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横雪玉龙寒》Sarose

39、脆弱

　　夜已深，但谁也没心思休息。几人分坐在几块石头上，留意着周遭的风吹草动。

　　他们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光大亮，然而，连唐瑾他们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有几人撑不住，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睡了。柏扬倒是硬挺着一夜没合眼——在外面，决不能毫无防备地入睡。

　　他站起身来，去拍了拍正在闭目养神的吴缕：“不应该啊，他们还没找来。”

　　吴缕缓缓睁开眼，道：“哪怕是路上遇到了些阻碍，也早该到了……”

　　“我看，”柏扬道，“咱们这根本就是走到另一个地方了。璟华他们离我们太远，没有看到穿云箭。”

　　“现在也只剩下这一个解释了。”吴缕叹口气道。

　　路任尔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想办法联系剑派，找到最近的城镇。”柏扬简单有力地说道，“我们再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也找不到璟华他们。”

　　吴缕喃喃道：“也只能这样了。”
　　*
　　虽然柏扬等人将姜澴赶跑了，可他们那边的幻术解除了，唐瑾这边的却并没有。因之，他们在幻境中捱了整整两日，总算是熬了过去。

　　幻境一消失，唐瑾立刻带着同门们往外走。最终，到底是找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可以歇口气了。
　　*
　　这天早晨，唐瑾边喝粥边看剑派传来的素笺，看完之后，出了一口气。

　　“师姐，”她同门师弟喝完一口粥后抬起头来问，“怎么说？”

　　唐瑾道：“他们已到中州了，我们于中州会合便可。”

　　那师弟冷不防被粥给呛了一下，咳嗽着道：“中州？他们怎么走得那么快……”

　　“他们走得快不是很正常的事？毕竟是年纪大资历深嘛。”唐瑾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等事儿都办妥了，记得回去多练练轻功，日行千里指日可待……不过嘛，”她话锋一转，“他们走得再快也没用。青龙剑可在我们这儿呢。”

　　师弟“嘿嘿”地笑了：“那倒是。三师兄他们还得在中州等着我们。”

　　既得了柏扬他们的消息，唐瑾便决定收拾收拾继续赶路了。

　　“都齐了是吧？”唐瑾点了点人数，“那我们……”

　　话未说完，便被客栈外巨大的撞击声响给打断了。客栈中所有人均是一惊，掌柜从柜台后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赶到门口处将门给关上了。

　　唐瑾表情复杂地站在门口处。掌柜小声对她说：“客官，莫在此处站着了，不若先回客房去吧，外面八成是魔族作乱来了。”

　　唐瑾未直接答话，仍是站在原处不动，竖起耳朵来屏息凝神听着客栈外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她轻声对师弟师妹们道：“不必慌，几只小鬼罢了，不难对付。把小涟看好，来两个人跟我出去即可。”

　　“客官？！”那客栈掌柜眼看着他们竟推开门走出去了，不由得大惊。

　　留下来的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掌柜不必忧心，去做你自己的事吧。”

　　掌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们一眼，犹犹豫豫地回到柜台后去了。

　　客栈外的声响变得越来越大。不多时，传来“砰”“砰”两声身体撞击到地面上的声音。在这之后，外面安静下来了。

　　那掌柜站在柜台后，脸色变了几变，再度向门边走去。只是那几个留在客栈内的剑派弟子神色如常，看上去丝毫不担心。

　　掌柜站在门前，脑海中天人交战。不久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便要去开门。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门，门便从外被打开了。

　　掌柜被吓了一大跳，往后踉跄了几步，被剑派弟子一把给扶稳了。唐瑾带着两个师弟从外面进来，神色平和，仿佛只是出去买了个东西而已。

　　掌柜声音带着点哆嗦，不由自主地就变了称呼：“少……少侠，外面……”

　　唐瑾缓缓道：“已解决了，小乱子而已，没什么大事。”她顿了一顿，又问道：“掌柜的，你们这里……时常有魔族作乱吗？”

　　掌柜如实道：“倒也不是时常有。只是隔上个把月的，村里人养的牲口就得遭一回殃。”

　　唐瑾道：“晚辈冒昧地问一句，不知您可否告知：可有村民遇害？”

　　掌柜笃定地摇头道：“没有的，这个是没有的。”

　　唐瑾看他不似是在说谎，便点点头，对同门们道：“我们这就走吧。”

　　他们此次歇脚的客栈位于并州和中州交界的一处村庄中，村子看上去并不惹眼，看来魔族也没把这个地方太当回事，只是有一些小鬼会来抢掠村中牲畜，但还未有村民受伤。
　　*
　　几日后，他们已到了中州。一想到马上可以与分散多天的同门们相聚，几人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师姐，这已经到中州了，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百越啊？”

　　唐瑾道：“还早吧，江右都还远呢。”

　　话音刚落，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唐瑾回头去看，只见后面那几个师弟师妹均是慌乱不已，抢着扑到地上去拾起什么东西来。

　　“怎么回事？”唐瑾问道。待看清了那掉在地上的是何物后，脸色不由得一沉。

　　原本背着青龙剑的师弟见状，紧张得结结巴巴的：“师姐，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

　　唐瑾揉揉眉心，尽力使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道：“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怎么了，你是不是累了？不如把青龙剑给我背吧。”

　　“没事，师姐，我背吧。”唐瑾正要去接剑，就被另一个师妹抢着把剑背在了自己身上。

　　“也好。”唐瑾点点头道，“不过还是请小心点。”

　　那原本背着剑的师弟仍像被吓到了一般，站在原地挠自己的头，口中喃喃道：“奇怪，怎么感觉……”

　　“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走吧。”

　　他们几人便接着往前走去。可还没又走几步，唐瑾听到身后突然传来尖叫声。

　　“怎么了？！”她猛地回头，后面几人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个同门已倒在了地上，一只暗绿色的大虫子紧紧地扒在他脸上，其背后还有一双不住振动的翅膀，嗡鸣声不断。那同门用手拼命抓脸，竟拽它不下来。更骇人的是，凡是他裸露在外、接触到那大虫子的皮肤，竟如被浇上了绿矾油一般，皮肉都翻卷出来，甚至冒出了烟、发出了“嗞嗞”的声响。

　　太恐怖了……这简直像是把人肉放进了油锅里去烹！有几个年纪较轻的同门用手拼命捂住嘴，胃中翻江倒海。唐瑾也是一阵阵反胃，却还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捂上徐涟的眼睛，以防给她幼小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莽撞地出手去救。那同门只是挣扎了两下，凄厉的叫喊声就逐渐弱了下去。很快，他就不再有任何动作了。

　　那只大虫子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扒在了他脸上，就将他给活活虐杀致死。唐瑾一只手拔出朝曦剑，一剑下去，虫子断为两截，从中流出一股浓稠的透明黏液来，从他们同门的脸上慢慢滑下去了。

　　这时，那同门的脸赫然暴露于他们面前。有人终究是忍不住，蹲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同门的躯干仍是完好无损，甚至所着的黑色长袍也是才被浣洗过的。只是那躯干之上的那张脸——不，那根本不能叫脸了。因为，已经完全没有人脸的特征了。

　　唐瑾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同门尸体，感觉头一阵阵发晕。

　　徐涟被她死死地捂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被周遭嘈杂的不寻常声响吓得浑身不住颤抖，抖着声音叫出的“师姐”二字都染上了哭腔。

　　唐瑾有些撑不住了，双腿一软就要跪到地上去，所幸及时用朝曦剑撑住了。她强打起精神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对着几个已方寸大乱的师弟师妹道：“先不要慌，这是魔族护法毕芜所养的蜂虿。既然在这儿出现了，很可能不止这一只。大家小心些，千万不要让它碰到裸露在外的皮肤！”

　　正蹲在地上呕吐的师妹闻言抬起头来，脸色煞白：“师姐，他、他……”

　　唐瑾眼眶一热，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气息断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蹲在地上的人缓缓起身，踉跄着朝地上的尸首走了几步。

　　“我们……不能把他就这样丢在这儿走了吧？”有人小声道。

　　唐瑾心中酸涩不已，道：“我们一起把他安葬了吧……没事的，别碰到他的脸就好……”

　　他们一起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将同门的尸首放入坑中，再将坑填实。

　　唐瑾直接就地取材，做了个坟牌，问道：“谁带笔了吗？”

　　师妹连忙递过来一支健毫。唐瑾正要落笔，发现不对，又问道：“没有墨汁吗？”

　　师妹在自己的包袱中翻找了一阵子，抬起头来局促不安地道：“没带……”

　　唐瑾沉默片刻，道：“那便用剑来刻字吧……”她把木牌递给师妹，道：“你来刻吧，我写字不好看，刻字八成更丑。”

　　坟牌很快就做好了。众人站在小土堆之前，心中生出悲怆之感来。

　　徐涟纵使心智不全，却也能明显感觉到气氛之不对。虽被吓得不轻，仍是强忍住眼泪站在唐瑾身旁。

　　怎么就会死去了呢？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到如今被同门们亲手安葬于这土堆之下，中间只隔了半个时辰。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之脆弱。哪怕是行走江湖多年的绝世高手，也有可能会遭遇飞来横祸。彼时一身绝技还来不及施展，便草草收场。运气好的或许能留下美名，运气不好的，若是自此之后无人问津，又能找谁人诉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