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惊雨》岸边春

54、第 54 章

　　韩溪雨在离小区不远的一家餐厅里挑了些口味清淡、做法也简单的菜，不多时就回去了。

　　进门的时候没在客厅看到陈逢，她放下饭菜喊了一声：“陈逢？”

　　“嗯？”
　　声音从阳台上传过来。

　　她走过去。
　　陈逢在看着那盆长得像兔子一样的仙人球。

　　这个温度令人不适，却是仙人球喜欢的热度。

　　“它是不是长大了？”陈逢问。
　　韩溪雨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好像是有点。”

　　正是生长旺季，长大点也是应该的。

　　吃饭的时候陈逢显得有些沉默。
　　这让韩溪雨有点不习惯。

　　透过手机屏幕看一个人和亲眼看一个人是有些差别的。
　　这是自从酒店一别，陈逢说要追她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

　　韩溪雨觉得，以理论来说，陈逢应该更热情点才对。

　　她戳着碗里的米饭，暗戳戳地想，陈逢是不是两地奔波太累了？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要回来这一趟？回来之后怎么不去办事而是来找她呢？还是说已经办完了？办完了的话应该不会请假到明天吧？

　　“你的米饭快戳成米饼了。”

　　“嗯？”韩溪雨思绪被打断，一回神见陈逢示意她的碗，低头一看。

　　噫……米饭都沾碗底去了，果真从米粒进化成了米饼。

　　韩溪雨手一放：“我吃饱了。”

　　陈逢：“……”

　　等到陈逢也吃好之后，韩溪雨一溜烟收拾好了桌子。

　　陈逢没走也没说话，就坐在沙发上看她。
　　等她停下来的时候才注意到视线，问道：“你怎么……”

　　问了一半她及时住嘴了。
　　万一陈逢当面跟她说“喜欢你才看你”，她可没有手机屏幕能按倒了。

　　但不问又总觉得陈逢今天不太寻常。
　　可怎么问呢？

　　“韩溪雨。”

　　“嗯？”

　　纠结的心思被打断，陈逢主动喊了她一声。

　　韩溪雨不太看得懂他的神情。

　　“医生有没有说过，你为什么会生病？”

　　在这一个月期间，他们从没有谈论过这个问题。
　　可以说，除了陈逢的心意大白于她眼前之外，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变化。

　　不知是陈逢在克制还是她在回避，总之他们只是比表白之前显得亲密了些，别无其他。
　　陈逢不再问喜不喜欢他的问题，当然也没有去问，她是否恢复了一些知觉。

　　为什么会生病呢？医生没有给过她答案。
　　她曾经也跟医生聊过这个问题，回忆了下过去，只是没有说几句，就流了满脸的眼泪，根本说不下去。

　　可她虽然在流泪，却能笑着指着自己的脸跟医生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他就会这样。其实我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既没有爱也没有恨。

　　她说不下去，医生自然也不能给她答案，只是根据她的症状给她开药。
　　没有用。

　　陈逢忽然问出这个问题，让韩溪雨有点无措。
　　“没有。”她说。

　　陈逢垂了下眼睛，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她面前。

　　韩溪雨下意识想要后退。

　　陈逢说：“韩溪雨，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昨天是接了谁的电话？”

　　“我爸。”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陈逢对这个答案有一点意外，定定地看她一会后又问：“你们关系不好？”

　　韩溪雨低头，回避目光：“我不知道。”

　　又是我不知道。
　　喜不喜欢可以不知道，关系好不好却是一目了然，不该存在模糊地带。

　　陈逢坚持：“为什么是不知道呢？”
　　韩溪雨没说话。

　　夏夜室外虫鸣不绝，显得室内格外安静。

　　“不能告诉我么？”陈逢低声问。

　　这声音似暗夜里缭绕的蛊音，惹得她第一次向人吐露她不为人知的心声：“大概就是他可能觉得我们关系好，而我厌恶他。”

　　在说话的时候韩溪雨抬起了头，冷漠的脸上布满了不知何时滑下的泪水。

　　她不觉得心痛，但是无法控制。

　　陈逢望着她，上前一步，将她的身体按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他说。

　　韩溪雨的下巴抵在他的肩窝里：“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的语气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在陈述。

　　陈逢将她抱得更紧些：“对不起，我不能体会到你的感受。”

　　韩溪雨笑了笑：“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不，韩溪雨。你在心痛。”

　　你在心痛。
　　这句话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像不可遏制的洪水，无声又宏大地落了满脸。

　　陈逢感受到怀里的人微不可察的颤抖，肩上的凉意迟迟不散。

　　他自小家庭和睦，不知什么能让一个女儿厌恶自己的爸爸。
　　他不能感同身受。

　　可他心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时活泼又有几分天真的韩溪雨也会这样哭。

　　不发出声音，即使在他的怀里，也并不依靠他。
　　好像一直就是这么孤独又坚强地度过今天和明天。

　　她予他善意，连她自己也未察觉，那是根深蒂固的本性。
　　并不因为她失去知觉而改变。

　　也正因为本能的善意，才致使她不能接受他的喜欢。
　　在因为失去知觉而回避他人感情的时候，她又是怎样痛苦着的呢？

　　他又怎么才能让她摆脱这份痛苦？

　　“韩溪雨……”他喟叹似地喊她。

　　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这样抱着她，期望她能有一点点开始依靠他。

　　“陈逢，难道你是回来见我的么？”
　　不知过了多久，韩溪雨问道，嗓音有点哑。

　　说完之后她推开抱着自己的人，仰头看他。
　　眼睛还是红的，已没有眼泪，也不复冷漠。

　　陈逢有些猝不及防，却仍然回道：“嗯。”
　　韩溪雨又问：“因为看到我挂电话了？”

　　“嗯。”
　　“只因为这个就回来？”

　　“嗯。”
　　“陈逢。”她喊他一声，然后仿佛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一样笑着，“你是不是傻？这点事就值得你回来一趟？”

　　陈逢：“……”
　　他完全地呆住了，不理解她的情绪为什么跳跃得这样快。还是说，感受不到的话确实会恢复得快些？

　　韩溪雨继续说：“既然回来了，那我们明天早上去逛街吧？”

　　“……”

　　“你干嘛一副‘我不应该恢复得这么快’的样子？我这么坚强，难道不好么？难道你还想我一直哭哭啼啼的？”
　　她说起刚才的事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陈逢摇头：“不是不好。只是怕你……”
　　怕你故作坚强。

　　韩溪雨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他：“别怕别怕，人生嘛，总要往好事看。”

　　“……”

　　“你看，我只要看到你，就不会有什么不开心。”

　　陈逢的表情忽然沉静下来，如清水过石，漾出细小涟漪。
　　他肯定地说：“韩溪雨，你这是表白。”

　　“我只是陈述一个单纯的事实。”韩溪雨歪头笑。

　　表白这个词对她来说还不合适。

　　陈逢微笑：“明天几点去逛街？”

　　“嗯？八点吧。可以赶早市。”

　　“好。”

　　＊
　　韩溪雨所说的逛街可不是逛商场，而是一条真正的老街。

　　老街在旧城区，长不到千米，街道两边全是窄小又低矮的店面。

　　旧，但很有韵味。

　　一大清早，太阳还藏在远远的屋后，老街上已经摆满了蔬菜水果小摊。

　　陈逢穿了一身很休闲的夏装，依然戴着棒球帽。

　　两个人站在老街入口处，一眼望过去，全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
　　两个年轻人往里面一站，就格外突出。

　　韩溪雨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条街上基本都是吃的。”
　　陈逢：“看出来了。”

　　所以这一趟本该是两人逛街，变成了韩溪雨逛吃。
　　陈逢负责提手袋。

　　才逛到一半路，韩溪雨已经装了半个提袋，又吃了半肚子。

　　在一家糕点店前面，她驻足望了一会，闻闻味道又摸摸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不吃了吧？”

　　陈逢走过来，看了一眼店里蓬松的桂花糕，不甚在意地说：“想吃就吃。”

　　韩溪雨摇头：“不行，太胖了，我要忍住。”

　　“胖？”
　　陈逢重复了关键字，看她一眼，忽然伸出手揽了她的腰，一把提起来掂了掂，随口说：“挺轻的。”

　　被拎起又放下的韩溪雨：“……”

　　陈逢走近店铺，回头问她：“要吃哪一种？还是都要一份？”

　　卖糕点的阿姨小声笑说：“小伙子，看你女朋友是爱吃甜食的样貌，都买一份给她尝尝吧。”

　　韩溪雨耳朵灵得很：“我只吃桂花糕，多吃真的会胖！”

　　“小姑娘就爱说自己胖，你问问你男朋友，胖还是不胖？”阿姨矫嗔道。

　　陈逢笑：“不胖。”

　　韩溪雨“哼”一声，上前两步：“阿姨，我要一盒桂花糕。”

　　桂花糕到手后，韩溪雨立刻就忘了边走边吃易肥胖的道理，打开盒子趁热拈了一块。

　　又香又软又甜。
　　香不过浓，软不过烂，甜不过腻。
　　一切都刚刚好。

　　老街逛到头后，满载而归的韩溪雨看了看时间。
　　“你回剧组的时间还来得及么？”

　　陈逢拎着两个袋子：“先送你回家。”

　　韩溪雨小步跟上：“我自己回去也可以，地铁直达。”

　　陈逢：“第一次约会，怎么能不把你完完整整送回去？”

　　约会啊。
　　韩溪雨像默认了糕点阿姨的男女朋友一样默认了这两个字。
　　她觉得分辩这些细节都不如陈逢送她回家有意义。

　　回去的车上，她坐在副驾驶，吹着车内空调与一点从窗缝里涌进来的风，忽而想起来：“《冬眠》下个月上映。”

　　陈逢的第一部电影。

　　陈逢对此也有期待，淡淡地笑了笑：“嗯。”

　　韩溪雨默默地想，得去赶首映，买个爆米花。

　　车一直开到了楼下，停下时韩溪雨立刻说：“你别下来了，免得赶不上拍摄。”

　　她下了车，从后座拿了在老街上买的东西，在要上楼时被陈逢喊住。

　　她靠近车窗，疑惑地看他。

　　陈逢说：“进来一下。”

　　韩溪雨不明所以，仍旧打开了车门，探进了半个身子，问道：“怎么了？”

　　陈逢侧身过来，像是从阴影走到光明之下，伸手扶住韩溪雨的脖颈，凑过来在她的唇上碰了一下，离开时还伸出舌尖掠了掠。

　　“嗯。桂花糕果然很甜。”他低头像是回味着。

　　韩溪雨目瞪口呆。

　　陈逢坐了回去，冲她笑着挥手：“快上去吧，外面热。”
　　笑得跟他平常一般和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韩溪雨呆呆地离开了车门，呆呆地转身上了楼。

　　进门之后打开空调，吹了一会还是觉得热。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惊人。

　　去洗手间拍了拍冷水，抬起头看镜子时，水珠覆盖下的两边脸颊红成了胭脂色。

　　她这时才注意到，胸口也咚咚咚好似快要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