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来的一年》黧梦

12、表白

　　“你赢了”，我垂下眼睫，只能用浅笑掩饰我的不安。
　　多年病榻，我干瘪瘦弱成什么样子，我自己心里明白，如果能不让人觉得污了眼睛，就已经万幸，怎么还敢和好看二字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他看我不自然，也没再继续逗弄我。
　　车停在一条熟悉的小街，十年前邈远记忆里的布局，如今已经改头换面。
　　“怎么……想到来这儿？”
　　这是我们高中后门附近的小吃街，青葱岁月里，每每晚自习前后，这片老旧的街道都热闹非凡。
　　今天是周末，校园里没了大量的学生，这条街也跟着安静下来。
　　林契没说话，他径直穿过小巷，我则轻轻坠在他身后。
　　巷尾最后一家鲜粉店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老板头发已经灰白，正坐在店前的竹椅上，单脚摇晃着椅背。
　　见了林契，他两眼几乎弯成两条线。
　　“小林，还是老样子？”
　　见我跟着，又问：“今天带了朋友来？”，说完又起身招待：“帅哥看看吃点什么？”
　　这家鲜粉店是我高中时候的最爱，加上离校门口最近，十个上自习的夜里，八个都是在这儿解决了晚饭。
　　那时老板还是个中年大叔，穿着破洞的白背心，露出两只健硕的手臂。
　　十年过去，虽然我依稀还能认出他，但破洞白背心变成了T恤，健硕的手臂被隆起的肚腩代替，中年大叔迈入老年，岁月流逝的痕迹如此清晰，我心中突然就涌起没来由的伤悲。
　　林契点了点头，又问我：“你呢？还是老样子吗？”
　　曾经我最喜欢这家泡菜米线，异国他乡没有这口风味，十年过去，我甚至忘了它是咸是甜。
　　“泡菜吧，小碗。”
　　两碗泡菜米线上来的时候，我有些惊讶。
　　“你……不是喜欢牛腩吗？”
　　高中时，林契并不常来这家店，少有的几次跟我一起，也都是点牛腩米线。他说一顿不吃肉浑身难受，我至今还记得他不理解我对泡菜情有独钟的样子。
　　“不喜欢了”，他低着头摆弄他的筷子，睫毛轻颤：“泡菜有特殊的味道，会上瘾。”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老板索性走进来聊天。
　　“小林啊，常来我这儿吃泡菜米线，少有一周不见他的时候，原本以为他住得近，图个方便，结果打听了才知道，他住的地方离这儿开车都得半个多小时！”，老板眉飞色舞：“天呐，简直吓我一跳，至今我都不敢相信，我这泡菜米线这么有魅力！”
　　我心中咯噔一下，林契专心对付他的米线，没搭话。
　　“确实很好吃”，我笑着回应老板：“高中时候我就喜欢。”
　　“帅哥你也是南高的呀？”
　　我点点头：“我和小林是同学。”
　　“怪不得识货！我这米线卖了几十年了，祖传手艺，绝对没假的。”
　　说完他又喊住林契：“对了，年前你不是说要跟我合伙开分店嘛，怎么没动静了？”
　　“开分店？”
　　我疑惑：“你还想进军餐饮业啊？”
　　老板哈哈大笑：“什么进军餐饮业啊，他就是一头热，说着玩，我问他打算开在哪个区，你猜人怎么说？”
　　“怎么说？”
　　林契突然抬头，他的动作夺走我原本放在老板身上的视线，突兀的对视莫名发生，林契打断了老板的笑声。
　　“欧洲”，他目光真挚，声音清亮：“我想把泡菜米线开到欧洲。”
　　米线店的老板笑得夸张，可那笑声仿佛离我很远，像可以随时忽略的背景音。
　　我的耳畔只有林契口中的“欧洲”两字，我的双眼只能看见林契英俊的脸，我的自作多情实在无法忽略他反常的语言和行为，有些话哽在喉头，似乎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为什么？”
　　我问，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
　　“在欧洲，肯定没有这样的小店。”
　　“小伙子，没有竞争，不代表一定可以赚钱”，老板继续传授他的生意心得，林契却又轻轻开了口。
　　“如果能在欧洲吃到这家米线，你一定会想起高中，想起我。”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湖面，让我抿紧了唇。
　　应该是湖面本就不够风平浪静，所以当“想起我”三个字从他嘴里蹦出的时候，石头激起的水花，远比想象中更剧烈。
　　泡菜米线还是原来的味道，我的爱，竟也依然是年少的炽热。
　　校园有门禁，林契带着我从侧面的矮墙翻了进去。
　　念书的时候我是没走过这条路的，我的高中生活非常枯燥和平淡，如果没有林契的点缀，它就像一潭没有任何光辉的死水，绝不会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想起，又反复咀嚼。
　　矮墙不高，但我实在孱弱，还是有些吃力。
　　林契抓着我的手，在墙下接我。
　　我不想表现出不符合男子汉的弱小，于是闭着眼往下跳。
　　林契手腕轻轻一带，落地时我竟半扑进他怀里。
　　他怀里有股皂粉的清香。
　　我鼻尖触到他的胸膛，提神醒脑的香气，却叫我脑袋昏沉沉的。
　　还没站稳，他的手突然扣住我后脑，我的唇不巧贴在他衬衫，感受到他躯体的热气。
　　远处有脚步声逼近，也许是保安，也许是宿管。
　　林契不管我是否反应过来，拉着我的手，带我奔跑向未知的角落。
　　今日下过雨，空气中还有湿润的气息，林契手心有汗，黏糊糊的，生出些没救的暧昧。
　　他闷着头向前跑，我看着他的轮廓，水汽中有花草香，我的心突然又安静下来。
　　我渐渐认出他在向操场跑，操场上有几个打篮球的学生，灯光笼罩下来，眼睛受到一瞬间的刺激。
　　林契动了动手指，原本抓住我手掌的他转了转指骨，细长的指尖插入我指缝，突兀地变成十指相扣。
　　我蜷缩了一下尾指，强行忽略掉节奏又上扬起来的心跳，乖乖将手指上的每个细胞都交给他。
　　篮球场上灯光昏黄，看不清几步之外的人，却看得清眼前的他。
　　林契停下来，但没有放开我。
　　我有些喘，是源于很久没有进行过的运动，也是源于相握的手。
　　“竞文”，他唤我的名字。
　　我抬眸看他，他的额发被风扬起，张扬得像青春里的影子。
　　“嗯？”
　　喉间漏出个单音，我的视线依然无法不停留在他身上。
　　“高中的时候，我常常来这里夜跑。”
　　我知道，林契喜欢挥洒汗水，他说运动能让他释放内啡肽，帮他减轻压力。
　　他侧身指了指背后的教学楼，少年时，那里总是灯火通明。
　　“你的影子，在那个窗口。”
　　我抬头望去，高中时我们的教室在五楼，从这里看，以我的视力，并不十分清楚。
　　“我常常边跑边想，你怎么能做到一直在学习的？”
　　“一直端坐着，摆弄手边的书和卷子，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
　　“你那样努力，我岂不是永远追不上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追上我？”
　　“因为想和你考一个大学。”
　　我的记忆又回到那个除夕夜。
　　“我门来约定，一起上同一所大学吧。”
　　当初的林契那么坚持，可当初的我，只敢猜测，不敢有太非分的想法，甚至不敢多问一句缘由。
　　“为什么？”我看向他耳廓小痣的方向，只因我不敢在这时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想和我考同一个大学？”
　　因为我学习好？不想输给我？那只需要和我考差不多档次的大学就行了，何必一定是同一所？
　　林契轻笑一声，飞扬的额发垂下来，挡住他的目光。
　　“我听说，上了大学，很容易恋爱。”
　　他靠近我一步，右手揽着我的肩膀，像要把我搂进怀里一样。
　　“和你上一所大学，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你有没有恋爱，或者有没有想要恋爱的对象。”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可我还是笑：“你有这么八卦？”
　　“对”，他把头轻轻放在我肩上，说话时有气息扑在我耳廓，让我紧张得无处可逃。
　　“我知道李知知喜欢你，就想尽办法不让你们有相处的机会。”
　　“我知道你喜欢学习，就疯狂追赶你，让你有紧迫感，没心思想那些青春期的事情。”
　　“我听你说你二十八年母胎单身，高兴得像个疯子。”
　　“我看见你和女助理的亲密，又嫉妒得发狂。”
　　他把头抬起来，直视我，与我只隔一个鼻尖的距离。
　　“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感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我掐紧自己的掌心，来确定自己没有做梦，我的身体一瞬间经历了冷热交替，我控制不住我的面部表情，双腿也酸软得站不住。
　　“竞文。”
　　他又唤我，声音更轻，更缱绻。
　　“你和女助理，是假的吧？”
　　我知道美色惑人，而我可能是注定要被林契迷惑，找不到北。
　　我点头，承认这段绯闻的虚假。
　　他笑得很轻，呼出的气息喷在我鼻尖，眼神有些酒醉的迷离。
　　“竞文”，他凑上来，轻轻含住我的下唇，说了句就算在梦里，我也不敢肖想的话。
　　“我爱你。”
　　然后是突然袭来的，将骨头都融化的，铺天盖地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