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鸦组织里艰难求生》是甜的

128、川口与自己的博弈

　　警察医院。

　　“中野先生，请。”

　　中野良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推开门进去。

　　川口手被铐着，紧紧地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极了一条被捞上岸后失去了活力的死鱼，远远地看着鼻尖都仿佛能嗅到海水经过阳光烹饪后散发出来的味道。

　　身旁还有一位军姿挺拔的公安，见到中野良便严肃地朝中野良点头，“中野先生。”

　　中野良回礼后，目光投落在川口身上，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川口有两个人格。

　　中野良一开始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川口的行为有时候格外矛盾。

　　他遇到的、交心的是一位慈爱的人格，那时的川口，是真的做到了长辈的情分。

　　在自己所能够控制的范围内，将人情世故心机计算利益交际一点一点揉碎，掺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一点一点地把冷漠无情的现实展现在中野良面前。

　　如果说萩原研二是中野良学会观察人心与人交流沟通的军师，那么川口就是中野良算计人心导师。

　　哪怕中野良一不小心做错了、被人捏住了话语中的漏洞，给团队造成损失，川口仍旧慈爱地笑着说“没关系，不过是一点过错罢了，人生在世谁又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犯下任何过错呢？”

　　随后川口担下了这个责任，还不忘把中野良带在身边，将办法减少损失和反击的技巧揉搓成碎粒，摆到中野良面前，就差亲手给他喂下去了。

　　中野良自认为自己绝对不是天真愚蠢至极的人，若不是川口真心以待，自己又怎会沦陷？

　　只可惜，美景总是短暂的。

　　当川口对他露出愧疚，中野良是疑惑的。

　　当川口对他露出了隐隐的杀意，中野良察觉到了，一开始他是无措的，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川口厌恶了自己。

　　但看着川口那张慈爱的面孔，中野良又强行把不安压了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川口的异样越来越明显，直到最后已经毫不掩饰，中野良跟自己说：再也没有办法装作看不见了……

　　本想着自己去找川口摊牌，然而真到了那一天，中野良才凄惨地看清一件事，自己的一切行动从头到尾都没有脱离过川口的视线。

　　那天川口教会了他最后一课：当手里拥有的砝码不足时，你没有任何主动权，甚至连自由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办法保住。

　　中野良沉默不语的时候，川口听到了公安的声音，紧闭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目光落到陷入沉思的中野良身上。

　　川口没有孩子，在遇到中野良之前，他满心都沉浸在复仇当中，也不需要孩子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确实得承认，虽然没有明确地公示过，但中野良在他心里，是最满意最骄傲的、也是唯一的弟子。

　　平时和中野良来往的是主人格上线，撕开脸皮那一天，是第二人格。

　　第二人格很少会出现，所以主人格从不知道自己是多重人格分裂症。

　　第一次有所察觉的时候，就是今井明川死亡的时候，记忆直接中断了三天。

　　川口坐在沙发上，一面是志趣相投心灵契合的好友，一面是心仪愿意用一辈子保护的爱人。

　　川口觉得自己很贪心，既想要保存好友一家，又不想放弃自己的爱人。

　　友情和爱情在不断碰撞发出火花，直到今井明川来电协商“假死”的事情，脑海中的斗争终于得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案。

　　然而这个谋划不仅仅是川口和今井知道，理智冷漠的第二人格也从头到尾旁窥了。

　　今井明川不知组织的深浅，川口这个蠢货拎不清自己的能力。

　　或者说他知道组织的恐怖，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良心。

　　第二人格觉得很是可笑，川口进了组织后勤组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结果现在才幡然醒悟，是不是太晚太天真了点？

　　主人格愚蠢拎不清，第二人格可不会任由“自己”走向灭亡。

　　所以他果断的在川口陷入沉睡的时候，侵占了身体，给今井明川发了条消息，说夜长梦多，他现在就去今井家商谈细节。

　　目光落到旁边的水果刀上，第二人格便轻轻地捏住藏入袖子中。

　　今井明川看到他的时候，眼里都笑开了花，他的妻子明显不知丈夫的谋划，但看到前来支援的友军，还是露出了绚烂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高高兴兴地把即将降临的死神迎进了家。

　　川口醒来，爱人正弯腰轻抚着开得绚丽的花儿，笑得如太阳一般灿烂，而自己站在一旁看着，手里拎着水壶。

　　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川口不知道。

　　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川口也不知道。

　　只知道前任后勤组长把他找了去，神色复杂得如同被打翻了的调色盘，五颜六色的格外精彩，既有对自己的忌惮，也有对女婿的看不顺眼。

　　川口满脸懵逼地听着组长说他做得很好，【既然今井明川和他的妻子已经死亡，那么……我也会兑现我的承诺。】

　　川口恍惚着跟梦游似的离开了组长的家，找了忠诚的下属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他跟今井商量好的计划，没有任何差错。

　　只是川口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心想：难不成这三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我，导致我出现了解离性失忆？

　　听到今井家还有一个孩子被警方送去了福利院，川口虽然觉得有些疑惑，一想到组织的风格便连忙站起，急促地交代下属继续留意今井家后续的情况，快速赶往老师的家中，先跟老师交代清楚，希望老师出手保住今井家的孩子。

　　得了组长的承诺后，川口这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今井家的调查上，然而这一查，又跳出来了非常奇怪的情报——今井家的孩子已经死在了那场火海里。

　　川口很是疑惑，今井家的孩子到底是死在了火海还是被送去了孤儿院？

　　自己跟明川的谋划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为了搞清楚失去记忆的那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川口准备放下了跟爱人培养感情和筹备婚礼的重要事情，亲自出马调查。

　　然而还没行动，组长又把他找了过去，脸上带着些许疑惑，问他为何要如此大动作。

　　【你现在是扼杀危险的功臣，不是说好了要放过今井家那个孩子吗？如今你又在做什么？】

　　川口喏喏地应了几声，怎么也说不出来自己想要查清真相。

　　组长叹了口气，【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放过那个孩子，如今就莫要再过问和关注那个孩子的情况，若是被有心人注意了去，别谈那个孩子未来是如何的，只说有天赋的孩子，你觉得组织会放过这么好的苗子吗？】

　　【你想尽千方百计隐瞒下那个孩子的下落，不就是不想把他带入组织吗？为何如今却要如此大动作？你究竟是想要让那个孩子在阳光下成长，还是把他带回来？】

　　川口哑口无言，沉默了很久之后，一鞠到底，【感谢老师的教导，是川口任性了。】

　　在哪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今井这个姓氏都是禁词，旁人不得轻易提起。

　　川口私底下也调查过，得到的真相是今井明川证实死亡，但是今井家的另外两名成员已经乘坐飞机飞往国外——可是他不知道，这全都是第二人格为了稳住他，特地展现给他看的。

　　虽然有些不安，但看到今井家的遗孀活得好好的，川口也放心了。

　　一直到中野良高二那年，川口偶然在街头上看到了正在发传单的中野良。

　　他不曾见过中野良，但中野良眉眼与今井的妻子十分相似，淡然的神色中带着明川的影子，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川口还是生出了熟悉的感觉。

　　川口停在路边仔细观察，当中野良转过头来时，那双璀璨夺目的暖棕色眼眸在阳光之下，折射出挥散黑暗的耀眼光芒。

　　【真像啊……】

　　川口喃喃道。

　　【那是明川的家人吗……】

　　明川的孩子现在在国外，那么这个孩子，是明川家族里的孩子吗？

　　川口不知道。

　　回去之后调查了中野良的过往，发现他竟然是孤儿出身，川口蓦然有些坐立不安了。

　　这么多年来的信念最终欺骗了川口的大脑。

　　他时刻把注意力放在了中野良身上，想要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又害怕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暗暗资助中野良所在的学校，以贫困生助学金的方式减轻了中野良的生活压力。

　　——当然，川口在关注中野良的健康成长，第二人格也开始把目光投到中野良身上，简单地找人试探评估了一下中野良的价值后，缓缓露出了笑容。

　　【今井家的孩子啊……真是没有一个废物呢～】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开始准备吧。】

　　当中野良决定要辍学供妹妹上学时，川口动了人脉，找到了中野良的导师。

　　但他确实不知道舍友的存在，那是第二人格搞出来的。

　　导师愿意提携中野良，一来是友人的委托，二来也是出于爱才之心，不愿意看到一个孩子的天赋就此遭受拦腰斩断式死亡，这才把中野良带在身边。

　　中野良得到了导师的看重是满心欢喜的，导师得了徒弟是满意的，舍友看到中野良留了下来也是喜悦的，川口时高兴的，第二人格也是开心的。

　　跟果断的第二人格相比，川口是个懦弱优柔寡断的人，明明已经对当年的真相产生了疑惑，然而却没有勇气去面对。

　　主人格选择逃避，第二人格自然也不会扫了主人格的兴致，相反的，为了减少节外生枝，他还设法给主人格洗脑，把主人格的注意力从今井家的灭亡的真相，转移到培养中野良的身上。

　　哪怕不知前因后果，身体和潜意识却非常明确，川口只能在行动上对中野良更加照顾，企图希望通过补偿来得到内心的平和及和解。

　　撕破脸皮后，川口这才真正地承认自己是存在第二人格的，也开始尝试违抗第二人格的指令。

　　可惜的是，也是在这个时候，川口才发现自己手底下的人，除去一无所知懵懂无能的三瓜两枣，其余的全都牢牢掌握在第二人格手中。

　　——相对比于优柔寡断的上司，其他人更加信任果断能力出众的第二人格，哪怕他们根本不知道第二人格的存在。

　　在他们的认识当中，川口旭一优柔寡断的个性不过是降低他人警惕心的假面罢了。

　　'难怪……难怪无论我怎么查，都只能查到今井良在国外上学的消息……'

　　川口呆呆地望着玻璃窗折射出来的影子，许久之后嘲讽地勾起唇角。

　　'你赢了……但我不会就这样放弃挣扎的，川口旭一，我不会就这样认命的！'

　　不得不说，川口这个主人格也确实无能，自己所展示出来的大爱无疆，全都给第二人格做了嫁衣。

　　以至于现在川口对下属下达命令，所有人都是一脸“川口先生今天吃错药了？怎么会下达这种仁慈的命令？”莫名其妙的神色。

　　可这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川口决定把已经培养好能干的部下给中野良送过去的时候，那些人会觉得奇怪，但会恭敬地应下。

　　川口的很多行为都是矛盾的。

　　他希望中野良恨自己，所以对中野良的行为，如何做绝就做绝，认为这样做，可以让中野良摆脱从前对自己的印象，免得被第二人格利用他和中野良从前的和谐情感坑死；

　　同时这样做，会让他感到轻松一点——说到底就是自私，自私地希望中野良憎恨自己，自私地希望能够这种方式减轻自己的内疚。

　　但川口是不希望中野良死亡的，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把手底下的人往中野良那边塞。

　　“从此之后你就是中野良的部下，你的能力你的命你的自由，都将由中野良做主，他将会是你唯一的主。”

　　“我不希望看到你替他办事的时候，还在替其他人办事——包括我自己。”

　　第二人格气吗？

　　当然是生气的。

　　毕竟这可都是自己花费了大量心血培养出来的，比不上情报组那边的部下那么能干。

　　但也不至于办事处处碰壁，连一点小事儿都办理不了。

　　然而现在却给主人格当成礼物送出去了，怎么可能不生气？

　　但是第二人格能够掌控身体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他能时刻掌控主人格的全部记忆。

　　而对于跟第二人格作对的川口看着中野良学会了利用。

　　他们想要金钱，中野良便提供金钱；他们想要孩子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中野良便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他们遇到窘境，中野良便雪中送炭，用金钱、用人情彻底拢主了那些人的心，成功将其收入部下。

　　从习惯孤身一人战斗，到如今学会使用身边的一切人力资源，就像是一只经历暴风雨之后的茧终于撕开了裹住自己的蚕丝，扑棱着朴素无华却坚硬有力的翅膀，飞向广阔的天空。

　　川口微微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长大了啊小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