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门》青橘一枚

91、朝云（终章一）

　　慕容竣南巡，来到了大名府。这里是谢朝云的老家，岳丈谢铭的发家地。

　　谢家是大名府有名的大户，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篆刻着谢家男丁名字的谢氏状元坊依旧矗立在大名府最中心的状元大街上。

　　这是慕容竣醒来后“第一次”回大名府。经过写着谢铭名字的牌坊，慕容竣看了看头顶那雕着盘龙与卧凤的额枋，他想，过去的自己或许也曾这样努力仰望过谢家的门楣……

　　慕容竣问开路的先锋官，过去谢家的老宅在什么地方？

　　先锋官拱手，告诉慕容竣：谢宅就在状元街与下马街的交界处，因为是曦王妃的老家，所以当地州府一直都很重视，派了专人维护谢家老宅，万一曦王妃回老家，还能有个地方住。

　　先锋官不忘提醒慕容竣，现在已经快到酉时了，州府知事也已经替王安排好了住处，时间有点赶，要不明日再去谢家老宅？

　　慕容竣摆手，说不了，今天他就要住谢家老宅去，现在就把队伍开进谢府，收拾妥当再去州府。

　　就这样，慕容竣拉着队伍来到了谢朝云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推开谢府大门的那一瞬间，秋风卷过影壁，扬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空荡荡的一进院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当中的那面雕刻着金蟾折桂图案的影壁还昭示着这里曾经住过非同一般的人家，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尘封已久的老旧气息。

　　内常侍走上前，问慕容竣要不咱还是换个地方住吧？谢府早就没人住了，州府的人充其量也只能安排几个人做点必要的的维修洒扫，王若非要住这里，只怕会很不方便……

　　慕容竣听言摆摆手说，没关系的，连破庙他都住过，这么好的宅子对自己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内常侍无奈，只能任由慕容竣去。

　　一队人翻找了半天，选出来一间最干净最周全的院子，安排给慕容竣住。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此时正值十月金秋，树上结满了深沉又鲜艳的红枣。慕容竣走进院子就被这棵枣树给吸引了，他走到树下弯腰捡起掉落地上的一粒红枣，往衣襟上擦了擦便直接塞进嘴里。

　　“真甜……”慕容竣望着头顶的枣树微笑，眼里闪烁着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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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竣就在紧靠枣树的卧房里睡觉，夜里，他做梦了。

　　慕容竣梦见自己回到了青年时代，那时的他二十岁，还在太子府当值。

　　这一天，太子李云旗率兵回大名府，慕容竣随行。他们这是刚在古北口打败了北方的鹘鹘人，胜利班师回朝。

　　经过大名府城外百里之距的九峰山时，李云旗的副将发现了路边沟里的一只小棕熊，太子李云旗一时玩心大发，抓起这只小棕熊就开始逗弄。

　　小熊被李云旗玩得嗷嗷直叫唤，小熊爪奋力挥舞，一个不留神就划伤了太子李云旗的脸。李云旗大怒，掏出匕首现场就将这只小棕熊抠眼、剜心、切脚掌，虐杀成了渣。

　　慕容竣觉得不妥，他上前一步告诉李云旗说，这只幼熊看样子还在吃奶，母熊应该就在附近，太子殿下当众就这样把幼熊杀了，只怕母熊瞧见了会找来报仇。

　　李云旗听言大笑，说慕容竣这么大个男人还怕区区一头棕熊？你不是才上过战场历练过吗？杀人的时候可没见你犹豫过，你人都不怕今天怎的突然就怕一头熊了？

　　慕容竣被李云旗的话给堵住了，他其实并不是怕一头熊，只是慕容竣觉得大家都有任务在身，没必要去捅野兽的窝。

　　再说了，这里是九峰山附近，九峰山里还住着人家户，李云旗惹怒了母熊倒是可以拍屁股走人，那些住在九峰山里的平民怎么办？跟其他熊不一样，母棕熊的战斗力真不是一般的，若这头棕熊潜入九峰山民居村落展开报复行动，老百姓不就惨了吗？

　　慕容竣试图对太子李云旗阐明自己的观点，因为他自己就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他了解这些棕熊发起疯来是有多吓人。

　　慕容竣的解释却引来了李云旗及其他部将们的嘲笑，大家开始笑话慕容竣是山里面长大的野人，天天茹毛饮血久了，连说话也开始变得兽言兽语。

　　单嘴难敌四舌，慕容竣被李云旗的人笑话了个够，没办法，慕容竣最终只能闭嘴，听由李云旗扔下被掏空的幼熊尸体。队伍继续朝前开动。

　　彼时因为已经临近太子李云旗的封地大名府，只有百来里路就回城了，所以此时李云旗的大军主力几乎都已经回了大名府的驻地，只剩下少部分辎重由马车队和骡车队拉着，跟李云旗一起在后面慢慢赶路。

　　太子李云旗贪玩，宁愿跟辎重队伍一起边走边玩，也不肯快快回府。这不，刚走出去没多远，李云旗又说饿了，该打尖吃饭了。

　　慕容竣一路都在担心母熊追上来，听闻李云旗居然还想生火煮饭，他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时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应该赶快离开这座山坳吗？

　　慕容竣急火攻心，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李云旗，再走半个时辰一定打尖！

　　半个时辰后，队伍走到了一条小溪前，溪水潺潺，碧草如茵。李云旗见此美景就不肯走了，说什么都一定要在这里打尖。

　　此地距离大名府已不到百里，但李云旗不肯回家，做臣子的也只能陪着。慕容竣没办法，只能张罗队伍就地打尖，搭帐篷生火做饭。

　　就在队伍搭好帐篷开始准备晚饭的时候，慕容竣看见自远处走过来一个小孩。

　　小孩穿一件道袍，头扎混元髻，走到距离河岸最近的一顶帐篷旁，与正在生火的一名小校说什么。

　　慕容竣走过去，问小校发生了什么事。小校躬身，回答慕容竣说这位小居士问他们要点米，说的是山上的道观里缺吃的了，道观的知院叫这位小居士下来找点吃的。

　　慕容竣了然，转身看向一旁的小道士——小道士约么十来岁的样子，生得精瘦，巴掌大的脸，衬得一双乌黑杏眼愈发大。

　　慕容竣用小道士给的袋子装了半袋米，拎手里掂了掂，估摸孩子这小身板能承受得起，便提着这半袋米走到小道士的跟前，对他说：主要是看你小，怕你提不动，不然还能再多给一些。

　　殊不知小道士听言立刻就急了，他大声对慕容竣说别看自己个子小，但力气可不小啊！军爷不用客气，能给多少米都给我装来！这只袋子若不给装满，他是决计不敢回去的！

　　慕容竣无言，上下打量小道士的细胳膊小细腿儿，到嘴边的话终是又给咽了回去。

　　慕容竣重新给小道士装来满满一袋米，把米搁小道士那瘦削的肩膀上时，慕容竣都担心把孩子的腰给闪了。

　　好在慕容竣把手从米袋子上缓缓移开的时候，小道士稳稳地撑住了……

　　“谢谢军爷！军爷真是一个大好人！”小道士的嘴很甜，声音如银铃般响亮，水汪汪的杏眼弯弯的，看得慕容竣的心情都瞬间变好了起来。他问小道士可是住这附近的？

　　小道士说是，道观就在距这不到一里的半山腰，说完小道士用手指了指前方不远的山上。

　　慕容竣抬眼，果然看见就在不远处正前方的一座小山坡上，矗立着一座道观。

　　慕容竣了然，提醒小道士既然米你已借到，回去后就再也不要出来了。夜里记得关好观门，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千万不要出门！

　　小道士不解，不明白为什么慕容竣要专门对自己说这个，待要再问，慕容竣冲他挥了挥手：“回去吧！小心点，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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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母棕熊果然来了。

　　跟慕容竣说得没差，棕熊本就是熊类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物种，尤其是死了幼崽的母熊，其残暴程度可谓是连百兽之王都得要躲着走。

　　在夜幕的笼罩下，母棕熊于悄无声息间杀死了四匹马五匹骡子，还是一匹马受惊挣断了绳索冲垮一座帐篷把帐篷里的士兵给吓醒了。

　　士兵们从垮塌的帐篷里刚爬出来，被棕熊一口一个给直接干掉了四人！

　　营地瞬间乱了方寸，慕容竣提着刀冲出来，火速召集人马准备猎熊。

　　李云旗才不管什么调度和布局，咋咋唬唬提起刀，随便抓起身边的几个人就朝母棕熊冲过去……

　　慕容竣用眼睛余光瞥见了，吓得个半死，他大声呼叫李云旗的名字，想叫人回来。

　　可是来不及了，棕熊奔袭而速度远远超过人肉眼感知到的它们的速度。不等李云旗反应过来，棕熊已至身前。李云旗来不及发出一声高呼，只见棕熊左一爪右一爪，李云旗带去的人瞬间就倒下四个。

　　那一瞬间，如有神明附体，慕容竣鬼魅般闪身来到李云旗的身边，来不及将李云旗拉出棕熊的攻击范围，慕容竣自马背上高高跃起，率先一刀剜下棕熊的一只眼。

　　如山一样高大的棕熊挥舞着利爪，将慕容竣的马瞬间撕了个粉碎。慕容竣滚身落地，他大声呼叫部下的名字，一边吸引住棕熊的注意力，一边叫士兵们赶快带太子离开这里。

　　士兵们都被吓坏了，一个个呆若木鸡。慕容竣的呼声唤醒了他们。终于，有人醒了过来，连滚带爬奔到早已变成一滩烂泥的李云旗身边，将他带离危险区。

　　棕熊失了一只眼，变得更加狂躁。它那硕大的身躯在地上翻滚，咆哮声如雷鸣，震得大地都在跟着颤抖。

　　慕容竣一人，顶在棕熊面前对峙。

　　没有了马，士兵们扛着死猪一样的李云旗在松软的河滩上跑得很慢。

　　慕容竣已经无路可退了，好在棕熊瞎了一只眼，视野受到影响，动作稍微能慢一点。

　　慕容竣挥舞手中的刀，努力闪躲，奋勇搏杀。

　　人类的灵巧，在猛兽的绝对野性面前不值一提。七尺高的少年在足足一丈高的棕熊面前就像玩具一样袖珍，哪怕瞎了一只眼，独眼棕熊依旧可以一掌就把慕容竣给拍个粉碎。

　　没有了借力的高头大马，慕容竣再不可能跳起来剜棕熊的眼睛，普通的大刀靠人力很难伤至棕熊的皮肉深处。除了一刀接一刀地不断激怒这头棕熊，慕容竣没办法只用手里的刀就杀死面前的熊。

　　再加上黑夜的阻挠，只用火把，人眼看熊很困难，但熊本就是夜行的，熊眼看人跟白天可没两样。

　　很快，慕容竣的火把就被熊的掌风给打灭了，慕容竣被带出去老远……

　　士兵们带着李云旗终于跑远了，却没有人主动留下来帮助慕容竣。

　　慕容竣受了伤，躲闪的步履变得越来越迟钝。

　　直到慕容竣终于力不能支跌倒在草丛里，眼睁睁看着满身是血的棕熊怒吼着，朝自己扑将过来……

　　耳畔传来一声暸响，一根羽箭突然射过来，深深插进棕熊的颈间。

　　有男人叫好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中了！中了！青砚好样的！”

　　话音未落，接二连三又是几声暸响，数支羽箭如雨点般果断又准确地扎进棕熊的胸腹、腰、耳朵和仅剩的那只左眼里……

　　耳畔震耳欲聋的咆哮声渐渐消隐……

　　在慕容竣彻底晕过去之前，他听见那个如银铃般甜美又响亮的声音传来，“师尊快点！那边还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