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横雪玉龙寒》Sarose

60、复发

　　“璟华！”

　　吴缕跑到唐瑾身边，握住她的胳臂，道：“你没事吧？”

　　“还好。”唐瑾揉了揉自己的胳膊，道，“你呢？”

　　“我没事。”吴缕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她脸上还有数道斩杀魔族小鬼时溅上的血迹。

　　众人一道回了高唐阁去，徐淮与几位长老依旧要进行商讨，唐瑾如今因是青龙剑执剑者，也可参与。待商讨结束后，她留下来问徐淮道：“师兄，你没受伤吧？”

　　徐淮摇摇头，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什么事。”唐瑾道。她想了想，还是将魔主最后那诡异一笑之事告诉了徐淮。方才几位长老都在，她没好意思说——那魔主本来看着就挺不正常的，或许那一笑也没什么更深的含意。但告诉徐淮也好，他总不会笑话自己想的太多。

　　徐淮听罢，蹙眉道：“他没本事对青龙剑动什么手脚吧？”

　　“应当不会。”唐瑾道，“青龙剑是何等神器？”

　　徐淮突然握住她胳臂，问道：“璟华，剑灵如何？”

　　唐瑾知他所担忧为何事，轻轻拍了拍他手道：“没事，贺堂主早帮我解决了。”见徐淮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笑着调侃了一句：“师兄，我没把你拍疼吧？”

　　徐淮知她所言何事，道：“怎么会。”

　　“那就好，”唐瑾道，“我怕你不高兴。”

　　徐淮伸出手指来，在她面颊上轻点了一下：“我若是说我生气了呢？”

　　唐瑾笑嘻嘻地道：“哦，那你气着吧。”

　　“你……”徐淮作势要来捉她，哪料唐瑾反应更快，一边笑着一边飞快地跑掉了。

　　她跑下楼，吴缕见状一怔：“璟华，你跑什么呢？”

　　唐瑾神采奕奕，双瞳剪水，道：“没什么。”

　　吴缕瞥她一眼：“你笑什么？这么高兴？”

　　“我笑了吗？”唐瑾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得，”吴缕道，“看来你们商讨完了，目前没什么坏消息，是吧？”

　　“那倒是。”唐瑾心想，若是有她哪还有心思同徐淮调笑？

　　可令所有人都未曾料及的是，就在博州战况一片大好之际，青州突传凶信。
　　*
　　“你说什么？！”

　　“白虎药堂郎中不是已被护送至剑派了吗？掌门怎么会病危？？”

　　徐淮手中死死攥着剑派传来的素笺，低头不语。

　　在凶信传来之前，他们刚刚得知，魔族已尽数撤离齐鲁之地。

　　这本该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却不料……

　　无法，留下一拨人守在博州，徐淮等人飞速赶回青州。

　　“郎中，掌门他……”唐瑾先前已与那白虎药堂的郎中相识，甫一回剑派，连忙拉住他要问问徐闻的病情。徐淮却是始终一言不发，径直到了徐闻榻边。

　　郎中连声叹息，向众人赔礼。

　　据他所言，徐闻怕是救不回了。

　　徐淮握住徐闻枯瘦的手，轻声唤他，却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病榻上的徐闻许是感觉到自己的大弟子归来，终于出了声。

　　徐淮立刻把耳朵贴近师父唇边，看他要说些什么。

　　“江寒。”

　　“师父，我在。”

　　“回来了……”

　　“回来了。”

　　“魔族……”

　　“师父，您不必忧虑。”徐淮心中绞痛，强忍着情绪柔声宽慰道。

　　徐闻试了几次，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向屋内。

　　“师父。”徐游站在一旁，终是忍不住，目窝中蓄满了泪。

　　“师父……”徐闻听柏扬出声，缓缓将视线移向了他。

　　柏扬忙上前来，跪在榻前。

　　“好孩子，”他轻喃，“可惜，没能多教你些什么……”

　　柏扬闻言便有些受不住，低下头去，不愿让徐闻看到他的神色：“师父，别说这些……”

　　徐闻没有焦点的目光在屋内游荡，不多时，又落在了唐瑾身上。

　　“璟华，”他低声唤道，“璟华来……”

　　唐瑾连忙上前去，道：“掌门，我在。”

　　她低下头去，问道：“您要对我说些什么？”

　　“对不住……”徐闻喃喃道，“好孩子，剑派对不住你唐家啊……”

　　唐瑾闻言，心中酸楚不已。她咬住嘴唇，片刻后才道：“掌门，您别说这些了……”

　　徐闻努力地想要看清她和徐淮，试了许久，终究只能看个模糊。

　　“你们……”他喉咙中的痰随着他言语一进一出，需要一旁的人努力分辨才能听清他所言为何，“你们……都要好好的……”

　　如今正是孟秋，七月流火。徐闻的生命便如同这天地间的热气一般，渐渐地被时节带走了。
　　*
　　恩师驾鹤西去，徐淮并未表现得悲痛欲绝，只是默默地处理徐闻的后事。唐瑾有时来寻他，也不怎么与他交谈，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办事。

　　他是个极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唐瑾想，不论遇上何事……都能比旁人更快地冷静下来，而后，便表现得毫无波澜。

　　可她也忘不了，徐闻大雅长往后的某一日，徐淮在檐下踱步，那时她在屋内望着他的背影，竟从那背影中觉出几分悲凉脆弱的意味。

　　彼时她什么也没有讲，只是起身来走至徐淮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背。

　　徐淮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他被形势逼着走了出来。

　　据情报，魔族势力移往中州了。
　　*
　　唐瑾这日回到内室来，之前已觉有些头晕目眩。她昏昏沉沉地扑在了榻上。

　　此时内室中只她一人。

　　唐瑾趴在榻上，将口鼻都埋进了衾中去。剧烈的咳嗽被掩在了衾间，她本以为能像前几次那般慢慢压下去，谁知陡然一阵反胃，她猛地将一口鲜血吐在了洁白的薄衾上。

　　唐瑾眼前黑了一阵，缓过来后怔怔看着被自己血污了的薄衾，心中一凉。

　　正在此时，内室门被推开了。

　　“璟华，你在啊。”洛知杭与温如走进屋来。唐瑾手忙脚乱地想将她衾上血迹掩住，奈何还是被洛知杭眼尖地瞅见了。

　　“璟华……”洛知杭只觉心漏跳了一拍，“你怎么……？”

　　“我没事。”唐瑾低声说道，想从榻上起来，岂料眼前一黑又倒了回去。

　　“我去，你这是怎么了？！”洛知杭见状大惊。温如二话不说，直接把唐瑾拉到自己背上背着便要出去。

　　“等等！”唐瑾喊道，“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快快快，送本草堂去。”洛知杭跟在一旁，温如则稳稳背着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的唐瑾，竟丝毫看不出吃力之态，端的是步履如飞。

　　两位师姐雷厉风行地将唐瑾一路护送至本草堂，长老望、闻过后，问唐瑾道：“最近几日，是第一次出现这等症状么？”

　　唐瑾沉默了一下，道：“前两日偶有謦欬，但并未咳出血来。”

　　洛知杭一听这话，急了：“啧，你不舒服怎么不说？！”

　　唐瑾叹口气，道：“前两日并不严重，不料今日……”

　　若是平素，也就罢了。可徐闻仙逝不过几日，她怎好在此时说出来，让身边人再为她担忧？

　　但直至今日咳出血来，她也意识到自己这隐瞒的做法确有不妥。这是将事情拖得更加严重了。

　　温如倒是能理解她，帮着她说话：“也不怪璟华。掌门仙逝不久，这几日剑派上下谁都不清闲，璟华不想大家再忧虑罢了。”

　　洛知杭道：“好好好，我只是一时心急说两句，又没有要责怪璟华的意思。长老，您请继续。”

　　长老切脉过后，神情变得更加严肃起来，同她们讲，唐瑾这兴许还是青龙剑灵的问题。三人听罢都有些惊讶，温如道：“璟华，贺堂主不是已开药帮你将剑灵压下去了吗？”

　　唐瑾这一会儿的工夫后背又出了一层汗：“我哪知道……”

　　顷刻间，魔主那诡异一笑的画面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本草堂长老提议道可以请白虎药堂如今在青龙山上的郎中来帮唐瑾看一看，洛知杭便出本草堂去请人了。而令唐瑾和温如始料未及的是，洛知杭还没回来，徐淮倒先来本草堂了。

　　唐瑾看到他便是一怔，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

　　徐淮反问道：“我不能来？”说罢过来俯身抱了抱唐瑾。唐瑾脸一红，长老虽是暂且不在此处，可温如毕竟就在一旁。不过还好，徐淮只是非常简单寻常地抱了她一下，并无过多举动。

　　唐瑾咳了一声，道：“我没说不能。怎么，你方才碰到知杭了？”

　　徐淮点头，轻声问道：“璟华，怎么了？”

　　唐瑾也不想瞒他，简单地将方才发生的事同徐淮讲了。

　　徐淮在一旁坐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唐瑾推了推他道：“你没事要做么？”

　　徐淮道：“今日还好。”

　　唐瑾道：“有事就去忙自己的，我还有阿如师姐呢。”

　　徐淮摇摇头，闷闷地说道：“没事。”

　　唐瑾见他这样说，也不赶他了。温如见状在一旁笑道：“璟华，你怎么老想着赶江寒走，这可不对。”

　　唐瑾张了张嘴巴，没说出什么来。

　　温如接着道：“江寒不是会误事的人。”

　　唐瑾便道：“好好好，我说错了还不行嘛。”

　　徐淮却对温如道：“阿如，没事的。”

　　温如也便点到为止。
　　*
　　待洛知杭请来的白虎药堂郎中看过后，唐瑾心中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果真是剑灵之疾复发了。

　　“怎会如此？”

　　徐淮略一思忖，将唐瑾前些时日同他所言，魔主于战场上的表现同郎中说了，问道：“您看会不会是魔主动的手脚？”

　　“并非全无可能。”郎中神情严肃，“堂主亲自为唐少侠看过，照理说是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内复发的。”

　　送走郎中后，唐瑾几人便要离开本草堂。徐淮悄悄伸手握住了唐瑾的腕子，唐瑾会意，对温如与洛知杭道：“师姐，你们先走吧。”

　　洛知杭与温如都是识趣的人，叮嘱了唐瑾几句便先行离去了。徐淮拉着唐瑾往另一边走，唐瑾问道：“做甚？”

　　“有事。”

　　徐淮带唐瑾进了书斋，第一句话便是：“魔族快到黄龙山了。”

　　唐瑾闻言有些疑惑，心中暗觉不对，问道：“他们去黄龙山能做什么？”

　　要知道，魔族手中并无灵石啊。

　　徐淮道：“除了解封五行锁，他们还能有何目的。”

　　“可他们手中没有灵石！”唐瑾道，“就算是有，青龙剑还在我们手中。哪怕少一方灵石，他们也别想得逞。”

　　徐淮斟酌了一下语言，道：“若是……你想过没有，解开五行锁，不止集齐灵石这一种方式呢？……”

　　唐瑾心头一震，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师兄，你说什么呢？”她再开口时舌头都有些打结。因为，如果这是真的，解开五行锁当真还有别的方式，且已被魔族获悉——

　　那就太可怕了。

　　唐瑾闭上眼睛，竭力将一些可怕的念头从自己脑海中甩出去。

　　“曾经我们都认为，想要解开五行锁，除了集齐几方灵石外，没有任何其他方法。”徐淮道，“直到近来……云谷主和贺堂主的一些信札传来。”

　　唐瑾冷静地开口道：“他们究竟想如何？”

　　“有一种秘术，”徐淮道，“叫做‘胎光祀’。”

　　唐瑾没听说过这种秘术，但只听名字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会去碰的术法。

　　“怎讲？”她接着问道。

　　“胎光，人之主神，是三魂中的第一魂。”徐淮道，“魔族这些年来在各地残害百姓、多次灭门望族……难道仅仅是为了逼迫门派交出灵石么？”

　　唐瑾迅速反应过来，顷刻间已出了一身冷汗：“你是说，他们剥夺了所杀害之人的胎光？”

　　“是。”徐淮道，“多亏云谷主和贺堂主及时发觉，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唐瑾再度冷静下来后问道：“‘胎光祀’，具体为何？”

　　徐淮再度开口时，却显得有些犹疑。

　　“便是携魔族所杀害之人的胎光去往黄龙山，以此……强行破开五行锁。”

　　唐瑾问道：“这样真能解开？”

　　徐淮保守地道：“未可知也。”

　　毕竟，以往是没有人敢这么做的。

　　唐瑾喃喃道：“他们怎敢……”

　　人三魂失了一魂，莫说能否转世，即便成功转世，也多有残缺。

　　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