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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局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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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过,气温骤降,江南阴雨连绵半月不止,为照顾慕容景行,屋中已烧了火盆取暖,温暖如春。
午饭后,慕容景行如往常般于桌案旁看书,不时提笔书写,美人邻窗而坐,如天山上圣洁美丽的雪莲,一室暗香浮动。另一侧矮塌上却是别样光景,苏蓁随意斜倚着,手中翻看着前两日从街面上搜刮来的话本子,时而大笑时而拍腿,口中嗑着瓜子,渴了灌口清茶,那形容颇得意趣。
半个时辰过去,慕容景行释了手中书卷,方至矮塌边坐下便被她塞了把瓜子,他笑着接下,默默剥好放入干净的碗碟中。
见她久不搭理自己,柔声问道:“今日的故事竟如此好看吗?”
她头也不抬,随口应着。
他凑近几分:“是个什么故事?”
“唔……”她正看到精彩处,很是敷衍道:“是个徒弟喜欢师父,师父却将徒弟杀害的故事……”
慕容景行:“……”
昨日她看的是师父喜欢上徒弟,徒弟却恋上他兄弟的故事……
慕容景行无奈默叹,口中劝道:“看了这许久,歇会儿吧,当心伤着眼睛。”
“没事儿!”她换了个姿势:“很快就看完了……”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覆在她的眼皮上,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男人的动作透着不可抗拒的强势,语调却温柔的能掐出水来,苏蓁反抗的火苗还没升起来就被扑灭了,半点火气也没有,偏她还吃这一套,委实愈发没个性!
一边鄙视自己被美色所迷,一边厚颜无耻地往人家怀里钻,安稳枕着他的腿,不安份的手往他腰上摸。
他背脊僵住,低声道:“睡会儿吧。”
她却是有心逗弄,手指在他腰间上下左右轻轻叩着,不消多时,便被他握住那撩拨的手,听他嗓音低沉道:“总是这般坏……”
她暗笑不止,却感叹道:“哎呀,既然王爷您不喜欢,我便对别人坏去吧!”
“不可!”他紧紧将她抱着,急切道:“对谁都不许,只可对我这般!”
“王爷这是命令我?”她憋着笑。
他摇头,低头将温热的吻落在她眉间:“我是求你……”
苏蓁胸口似被铁锤狠狠击中,气闷难忍,他竟用“求”这个字将自己的尊严踩进泥里,如此卑微!
捏了捏他比面团还白净的耳朵:“我不过与你玩笑罢了。”
抵着她的额头,他无比认真:“对你,我从未有玩笑之心。”
“唔……”被这么个死心眼儿的男人认定,她认栽,凑到他耳边:“我保证以后只对你这般坏!”
他似吃了蜜般,嘴角止不住上扬,得了保证自是安心了,两人静静抱在一处,谁也不愿松手。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儿,苏蓁五感渐渐迟钝,安心地会了周公,待再睁眼时已经入夜。
身边无人,桌案上的蜡烛燃烧着,四周安静极了,她起身倒了杯水来喝才开门出去,走到大厅外便听孙淳风道:“子衡,信上说什么?”
苏蓁顿住脚步,侧身隐于暗处,接着便听慕容景行道:“刑部侍郎周添上奏弹劾魏王纵容下属敛财,中饱私囊倾吞数百万两之多,其中又牵涉朝中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奏书上十二条罪状,每一条都谨慎严密,言之凿凿,父皇最忌便是结党营私,震怒之下将其夺去封号,令他看守皇陵。”
厅内,孙淳风神色严峻:“近日朝中颇多变故,这齐王与魏王争斗多年,此事应与齐王脱不了干系,眼下魏王已然失势,如今实力能与之抗衡的便只有晋王以及秦王。晋王处事周全,为人谨慎,多年韬光养晦,实在深不可测!而秦王恣意张扬,行事鲁莽,只怕在这场夺嫡之争中……”
慕容景行截断他的话:“风叔,自离京那日起,我与朝中那些事便再也没有关系了。”这语调与平日的温润相比竟显得清冷肃穆许多。
默了片刻,孙淳风叹道:“你对六姑娘用情至深,只望她也能真心以待。”
“风叔放心,她极重情义,定然不会有负于我。”顿了下又续道:“这会儿她该醒了,准备开饭吧,我去唤她。”
苏蓁屏息,脚下轻移,转瞬便消失在门口,待慕容景行也随之离去,房顶上的少年旋身跃下,年轻的脸上若有所思。
孙淳风步出门外,见少年如此便已猜到几分:“她来过了?”
见他点了头,孙淳风抚须道:“听到了也好,让她明白子衡为她放弃了什么!”
苏蓁闪身回去,装作久睡方醒的样子,熟悉的脚步声近了,房门被轻轻推开,他进屋见她坐在床边,柔声道:“睡得好么?”
苏蓁点头,伸手抱住他的腰,竟难得的乖巧。
他怜爱地抚着怀中人的发顶:“饿了吗?我让风叔烧了你爱吃的糖醋鱼,走吧。”
她不撒手,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再抱会儿。”
对她这突然的黏糊劲儿,慕容景行自是受用无比,用心感受着这份宁静的幸福。
她突然道:“明日我们去放风筝吧。”
闻言,他愈发怜惜地抚着她的发,半月前她就买了几只风筝回来,奈何直到今日都没机会出门。
“好,若明日不下雨,咱们便去。”
次日,果然潇潇雨歇,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温暖的阳光撒进这一方小院。
几人早早出了门,在外头寻了块空地,一人一只风筝便施展开来,苏蓁对于此等吃喝玩乐之事自然十分地拿手,手中的凤凰风筝飞得又高又远。对比之下,另外三人却显得相当惨淡,孙淳风的风筝是怎么也飞不起来,累得满头大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
聂星云肃着一张脸,风筝倒是飞起来了,只是死命拽着线,表情很是严峻,苏蓁瞧着都替他觉得累。
慕容景行更是不济,跑几步就累得直喘气,她赶紧上前制止,若他就因放个风筝而弄出好歹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索性拉着他坐到一边认真问道:“你小时候是怎么过的?”
“看书,习字……”他眼神忽而变得落寞:“旁的便也没了,因为身子不济,只能看着别人玩耍……”
唔……这童年委实凄苦了些!挽着他的手,头靠在他肩上,明智地转了话题:“你博览群书,可有什么有趣的?”
他轻笑:“我看的那些书怎比得上你那些话本子有趣。”
苏蓁睨着他,佯怒道:“你这是说我低级趣味?”
“自然不是。”他如是应着:“倘若不仅局限于师徒间的爱恨情仇,兴许会更有趣些。”
咳……她不过就这几日多看了几个雷同的故事,此刻倒成了他打趣自己的由头,干脆不接这茬。
未闻反驳之言,慕容景行有些不安:“可是恼了?”
苏蓁也不答话,只哼哼两声。
他慌了神,伸手欲抬她的下巴,奈何她左躲右闪,最终还是她绷不住,笑闹成一团。慕容景行微怔,知道自己又被骗了,见她笑得开怀,不自觉也跟着弯了眉眼。
笑闹够了,苏蓁回头见孙淳风还在与手里的风筝作斗争,不禁失笑,突然有些好奇问道:“孙先生是何时在你身边的?”
慕容景行回想片刻:“风叔一直随医圣薛远四处行医,听闻其盛名,父皇曾请薛老先生进宫为我母妃看过病,当时风叔也随侍一旁。可惜我母妃终年抑郁成疾,终是药石枉然,她逝去后,薛老先生与风叔自是离宫而去,当年我年纪尚幼,记忆甚为模糊……后来,我八岁那年突发了急症,情况很不好,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据说当时情况十分危急,风叔星夜进宫将我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此后便再没离开过我。”
见他神情黯然地说起已逝多年的母妃,苏蓁心中亦难受,她深知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愿让他沉溺伤感之中便转了话题:“你有没有想过孙先生不求回报默默陪伴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呢?”
慕容景行宠溺地看着她:“绾绾觉得风叔是为了什么?”
苏蓁回想起孙淳风说起俞贵妃时的眼神,那是深爱一个人才能流露出的神情,若他真对俞贵妃……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慕容景行轻叹一声:“其实风叔当年应是为了我母妃才进宫去为我瞧病的,他这些年伴我身侧,也是想替她照顾我吧。”
她微微讶异:“你知道他……”
他点头:“再如何小心,感情都是藏匿不住的,与他相处日久便觉出些端倪,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他了。”
她哑然,不曾想这孙先生也是个如此痴情之人,可惜……
盛京皇宫,清羽阁前厅,皇后徐攸宁正在仔细端看宫人刚送来的画像,她昨日才放出为秦王选妃的消息,今儿一早便有人巴巴地呈上自家千金的肖像。
随着一幅幅卷轴展开,徐攸宁嘴角含笑,指着其中一幅道:“嗯,这个不错,是哪家的小姐。”
身旁的宫女紫檀恭顺道:“这是秦书仁秦太尉家的二小姐。”
徐攸宁又指着另一幅:“这姑娘模样倒是可人。”
紫檀微微一顿:“这位是崔淮崔大人家的四小姐。”
“崔淮?”徐攸宁道:“他的大女儿前年可是进了齐王府。”
紫檀应道:“正是齐王侧妃。”
这侧妃据传甚是得宠,且为人跋扈,崔淮仗着这层关系确实得益不少,如今又想着攀这门亲,算盘倒是打得精。眼下魏王失势,齐王锋芒正盛,朝中局势不明,圣上态度晦涩……徐攸宁淡淡笑了,不再多言,将目光转向下一幅画卷,正要开口便见熟悉的身影步入大厅。
慕容景升进门见这阵势便知何事,不由微哂,忍住心中无耐,上前揖道:“儿臣给母妃请安。”
徐攸宁笑道:“快来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这些京中的名门淑女,才貌家世皆是上乘……”
慕容景升面上带笑,敷衍地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中意的。”
见他表情很是认真,徐攸宁半信半疑道:“一个都没有?”
他故作遗憾地摇头:“没有。”
徐攸宁似笑非笑:“这些女子可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秦王殿下莫不是要找个天仙?”
“母妃,此事急不得,您再帮儿臣多看看吧,兴许就有中意的。”他一本正经道:“儿臣还有事,便不在此处耽搁了。”
徐攸宁无奈地挥挥手:“去吧,省得在跟前碍眼。”
望着慕容景升远去的背影,她似叹似怜:“这孩子变了许多,如今连与我相处也是拘束许多,不似从前亲近。”
紫檀宽慰道:“殿下长大了,知进退懂分寸了,娘娘该高兴才是。”
徐攸宁心中怅然,面上却带着淡淡笑容:“是啊,该高兴……”
生于帝王家,长大意味着什么,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体会,这宫墙之内,骨肉亲情天理伦常都经不起权势的考验。争与不争都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没人可以独善其身,然而必踩着累累白骨才能坐上那至尊宝座,是为称孤道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