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季》刀上漂

11、11

　　校庆舞会恰好在圣诞节那天举行。

　　小邵的哥哥就是昌大毕业的，今晚会作为特邀嘉宾出席，并在舞会上致开幕词，舞会的主持人还是女神。

　　昌大当年的建校人里有一位洋人，因此昌大传承下来的校园文化里或多或少带上了一点西方色彩，比如学校有许多兴趣俱乐部，再比如每个学期开学都会有一场返校舞会，还有毕业生们在毕业典礼之后，也会有一场毕业舞会。

　　除此之外，最值得一提的就是昌大的校庆舞会了。

　　今年又值昌大建校一百周年庆，因此舞会办得格外盛大，从学期中的时候就开始筹备了。

　　舞会在南校俱乐部召开，这里足以容纳数千人，每位前来参加的同学都必须携带舞伴，因此早在十月份的时候，大家就开始邀请舞伴了，有些人甚至刚开学就提出了邀请，省得到时自己选中的对象越来越抢手。

　　对于这样的热闹活动，细细一向是不热衷不参与，但架不住小邵的死缠烂打，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做他的舞伴。

　　小邵欣喜至极，给她送来一套礼服，以及相应的首饰，那是一条紫水晶手链，跟她身上的水蓝色礼裙不太相称，但确实很好看。

　　细细告诫自己要小心点，手链要还给人家的，千万不能刮花。

　　她在宿舍从六点等到八点，也没等到小邵来，来接娟子的人都到了。

　　她的舞伴正是那位“流川枫”，追了人家一学期之后，娟子终于是如愿以偿了，虽然细细知道，她和这个男生到大四就会分手，但现在的她是开心的，细细也就不去多这个嘴。

　　娟子问她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她摇头，说：“我再等等吧。”

　　“好吧，舞会上见。”

　　娟子冲她比了个飞吻，风姿袅娜地出去了。

　　细细等到八点半，那边的小邵才终于回了电话，开口就是道歉：“对不起啊，我这边儿有点事，可能不能跟你去舞会了。”

　　“啊？”

　　细细有点不开心：“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衣服都换好了。”

　　小邵嘿嘿笑：“没事，我给你另外找了个舞伴，现在在去接你的路上。”

　　“算了吧。”

　　细细有点意兴阑珊：“我就不去了。”

　　本来也没多想去，她起身准备去卸妆，小邵却在电话里喊：“别啊，人家都快到了，你别害他白跑一趟。听我的，多出来玩玩儿，就这样了啊，我挂了。”

　　细细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那边小邵已经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声，她没辙，只得继续枯坐，等那个新舞伴来。

　　这次没等多久，她就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下来。”

　　细细心想这口吻可真不客气，又想自己下去了，他怎么认出她呢？还是说小邵给了他自己的照片？

　　细细怀着一肚子疑问下了宿舍楼，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时，她的眼睛瞪成铜铃大。

　　“怎么是你！”

　　外面下雪了，柏岩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在细雪里冲她微微一笑：“是我怎么了？”

　　“小邵怎么可能让你……”

　　“因为我把和他女神跳舞的机会给了他。”

　　细细舔舔嘴唇，却忘了自己刚涂了唇釉，一股甜腻的水蜜桃味道在口腔内发散开来。

　　她听见自己问：“为什么？”

　　为什么？

　　柏岩笑了，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近。

　　灯光下，六角冰花旋转着慢悠悠地落下，这一幕在细细眼里拉成无限长，像某个浪漫电影里出现的场景。

　　他用低醇磁性的嗓音说：“朱细细，明说了吧，看你那脑子，估计八百年都开不了窍，我也不想再死要面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几乎孤注一掷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细细睁大眼眸。

　　“不敢相信吗？”

　　柏岩自嘲地笑：“是，我喜欢的其实是你，一直都是你，但你笨到就是发现不了，还以为我喜欢别人。”

　　他幽怨地看着她，忽然轻轻叹了声气：“唉，朱细细，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细细抿了抿唇，刚要说话，一根冰凉的食指却抵在了她的唇上。

　　“嘘，不要说。”

　　柏岩微笑着，声音低得就像在蛊惑。

　　“你是不是打算拒绝我了？

　　“我承认，你有说不的权利，但我也有不听的权利，所以朱细细，你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要听。”

　　等细细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高大的背影在雪地里越走越远，直到完全地消失，与夜色融为一体。

　　细细眨眨眼，还是有点回不过神。

　　柏岩？喜欢她？

　　刚刚是她产生的幻觉吧？

　　-

　　细细失魂落魄地进入了俱乐部。

　　舞会气氛正嗨，她看见紫红色的灯光下，小邵正跟一个女孩儿欢快地跳着鬼步舞，脸上的表情乐得跟个智障儿童似的。

　　有人端着鸡尾酒过来请她喝酒，她尴尬地摆摆手，拒绝了。

　　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很漂亮。”

　　她愣了下，不确定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转头一看，顿时惊得后退了半步。

　　说话的人是另一个朱细细，柏岩的女神。

　　女神微笑着，朝她手腕上那条紫水晶手链瞥了一眼：“它戴在你手上，比我想象的还要漂亮。”

　　“这是……你选的？”

　　细细忍不住地结巴，她太紧张了，这是她第一次与朱细细二号站得这么近，她真的好漂亮，隔近了看更漂亮，肌肤毫无瑕疵。

　　她笑着点点头：“算是提供了一点意见吧。”

　　“谢谢。”

　　“不用谢，你该谢谢柏岩。”

　　“柏岩？”

　　看着她诧异的神情，女神不解：“怎么？你不知道这是柏岩送给你的么？”

　　“我……”

　　她不知道，她以为是小邵送的。

　　女神拿着酒杯，微笑道：“不然他为什么会答应拍微电影？这条手链很昂贵，花光了他一学期的生活费，他真的很喜欢你，对不对？”

　　“不……”细细下意识地反驳，“他喜欢的是你。”

　　女神听了，轻轻地笑：“说句自恋的话，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其实不是。你知道在我的生日宴上，柏岩跟我说了什么吗？”

　　“告白？”细细猜测。

　　“不是，”女神扑哧笑了，“或许算吧，但不是对我告白，而是对你告白。他告诉我，他有另外喜欢的女孩儿，希望我不要误会。他说这话时，眼神一直追随着你，所以我也就知道，他喜欢的女孩子是谁了。”

　　“可是……”

　　细细觉得今晚的事情都超出了自己的掌控，她已经头脑空白，无法思考了。

　　柏岩喜欢她？怎么会？

　　是重来一次，许多事情都变了么？

　　“你们不是生日宴后就在一起了吗？”

　　“哦，这个。”

　　女神真诚地看着她：“这件事我要跟你道歉，我和柏岩只是演戏而已，抱歉，那时我 ……太生气了。”

　　“生气？”

　　“对。”

　　女神弯唇一笑，侧转身面向舞池，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指向舞池对面沙发区坐着的一个男人。

　　“看见了吗？那才是我喜欢的人。那时他告诉我，我跟柏岩很配，我气坏了，所以就……总之是很幼稚的行为，对不对？”

　　她指的那个人正是小邵的大哥，邵从英。

　　原来她是真的喜欢他，她的那些理想型，全是对比着邵从英的模型而设的。

　　细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女神友好地歪头审视着她：“其实我能看得出来，你也喜欢柏岩，但你好像一直表现得很抗拒他，甚至不相信他喜欢你，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细细忍住喉间的苦涩，尽量平静地说：“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和现在一模一样，就像是另一个平行时空。

　　“在那个时空里，柏岩和我是朋友，但他喜欢的一直是你，他追求了你很久，却被你拒绝，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我。

　　“我们在一起九年，就在我以为，我们要一辈子走下去了的时候，你出现了。”

　　细细擦去脸上的眼泪，继续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柏岩这里是特殊的，其实不是，如果你不出现的话，我或许会带着这个错觉一辈子过下去，但只要你出现，我就知道了，我永远是他的第二选择，是他的退路。

　　“你就像水里的月亮，他捞了一辈子的月亮，捞不起来，只好退而求其次地上岸，可他心里会永远记着那轮月亮，只要一旦有机会捞起来，他一定二话不说跳入水中，岸上的家对他来说，不过是个遮风避雨的所在而已，并不值得留恋。”

　　女神说：“其实我没怎么听明白，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说梦里的柏岩喜欢我，这件事你确定吗？我是说，梦里的你有亲口问过他吗？他承认了吗？”

　　细细摇头，吸着鼻子说：“我不想自取其辱。”

　　“这怎么会是自取其辱呢？”

　　“我不是你，”细细说，“我不像你那么自信。”

　　女神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扬唇笑着说：“好吧，虽然我不是太懂，但我觉得，一个人无法跟不爱的人在一起九年，真正不爱的人是一天也无法相处下去的，更别提九年那么漫长的时间。”

　　细细心中咯噔一响，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女神看着她，忽然叹了声气：“其实我们每个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或多或少地自卑，你会，柏岩会，我也会。

　　“你别看我表面上如何自信，但心底也会为自己的出身自卑。

　　“你知道，我从小是由邵家资助长大的，要不是他们，我可能都上不了学。而邵大哥呢，他总是说他年龄大我太多，我应该去找个同龄的男生谈恋爱，这说明他也自卑。

　　“很难想象吧，像他那样成功的男人，居然也会自卑，但这也恰恰证明了，他喜欢我。

　　“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自卑吗？”

　　不等细细回答，她就自己揭晓答案：“因为我们都希望爱的那个人能得到最好的。”

　　细细懵懵懂懂地抬头，面前的女生冲她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

　　“爱会让我们自卑，但同时，也给了我们克服自卑的力量。”

　　她轻拎裙摆，扬起自信的笑容，像一个女王一般，步履款款地朝着对面坐着的男人走去。

　　细细看见，邵从英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手脚局促地不知往哪儿放。

　　她甚至还发现，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又握紧，原来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士，也会在喜欢的人面前紧张。

　　细细陡然明白了，她不应该傻站在这里，她应该去找柏岩。

　　她应该亲口告诉他，她喜欢他，

　　喜欢了很久很久，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看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她希望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她。

　　细细急切地穿过拥挤的人潮，可此时已经到了舞会燃放焰火的时刻，无数人挤在门廊处，她怎么也挤不出去。

　　就在她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隔着人群看见了对面的柏岩，他也是满脸焦急，目光在探寻着什么。

　　细细一下就确定了，他是在找自己。

　　“我在这儿！柏岩！我在这儿！”

　　她挥起手臂大喊。

　　很快，柏岩也看见了她，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喧闹的人海对望，微笑。

　　他们不发一言，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要说的话。

　　那一刻，他们的眼瞳里只有彼此的身影。

　　砰地一声，烟花在漆黑的夜空四散开来。

　　-

　　细细猛地睁开眼，对上娟子一张放大数倍的脸。

　　她见她醒来，立刻将她抱进怀里。

　　“谢天谢地！你可终于醒了！”

　　“这是怎么了……”

　　细细忍不住去揉脑袋，手刚抬到一半，就被娟子制止了。

　　“别摸别摸！医生刚给你包扎好呢，你可吓死我了，你说你好端端地，干吗拿头去碰棺材啊，还真打算给柏岩殉情？”

　　殉情？

　　细细一把抓住她的手：“柏岩呢？”

　　“……啊？”

　　“柏岩在哪儿？”

　　娟子慌了：“你怎么了？宝贝，你可别吓我啊，我不经吓的……”

　　细细不再跟她说话，她挣扎着下了沙发，她要去找柏岩，明明上一刻他们还在舞会上看烟花的。

　　她在前面走，娟子诚惶诚恐地在后面跟着，两个人进了灵堂，细细一眼就看见中央挂着的那幅黑白遗像，照片里的人嘴角微微上扬，英俊潇洒。

　　细细的脚步一下就定住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那张遗像。

　　娟子赶紧拉她手臂：“细细，我们回去吧，你刚刚才撞了头，还没休息好……”

　　细细回头，指着那张照片质问：“谁放的？”

　　“啊？”

　　“那张照片，谁放的？”

　　“工作人员放的吧……”

　　“让他们拿下来！”细细绷着脸，“他们这么做是咒别人，柏岩没死！我刚才还在和他看烟花！我们在舞会上！他弹吉他的那个舞会！”

　　娟子愣了愣，试探着问：“是昌大百年校庆的那个舞会吗？”

　　细细点头，咬着唇，倔强地不许眼泪掉下来。

　　“宝贝，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不，我刚才还在舞会上……”

　　娟子叹气，上前将她拥进怀里：“走吧，细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细细茫然地由她带着走，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们回头，看见女神站在后面。

　　娟子立刻皱起眉头，她对这个女人没好感。

　　女神笑了笑：“我可以单独跟细细说两句话吗？”

　　“你要说什么？”

　　娟子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细细面前，口吻称不上客气。

　　细细却戳她后腰，摇头示意她没事。

　　娟子只好走到一边去。

　　细细看见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你结婚了？”

　　“对。”

　　女神温柔地抚了抚钻戒，目光望向不远处人群里的某个男人，“那就是我丈夫。”

　　细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见了邵从英，她没过多的惊讶。

　　“我以前一直把你当情敌。”她语调没什么波澜起伏。

　　“我知道，柏岩跟我说了。”

　　细细回头看向她：“你们那天吃饭就是说的这件事？”

　　女神点头：“差不多吧，他拜托我跟你解释一下，说他以前不懂事，为了看你吃醋的样子，所以在你误会我和他的关系时，特意地没去解释，谁知道你一误会就误会了这么多年，而且他怎么解释你都不肯信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你还记得大二时，我碰到狂热粉丝那件事吗？”

　　“记得。”

　　“关于我和柏岩的传言就是那时候兴起的，因为他突然出现救了我，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去救你的。”

　　细细皱眉，没怎么听懂：“什么意思？”

　　女神微笑着提醒她：“你忘了？我和你的名字一样，当时他听见有人说朱细细遇到攻击，误以为是你，所以才赶过去救人，看见是我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真的很喜欢你，还给你写过一封情书。”

　　细细吸着鼻子：“不，他从来没有给我写过情书……”

　　“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写过的，你可以去找找。”

　　女神从包里掏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她，“这是柏岩生前请我做的，你拿着……就当留个纪念吧。”

　　细细接过来，打开，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一枚钻戒。

　　她捂住嘴，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蹲下去，像孩子一样地放声大哭。

　　柏岩……那么好的柏岩。

　　从此以后，上天入地，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柏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