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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什么?”
      “我是说,公安那边知道凶手是谁了。”

      冗长的蝉鸣中,班主任井上像是被我的话惊到了,脸色一白,呼吸中带着一种纤细而艰难的哨音。那隐秘的哨音给屋里带来了一种类似暴雨将至的潮气。

      “…夜见同学,你是在开玩笑吗?”

      室内的金属窗框反射过来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眨了眨眼睛,没有正面回应,只给出一句“你觉得呢”。

      “我……”
      她似乎半信半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试图想弄明白什么。

      “…那个凶手,是在夜见同学的帮助下找到的吗?”
      “这一点无可奉告。”
      “这样啊。”

      井上看过来的眼神格外意味深长。她大概是知道了什么,也或许是我想多了。都怪职员室的白天照明过于充足,在窗外阳光和头顶灯光的共同作用下,我实在很难看懂面前之人的表情。

      或者说,我天生就没有读懂空气的能力。

      “这么说的话,夜见同学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她似乎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拉住我的手,我立即挣脱了。

      “…或许吧。”
      “太好了,夜见同学应该很开心吧,凶手被找到了,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女人唇角挂着一丝微笑,意有所指地说:“这下总算可以安心了,是吧?”

      “…那可不一定。”
      “咦,为什么这么说?”

      看着对方那副毫无破绽的疑惑模样,我陷入了沉默。

      我不该这么说的。
      可是,要我一直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我实在不甘心。

      “老师你…一点都不在乎凶手是谁吗?”

      像是为了回答我的疑问一般,井上老师看起来格外年轻的脸上无缝连接起了苦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虽然老师也很想知道,但这算警方的内部消息了吧?我不想给夜见同学惹麻烦。”

      一个不请自来的念头进入我的脑海。
      她在说谎。

      既然如此……
      迎着井上略显惆怅的目光,我低声说:“昨天,班长都将事情经过告诉你了吗?”

      “当然啦。怎么了?”
      “在老师眼里,班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井上老师停止了微笑。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突然想到了。”

      女人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原来一个人的表情和态度能让她显得如此疏离。

      “老师你,知道班长平时是怎么称呼你的吗?”
      “我当然知道,有什么问题吗?”
      “光是从称呼就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年纪的女生,只要是为了喜欢的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对吧?”

      井上盯我看了一会儿,露出了热浪般缥缈的笑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在我看来,那孩子非常单纯,又很恋旧,总喜欢把一些没用的东西往家里放,如果你去过她家就知道了……我想,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这话听起来古里古怪的。没等我弄明白,她又话音一转:
      “比起班长那孩子,我觉得夜见同学的描述,听上去更像是在说你自己呢。”

      “什——”

      没等我回答,她就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以亲昵得令人发毛的声音说道:“老师知道的,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为了喜欢的人,一定什么都愿意做吧?

      “当然了,能被夜见同学这样的人喜欢,对方一定开心的不得了。换做是我的话,如果我也喜欢夜见同学的话,我肯定愿意和你永远在一起的。”

      ‘咯吱——’

      椅脚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非常唐突地站起身,使劲抽出了被井上攥住的手。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井上像遇到了一条败家犬一样,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好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老师就不拉着你聊天了。希望我们今后还有机会再见。”

      “…我还没有离开学校。”
      “嗯……那就当是老师提前和你告别吧”

      井上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我也懒得再去关注。
      她们不是美知子,我没必要在意这些。

      正午的天气闷热得要命。室内的壁挂空调仿佛是件不实用的摆设,空气稠乎乎地凝在一起,令人透不过气。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职员室。

      美知子是人类也好,恶魔也好;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
      只要我还喜欢美知子,她怎么样都好。

      明明心里想的都是美知子,眼前却骤然闪过抽屉里那张凭空出现的纸条。

      那张在上午突然出现的、被胡乱揉成一团、状似随意地丢进桌膛深处的纸条,展开后是铅笔写出的娟秀字迹:
      「她们都是被杀掉的!为了恶魔」

      为了恶魔……的什么呢?
      纸条上大片的留白似乎想要述说什么文字难以传达的信息,仿佛电视上每天定时播放的连续剧,到点便干脆利落地断在那里,不管剧情已然进展到最关键的地方,留给观众一个任人猜想的疑团。

      这张纸条的主人,也是像电视剧那样,写到一半被强行打断了吗?
      还是说,这是一种正常的结尾,写下这句话的人已经完整地传达了她的意思?
      「为了恶魔」?

      说是恶魔的话,学校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一想起那个恶魔,她说过的话又突兀地在头脑中响起:
      ‘我可以告诉你美知子的下落,只要……很简单对吧。’

      的确很简单。
      我低头看向左掌心,上面被刀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处于待愈合的阶段。残留的疼痛让我稍微安下一点心,至少在契约面前,恶魔比人类守信多了。

      ……等这一切结束,我就可以去找美知子了。
      已经决定了不是吗,只要能再见她一面——

      “——夜见?”

      被这道沙哑的声音唤回了神。我抬起头,在楼梯的转角处,迎面而来的班长睁着通红的眼睛看向我。

      “你、你怎么这副表情?你也知道了?”
      她嘴唇紧抿,神情落寞。也许是因为光线的缘故,班长的双眼在暗处失去了神采,好像变成了玻璃珠。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吗?”
      班长像是在说绕口令般反问道:“也是。昨天铃木死了你都没哭,今天想也知道不可能……那你又是因为什么哭?有人欺负你了?”

      ……哭?
      我茫然地伸手贴住脸颊,是湿漉漉的触感,掌心伤口处传来的刺痛更是令手指一颤。的确是哭过的样子。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紧咬嘴唇,懊恼地垂下双眼:“我没有哭……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班长沉默了好一阵,表情黯淡地说:“是优子……她死了。我正要去和老师报告这件事。”

      “……死了?”
      即便心里早有预料,我还是深吸一口气,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什么原因?”
      “听说是莫名其妙地自燃起来了…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怎么会?学校里有学生突然自燃,不应该很快会被发现吗?连送去医院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吗?”

      面对我的连声询问,班长一反常态地低下了头:“是、是因为火势很小,而且事发地在天台,平时去的人也很少……”

      这听起来更像是个借口。

      “既然火势很小的话,活下来的几率也会变大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快就把人烧死了……”

      短暂的停顿后,她突然从喉头迸出一声呜咽:“…优子她啊,总是丢三落四的,上次还把制服忘在我家了,当时说好下一次再来我家拿,没想到……”

      班长看起来非常伤心,俯首掩面呜呜咽咽的哭泣,因为一直遮住脸的缘故,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班长,你经常去天台吗?”
      “呜…没、没有啊……说起来,优子也不怎么去那里,谁知道今天心血来潮去了一趟,结果却……”

      她看起来真的很难过。一直哭个不停,连眼泪都要哭干了的架势。
      但我丝毫没有安慰她的想法。

      “有谁威胁过你吗?”
      我尽量做出平静无波的语气。

      听到我的问题而抬起头的班长,似乎茫然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夜见同学…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对劲。”
      “欸?怎么会……是夜见同学想多了吧。”
      “你不是那种会老老实实回答别人问题的人。为什么今天面对我的时候都有问必答呢,我们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吧?”

      班长大概是想挤出笑容,但脸部肌肉很僵硬,于是呈现出一种介于哭与笑之间的怪异表情。

      “我…我只是觉得,作为班上的一份子,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昨天铃木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

      班长不说话了。
      她大大的眼睛似乎忘了眨眼,动也不动地盯着我,脸也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张假面具。这张假面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夜见同学。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讨厌。”
      灰蒙蒙的背光处,她突然开口说道。声音沾着潮热的暑气,听得人心头一颤。

      我一瞬间几乎要移开视线,但还是缓慢地说:“那又怎么了。”

      “你们喜欢我也好,讨厌我也好,和我有什么关系。”

      “果然如此。”
      班长阴沉地打量着我,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性格糟糕的人。要不是为了……”

      她突然停住了话头。
      在一阵突兀的沉默中,在我还没能理解她那意思之时,她便又恢复了那种无表情的样子。

      “像你这样的人,要不是长得漂亮,恐怕没人会喜欢你……不,哪怕是有这样一张脸,只要和你相处过就会知道了。”
      她带着厌烦、几乎像是抱怨的口气说:“你这种极端自我的个性,对你抱有情感的人——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就像是在对着块石头说话,什么回应也没有,纯粹是浪费时间。”

      “是吗。”
      由于站位的缘故,我正由上往下盯着她的双眼:“既然你清楚这一点,干嘛还跟我说这些话。你希望我能给出不一样的反应?”

      班长看过来的目光中有种异常的冰冷:“不一样……你最近确实不一样了。这两天怎么没看到你到处问东问西了?怎么,周围的人接连出事,你害怕了?”

      “我没有。”
      人类的世界哪有恶魔害怕的东西。

      “那就别多管闲事。”
      “想管的话我早就去管了。”
      “……最好是这样。”

      甩下这句话后,班长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

      明天或许还会继续死人。
      即便知道这个事实,直到班长的身影消失在教职员室的门口,我还是什么也没做。

      只要凶手不被逮到,就一定会继续犯罪。所谓的‘浪子回头’,几乎都是罪犯试图博取同情从而免于惩罚的表演。

      但说到底,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岸边交给我的任务是‘查清学校里的意外死亡事件是否与恶魔有关’,这一点我已经清楚了,没必要再拖下去。
      我决定等下就去说清这件事。

      ——
      “她们都是你杀的吗?”
      “…欸?”

      雪精心准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情况。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转校生冷漠无情的表情在大脑中不断膨胀,内心一度丰盈的东西迅速干瘪下去。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
      站在她面前的转校生呼吸沉重,但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有人告诉我,这些所谓的意外事件都是恶魔作祟。”
      “欸?怎么会……”
      “是你吗?”
      “不、不是啊,我怎么可能……”

      无人在意的楼道尽头,转校生把她堵在角落,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是你。”

      “……”
      雪咬紧了嘴唇。

      早知如此,她就不应该威胁班长。
      比起‘要是敢告诉别人你就死定了’这种轻飘飘的言语威慑,还是直接动手来得更为有效。
      只有死人不会告密。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为时已晚。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转校生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失望:“我不是说过吗,要是她们再来找你麻烦,你可以告诉我。”

      “…就算告诉了你,事情也已经发生了。”
      “这也不能成为你犯罪的辩词吧?”

      ——但这是我杀人的原因啊。

      雪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早就知道了,转校生永远也无法理解她。
      她们根本就是两路人。

      一旦想通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雪那莫名生硬的语气微微缓和了一些:“你报警了吗?”

      要是报警了的话,现在逃跑也来得及。

      “……还没有。”
      转校生的目光犹豫不定地在一旁的墙壁和雪的脸上徘徊,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正因为我还没有报警……你现在去警察局说明情况,还能算作自首。”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后面说起来就顺畅多了。转校生吐出一口气,像是说教一样继续说了下去:“自首的话,再加上你还是学生,法官肯定也会考虑这一点,说不定连无期都不用判……你也不必担心她们的家属闹事,我…总之,审判一定会是公正的。
      “听说现在监狱里也开设了技能培训,还能参加国家考试考取执照,只要你努力的话…不,你一定可以的。等服刑结束,你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这还是转校生第一次和她说这么多话。或许是因为这样,转校生的声音有些发抖,似乎觉得很难为情的样子。
      她好像什么都替雪考虑过了。唯独没考虑过雪的想法。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倒不如说,转校生能从她自己的角度为一个交情泛泛的同学考虑这么多,已经能用‘同情心泛滥’来形容了。
      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姐,哪里体会过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平民生活。按照转校生的天真说法,只要老实悔过自己犯下的罪孽,在监狱里等上几十年再出来,人生还能从头再来……

      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雪已经在心里开始冷笑了。

      以前读小学的时候,隔壁搬来了一个中年人。偶尔在街上碰见对方时,那人总是脚步虚浮地在周围游荡,目光呆滞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看起来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在邻里街坊的嘴里,这个坐过牢的男人几乎无恶不作。从小偷小摸再到杀人放火,各种各样的坏事他都做了个遍。再以此类推,从男人搬过来开始,只要附近的街道上出了什么恶性事件,不管有没有证据,在邻人的闲谈里,犯人一定是他。

      年幼的她听不懂大人的窃窃私语。只知道父亲提起那个人时,一向阴沉的脸上也会浮现出自满的神情。
      ‘这家伙已经搬来好几个月了吧……连工作都找不到,这种软弱无能的人,竟然也会去犯罪,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就算过得再窘迫,也不会到这种程度!这就是本性,我的本性可是很端正的!’

      这样嚷嚷着的父亲,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去上班了。雪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说出这种话。在她看来,无论是那个犯罪者,还是从犯罪者身上找寻优越感的父亲,都是一类人。
      尤其是在被酒气冲天的父亲扇出鼻血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捂着脑袋的雪就愈发觉得,父亲甚至还不如那个进过监狱的大叔。因为父亲总是拿她当出气筒,而作为陌生人的大叔却没有。

      就算大叔也会打人,那种软弱无力的拳头,落在身上也不会那么痛吧……

      然而,还没等她比较出二者究竟哪个更好一点,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出息的大叔就悄悄在某个清晨、没惊动任何人地搬走了。

      终于离开了。周围的邻居全都松了口气,还有人主动邀功,说这都是自己坚持不懈向街道委员会反应的缘故,罪犯就该滚出社会。那夸张的动作惹得周围人纷纷大笑,父亲也在人群中笑得合不拢嘴。

      那些由人潮组成的笑容,让格格不入的雪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而现在,时隔多年,转校生再一次令雪产生了这种感受。哪怕她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好。

      某种不像是风的东西,轻轻拂过了雪的背后。那个念头出现的如此突如其来,却又迅速占据了上风。

      这可怪不了她了。

      “我…你能让我再想想吗?我好害怕……”
      想法一旦发生转变,说话态度也随之改变。雪乞求般望向转校生,眼泪自然而然地涌出了眼眶。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

      在转校生的沉默中,雪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电影里到底是怎么演的呢?那些主角们,遇到类似的情况时,到底是靠怎样的表演才能蒙混过关呢……

      从没去过电影院的雪只能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象电影里主演们的精彩演出,一边低下头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泣。

      作为初次登场的新手,她的演技可谓拙劣不堪。但幸好,唯一的观众是个心软的傻瓜。

      “…我知道了。”

      终于,哭累了的雪听见转校生声音干涩地说:“我……家里出了变故,很快会转学去其他地方,就在最近几天了……希望你能在我离开前做出决定…可以吗?”

      “…好。”
      雪抽噎着给出了答复。

      都不需要几天的时间。雪捂着眼心想。
      就在刚刚,一个绝妙的办法浮现在她脑海。她一定会抓住这个最好的机会。

      毕竟。就像转校生说的那样,人的命运得靠自己来改变,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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