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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大雨滂沱。

      路千玄衣配剑,撑起硕大伞盖紧跟在宁瑄身后。

      王妃主屋距离世子所居的东院不过几个转角,他脚下的步伐却明显比来时更急切,路千需得疾行几步才能赶上。

      雨势激起水雾,她缩在世子怀里,鼻尖充斥夹杂着药香的清冽冷香,这气味勾起些昨夜不甚美好的旖旎,初棠微微蹙眉偏过头,视线落在他踏足而过溅起的水花。

      腿颀长有力,步履稳健。

      离开木轮椅的清隽世子,终于如她所愿那般——誉满京华,无人敢再轻视于他。

      入夜,骤雨方歇。

      初棠今夜也宿在东院堂屋。

      一如昨夜,初棠面朝墙睡在里侧,宁瑄自后深拥着她,将她困在怀里。睡前,在她耳畔低语,带着倦意道:“路千已将人处置。”

      她昨夜心绪不宁,几乎未眠,今日又跪了许久,精神不济,昏昏沉沉间听得一句,起时并不知晓他在说谁。

      隔日,她如往常一般在院中走动,见素日交好的外院女使对她视而不见,投向她的眼神又惊又怯,她忙上前追问。

      这才得知,昨日碎嘴的浆洗婆子已被杖毙。

      一时,后颈发凉,僵在原地。

      十二年为奴蹉磨,她却亦难以接受这般罔顾性命。

      连日来,她做出一副恃宠而骄的面孔,在东院端起主人架子颐指气使,惹起众多不满。路千看不下去,几次规劝,被她原样顶回,跋扈的名声传扬开来,她窥觊世子妃位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数夜缠绵温存,她察觉到宁瑄投在她脑后探究的视线,直灼得她心口发烫,偏偏他却不过问一声。

      一日,她换一派温婉模样,眉眼盈盈浅笑,端着点心茶水入书房,直面撞到路千殿前痛斥她诸多不良,说到最后口沸目赤,言辞激昂直呼:此女留不得。

      宁瑄看到她入内,冷着声令路千退下。路千咬牙切齿,路过她时低斥一句“眼浅如蛙”,她以浅笑回应,换来一计眼刀。

      她回过身,却不期然撞入一双清冷的眼底,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他静静看她,凛冽的视线几乎叫她丢盔弃甲,僵持半晌,他神色如常缓缓垂下视线,淡淡留下一句:“下次记得叩门”。

      初棠愣了下,竟忽而忘了自己为何寻他,仓皇失措回了西厢,一路似丢了魂魄,心口压着得巨石直教她难以喘息。

      她只手撑在晾晒药草的几架上,一手重重抚着胸口,可这股郁气却越积越重,像浸了水的油纸蒙在面上,几近窒息。

      她绝不是轻易动摇之人,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

      她自知俗人一个,没有豪情壮志,妄图改变世界。她入府以来,万般隐忍求全,所求不过脱贱从良,安稳独活。

      本该如此,本该是如此的。

      可他那一眼,无言却胜万千。

      或许,她得再快一些。

      自那夜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怪异非常,偏两人默契十足,双双缄口,日常对白不超三句。后经书房一事,二人之间更是如此,几乎不再交谈,却夜夜耳鬓厮磨,抵死纠缠。

      她暗暗品出些意思。若她白日跋扈无度,他便不太愿碰她,若她安分守己,反却招致彻夜靡乱。他嘴上虽不说,但想来心底也是厌恶的。

      景和十四年。

      六月十四,夏末秋至。

      端王府,正屋院落,端王妃素手搭着嬷嬷腕上立在檐下,阶下七七八八跪了数个奴仆家丁,凄声控诉初棠协管东院,如何克扣银钱赏赐,如何摆款托大,欺下瞒上。

      言辞切切,令人酸辛。

      “求王妃娘娘做主。”

      端王妃眉间轻蹙,似有不悦,“她人呢?既是做主便该将祸首纠来才是。”

      跪地众人止了哭声,面面相觑,半晌,一个低弱怯怯的女声道:“奴婢们恐惹怒世子。”

      王妃手衔帕巾抚过额角鬓发,轻叹一息。

      她颇有些心累,朝身侧嬷嬷抬抬下颏,转身回了屋。嬷嬷立时上前,向众人安抚几句,又吩咐赏了些银钱。

      下头几人见状,顿时面如菜色。

      他们不是头一波求到王妃面前的奴仆,打发银钱便表示,王妃这又要轻拿轻放了。

      几个年纪小的接过银钱,竟忍不住哭出了声,膝行至嬷嬷跟前,攥着其缁色裙边,泣道:“曾嬷嬷,您不知,初棠姑娘似变了个人,往日的温柔和善都是假象,才得了世子爷几日恩宠本性全露了出来。我们几个负责浆洗衣物,数盆贵重衣料不知为何说坏便坏了,初棠姑娘非要从我们月钱里扣。贵人们一件衣物便能顶家中一年口粮,我们如何赔得起啊。”

      旁边人纷纷点头附和,叫苦不迭。

      “嬷嬷您是主母院中管事的,素来体面,求您说说初棠姑娘。您说的,她定能听进耳朵。”

      “是呀是呀,初棠姑娘定是中了邪,须得您出马敲打敲打才是。”

      ……

      曾嬷嬷神色肃穆,低眼冷冷扫向纠缠裙摆的婢子,以及身后众人,片刻间,院中渐渐止了声息。

      “我自会回禀娘娘,回去吧。”

      众人触及嬷嬷刀锋似的眼神,不敢再多言,低眉顺目地鱼贯退出。

      曾嬷嬷转身回了堂屋,王妃逆着光立在窗前,正修剪盆栽枝桠,看不清面上神色,她恭谨立在王妃身后。

      “呀。”

      曾嬷嬷抬起眼皮去瞧,王妃纤纤玉指掐着一支生得饱满的紫烟玉兰,眼底一片冰冷,嘴上却道可惜。

      “错手了。”

      王妃在指尖轻捻着花株,放在鼻尖嗅了嗅,清幽淡雅,秾而不艳。半晌,将花苞轻掷盆中,抬了抬手,示意花奴上前。

      “抬出去,叫晒晒日头。”

      仆从低声应是,四名家丁架起落地盆景,在花奴指挥下小心挪动着。

      花奴暗暗瞧了一眼,一人高的玉兰树,零零星星地只生出几只花苞,枝头最饱满的那枝已在盆中黑泥静静躺着,玉兰难培,花奴心中直暗道可惜。

      曾嬷嬷神思流转,“娘娘,世子爷初经人事,一时沉沦罢。待年岁上来,见识日广,以爷的心性,又何惧美色乱眼。”

      王妃立于窗前,紧扣在窗椽的手掌,松了松。曾嬷嬷眼风贼尖,自然没有错过,继而道。

      “再者责罚的法子诸多,许是姑娘误解您深意,不若命老奴前去领初棠姑娘前来,再细细分说。”

      那孩子……便是那日给她磕出血来,脊背也挺得笔直,她便知是个不愿居人之下的,又如何……

      王妃轻叹一息,并不转身,只摆了摆手,随她去了。

      曾嬷嬷领着四个婢子,行至东院。

      东院为世子所居,世子幼时腿不能行,险遭贼妇亵渎,自此东院堂屋书房,凡世子出入之地,女奴一律禁足,违则杖毙,数十年如一日的规矩,却生了初棠这个例外。

      曾嬷嬷在院外候着回禀,心中扼叹,若说初棠在世子爷心中没有斤两,说出去怕是无人可信。可若说有,到底有几分,她却摸不清楚。世子爷的性子与王妃相似,皆属心头百绪杂陈却不喜宣之于口,是以,这处置的分寸实在难以把握。

      “回嬷嬷,初棠姐姐不在西厢。”

      曾嬷嬷颔首,又问:“可知她去了何处?”

      回禀的婢子年纪小,眼神飘忽不定,嗫嚅着回:“不知。”

      曾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何等精明,一眼便知有异,眼风扫过左右,两侧丫鬟当即上前将其反扼。

      “说。”

      曾嬷嬷话轻,威压却甚重。

      小丫鬟当即跪倒,吐露实情。

      原是东院的丫鬟婆子们几次求助王妃无门,便使了小计,在妾室柳夫人必经之路故意用话激怒初棠,叫她口不择言,直呼:“世子才是承袭正统的主子,二爷三爷莫要痴心妄想。”叫柳氏悉数听了去。

      宁瑞、宁珩为端王二子与三子,皆为柳氏所出,柳氏出生皇商之家,富可敌国,嫁入王府本就为着扭转子息门第,否则怎会甘心为妾。被初棠一句话戳了肺管,怒火中烧,当场便要打死初棠。却被争执的婢子惺惺作态地跪地阻拦,直言是世子屋里人,动不得。却又凄然落泪,细说苦楚,矛头直指初棠,临了临了,叩首恳求柳氏主持公道。

      柳夫人不是好相与的,自命清高,平生最恨被戳痛脚。初棠又是世子的人,她想到自己两个儿子不久及冠便要赐郡,远出上京,可那宁瑄却可悠然候在王府承袭爵位,心中不平更甚,“区区贱婢,也敢妄议吾儿”,隧将人提走带回院中收拾。

      曾嬷嬷听罢,当即甩去一巴掌,“初棠待你们不薄,往日你们洗坏的衣物、摔坏的碗盏,哪次不是她自掏腰包填补窟窿,如今不过收回好心,你们便叫屈,称苛扣。你们当王妃为何不加管束,要我说,这等白眼珠子早该领棍发卖了去。”

      言毕,狠狠剜了一眼跪地求饶抖成糠筛的婢子,领着人匆匆离去。

      日影西斜,余晖昏黄。

      南湘院,庭廊下,侧妃端坐紫檀雕富贵花团扶手椅,绾凌虚髻,满头珠翠,妆容精致,上着绛紫银纹绣花鸟相戏交领上衣,下着同色马面裙,低眼瞧着院中。

      庭下,朱漆长条几凳上,趴着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初棠。

      木杖重重落下,与衣物相接发出闷闷的沉顿声。

      她发丝散乱,眼皮紧闭,面有痛色,白皙脸颊赫然现着鲜红五指掌印,唇角血迹蜿蜒,却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除此声外,偌大的院子,数名仆从,竟悄无人声,皆注目在初棠身上,目光惊异,怜悯又似敬佩。

      柳夫人峨黛蹙紧,巾帕掩唇,一手紧握扶手,又惊又怒。她纠来这贱婢是为出气,这妮子却似嘴上缝了针线,掌嘴也罢,木杖也罢,竟不哭嗷一声,重拳打在棉花上,惹得她心中恼怒更甚。

      柳氏身侧侍奉的女使细细数着,心下生了几分恻隐,上前低语道:“夫人,二十杖了,再打下去,恐出人命。”

      行杖的两名婆子互相对视一眼,手里举着的扁杖要落不落,她们也是头遭见识骨头这般硬的姑娘。

      这一幕落在柳氏眼里,不知又踩到她哪根弦,她一掌重重拍在扶手,顿时绷直脊背,“打!给我重重得打!打到她喘气为止!”

      话音方落,院门响起一声低沉肃穆的“住手。”

      语调平缓,却力含千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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