑靓丽的秀发,两侧的龙须刘海打着卷儿低垂着,有意无意间遮住了自带风情的眉梢。
最令异性怦然心动的是她那嫣然一笑,嘴角边便会呈现出浅浅的梨涡,而且只有左侧一处。老人们都说,只有左边一侧的是孝顺孩子。
每每是天妒红颜,总给人留有唏嘘遗憾,姑娘的个子不尽人意,实在是矮小了些。幸亏有着轻盈婀娜的身材与内敛的增高鞋子,多少补救了功亏一篑的缺陷。
此刻,新住客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她打着哈欠倦怠地起身,趿拉着拖鞋步入阳台,拉开包了浆的木雕窗子,满是怨气地向外面张望着。即使心情不爽,碍于身份与素养,绝不会像包租婆那样大喊大叫“别再吵了”,再或许是窗户下面没有晾衣架来烘托气氛的原故吧。
灿烂的阳光晃到了姑娘的眼睛,顿时让秋水明眸眯成了一线缝隙,迷人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地抖动着,像两池清泉边上的苇子。
她矜着挺拔的鼻子,妩媚地瞅着对面“成都食府”高耸突兀的牌匾灯箱。怎么挂得这么老高?站在二楼还得扬起脖子才能看全,就你神气?傻高傻大的,只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感觉。
待完全适应之后,姑娘抬起纤细的手儿,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方才似是而非地东瞄一眼,西眺一下。索性无拘无束畅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让她感到心情愉悦的是,手指居然触碰到了棚顶。
“切,在尼泊尔,本小姐的个子不矮嘛。”
她暗自窃喜,还是头一次在身高上找回了自信,不禁嘴角上扬,露出迷人的一点梨窝。
女住客感到没有睡好,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想是昨天坐飞机时有些晕机了,或是在机舱内俯视喜马拉雅山有些小冲动所致的吧?更可能是高原反应,这里毕竟是海拔一千四百米的山区呀。
做为经常外出远涉的驴友,有过几次这样的身体不适,那是在黄龙、海螺沟冰川、还有贡嘎雪山的营地,出现了乏力昏昏沉沉的体感。还有最严重的一次,在迪庆香格里拉,因为缺氧头重脚轻,一不小心平地摔了个跟头呢。
放眼望出去,天空似水洗了一般,湛蓝湛蓝的,说不定是毛手毛脚的道童儿一时大意,打翻了梅葛二仙的大染缸,流光溢彩渲染了整个穹宇,蓝的让久居城市的人感到不真实。
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白云像一团团棉花糖在蓝天上悠悠地踱着步子,对于这位女孩子是司空见惯的事。她打小生长在偏远的大山里,儿时在山坡上放羊、挖荠荠菜和婆婆丁,经常能碰见如此的好天气。那时,兴之所至再深吸一口掺杂着露水与槐树花、或是丁香花、或是木槿花香的新鲜空气,真是沁人心脾呀。
可惜这里的纯净空气只属于高高在上的云朵,贴近城市的则被搅得乌烟瘴气,尘土飞扬裹挟着机车尾气、牛粪与咖喱粉的混合体,即便你戴上口罩,也会无孔不入亲近你潮湿的鼻黏膜,稍有炎症的人立刻会感到不适。
不知从哪儿飘来一股焚烧柴火的炊烟,又把姑娘的思绪牵扯至逝去的记忆里。也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吃糠咽菜,打柴割草,烧炕做饭使的苞米荄子、枯树枝子,全是她跟哥哥顶着严寒冒着酷暑从田里、山里一捆捆背回家的。
那时他们才多大点儿呀?唉,现在回忆起往事全是眼泪啊。怎么又想起了哥哥?他的音容笑貌浮现在姑娘的脑海里,顿时眼圈发红,心头泛起一阵酸楚。
“算了,事情都过去三年啦。”还得自己个宽慰自己个,想些高兴的事情吧。
活着的人就要好好享受生活,她总是提醒自己要爱护身体,在高原患上伤风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且尼泊尔地处东五区,比北京的东八区晚亮天两个多小时,要尽快调整作息适应时差呦。
昨晚,她早早便占据了那暂时属于自己的小木床,木床不大不小正合适,厚厚的垫子萱萱的,整张床刻满了金盏花,数不清的花瓣围成一个圆形,就像是在细长的高脚杯上安放了一个花盘。一朵朵亭亭玉立地怒放着,看久了产生出随风摇曳的错觉,似乎能闻到飘逸的淡淡清香,让人不得不佩服工匠的手艺真是登峰造极。
异国情调看哪儿都是那么的新奇,姑娘仰颏欣赏着这个狭窄的房间,涂成暗红色的墙壁,漆成纯黑色的门窗,房门近乎成正方形,上边雕着复杂精致的图案和神像,一时间自己仿佛置身于蘑菇房子里,化身成了童话故事里的蓝精灵。
一通漫无边际的游思妄想之后,便熄灭灯睡了,希望来个自然醒。
可事与愿违,老天总是让人不遂心愿,打扰她南柯一梦的不是擅自闯入闺房的那缕朝阳,而是街上“嘀嘀”刺耳的摩托车鸣笛声,还不止一辆、两辆,接二连三突然从街首窜向街尾,横冲直撞比黄鼠狼还要迅疾。
伴着发动机的尖啸,好似踩在油门上的那只脚丫子都踹进油箱里去了。而且骑手还是按住喇叭不撒手的那种人,任性执拗的不得了。她第一次听见时,还以为是拉响了防空警报呢。
站在窗前的姑娘被清凉的晨风这么一吹,困意全消,看来觉是睡不成啦。她回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无氧腕表,那是世界名品牌万宝龙的新款,此时,指针刚好停在九点三刻的位置上。
昨晚只吃了些威化饼干和坚果,这会儿感到肚子里面空落落的,饥肠辘辘在提意见。她决定要找家馆子大吃一顿,吃蔬菜,吃水果,吃含高蛋白的食物,来补充能量。
姑娘点上一支烟,暗蓝色的烟盒印有日文,她悠闲地抽着,想了想今天的打算,便将烟头用手掐灭,丢在烟灰缸里。
随后去卫生间梳洗打扮,嗅到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有一种怪怪的气味,这些都是事先有所耳闻的,尼泊尔的基础设施生活保障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要求不高,能有个坐便就不错啦,别自作多情去找如厕手纸,当地人是用水冲手洗的。大清早儿更不要奢求热水,能持续供水人家已经很用心啦。
对“雪山王国”、“户外天堂”、“寺庙之国”诸多美誉的无限向往,还有格桑上师的谆谆教导与殷切希望支持着她。
提起这位格鲁派的高僧,是经生意上的朋友引荐的,他学识渊博,自称是从他们黄教大昭寺千里跋涉传法而来,年逾百岁的人健步如飞,操着东北口音讲起经文来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自诩是莲花生大师的再传弟子。上师有大慈悲心,乐于与人宝瓶灌顶,净除信徒的烦恼障。
在一次法会上,格桑上师把雪域高原描绘得圣洁神秘,如同基督山岛上的宝藏一般,这才促成了我们这位密宗弟子的此次远行。
兴致高涨的姑娘麻利地套上外衣,挎上斜肩包,下楼将钥匙交回前台,便出外去觅吃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