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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苦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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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雪花纷飞,周家的大公子仍无睡意,坐在榻上发呆,缓缓抬手摸着脸上干了疤的伤痕,脸色突然就有些不正常了,一副丟了魂的模样。
身子莫名有些燥热,他连衣服也不披便开门出去,外头风雪依旧,他站在院中许久,冷冽刺骨的寒风稍稍缓解了体内的燥气。周少琮摇头苦笑一声,正准备回屋却闻院外有轻微响动,眸色骤然一沉,凝神细听之下又露出了笑意,一副了然的表情。
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家妹子鬼鬼祟祟地翻墙进来,轻车熟路地往他的屋子这边走来。
黑灯瞎火的,廊下的灯笼也光线暗淡,陡然见一抹白色身影立在半途中,周少桀冷不防地一个激灵,站着不敢动了,寒毛直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老哥?”
未见动静,周少桀不敢贸然行动,因着方才的突然才乱了阵脚,仔细观察后才发觉那白影的身形熟悉得很!
“周少琮,你做什么吓我?”她气哼哼地蹿到他面前质问。
周少琮面上端着,眼中却有戏谑之意:“在外头威风八面的女神捕竟如此胆小,不知你手底下那些人若瞧见他们头儿这般不济,该当做何感想啊?”
周少桀咬牙暗恼,她性子一向强势,加之自小舞刀弄枪的胆儿也很肥,更没有寻常女子见了只蟑螂都吓得抱头痛哭的柔弱劲儿,面对穷凶极恶的歹人时连眉都不会皱一下!只是有个怕鬼的毛病,回顾前头近二十年的人生,她着实忆不起何时落下的病根,许是娘胎里带的……
见她唬着脸,周少琮不由失笑:“你好歹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怎的还信那些神鬼之事,若说有都是在人的心里,披着人的皮囊,干着鬼的勾档……”
见话题越扯越远,周少桀赶紧打断他说教:“老哥,你猜我今儿碰见谁了?”
周少琮显然不感兴趣,依旧板着脸:“你整日在外头奔走,碰到谁也不奇怪,说到此处……”
她忙插嘴:“苏六,我看见苏六啦!太让人意外了,当年炎水关一战何等惨烈,我还挺替她担心的,唉,一晃好几年了,她看起来过得还不错……你不知道,我今儿看见她真是很高兴,时光荏苒,不复从前,不禁感叹恍如隔世,想当年……”
“你在何处见着她的?”这回轮到周少琮打断她的喋喋不休。
“法华寺。”
“她去那里做什么?”他语气难掩急切。
周少桀想了想道:“今日法华寺有庙会,许是去看热闹吧。”
他急急追问:“那你们说了些什么?”
周少桀觉出点异样来,她老哥从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满心都是忠君报国之志,对外人亦是寡言冷淡得很,何曾对什么人如此追问不休!
她掩饰住好奇之态,应道:“我急着回刑部复命,匆忙间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过……”她忽然卖起了关子。
周少琮按耐不住:“不过什么?”
她抚着下巴,拿出破案时抽丝剥茧的敏锐眼盯着他:“不过……你如此上心做甚?”
周少琮掩饰不及,言语中竟显出几分慌乱:“我只是随口问问……”若非夜色掩盖,他此时的大红脸更是无所遁形。
周少桀惊奇不已,她老哥一向冷静内敛,连圣上都曾赞他沉稳大气,堪当重任,此刻因何无法自持?
她推测道:“你已见过苏六了?”
见他不否认,周少桀突然想到什么:“你脸上的伤也是她弄的?”
他点头,似忆及什么,有些神思不属,周少桀暗道,难怪昨日回来便举止异常。
“老哥,你莫不是……”话至关键处,她便自动摇头否定:“不可能!”
明白人谈话都不必点透,他似叹息:“如何不可能……”
周少桀惊怔,他这是承认了?
“你俩不是死对头么!想那年灯会,她跟秦王将你堵在某巷子里好一顿狠揍……”
她说得眉飞色舞,从小到大能挤兑周少琮的事没几件,所以一逮到机会便翻翻陈年旧事,看这素来端庄持重的人露出窘态乃她平生一大乐事也,只是周少琮并未露窘,反倒像是一副抿嘴偷笑的形容!
此事着实令她费解,感慨不已:“老哥呀,你这心思藏得够深啊!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周少琮深陷回忆,那心尖上的人便似浮现在眼前,音容笑貌都牵动着他的心,望着夜空出神,低声道:“不知所起……”
到底是何时将那随性洒脱的女子放入心上的呢?他自己也糊涂,初见便由一个误会开始,导致之后的相处中都是互看相厌的状态,那种假象一直蒙蔽着他年少的悸动之心,等发觉泥足深陷情根深种之时已为时晚矣!
他永远忘不了萧瑜娶亲前日,彼时他仍不明心中情愫,却因着莫名的担心去苏府寻她未果,便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转,最终在烟霞湖畔寻到了人。
见到了她不及掩饰的落寞,从未见过她那样的表情,她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模样,揣着整人的小心思,痞气十足,玩世不恭……那一刻周少琮只觉心被利刃刺穿了一般疼痛难忍,他甚至有一股去大闹喜堂的冲动,将那萧瑜绑来任她处置!
彼时她半真半假道:“周大公子,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吧。”
他思绪混乱又不知如何辩解,只像个傻子一般没能吱一声。
她自嘲道:“罢了,看就看吧,这人活一世长着呢,谁也免不得栽几个跟头……周大公子,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竟是告别之语,可惜他没听出其中深意,致使之后无数个夜晚,他梦中都是那女子离去时清瘦决然的背影,成为他这三年里最追悔莫及的记忆,每每自梦境中惊醒,便悔恨自己当时为何一个字也说不出,痛悔交加不能自已!
…………
雪夜寒冷,客栈茶楼纷纷关门歇息,苏蓁已然微熏,脚步却依旧稳健,她从一间酒馆出来,途经蜷缩在街道边的几个乞丐时,她随手便将几枚金叶子放到乞丐面前的破碗里,等那几人反应过来千恩万谢时她已远去。
她眼下还不打算回去,闲庭信步仿若逛自家花园一样在街面上走着,雪花飘飘,冷意袭来,适才饮了酒倒不觉着冷,不经意间竟来到一处灯火通明之地。丝竹管弦之乐隐隐传出,浓烈呛鼻的脂粉味随风而来,柔软娇媚的揽客之声清晰入耳……
苏蓁抬脚准备往里走,蓦然被人拦了去路,她也不恼,只看着眼前之人揶揄道:“你都跟了一天了,终于肯现身了?”
见聂星云默不作声,她伸手随意将他肩膀一揽:“少侠,你不累我都替你累啊!走吧,咱俩进去喝两杯花酒,再找几个姑娘谈谈心,保管解乏!”
聂星云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欲将她推开,终于肯开金口:“风叔说这种地方不是正经人来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不放手,拖拽着他随便进了间花楼:“我本就是个不正经的,来此正好!你风叔是个老古板,他没来过此地,自是不知其中妙趣,一把年纪还是个老光棍儿,你若学他,将来娶不到老婆可愁人了,我这就带你见识见识,也好早点开窍!”
他突然发问:“老婆是什么?”
她长篇大论一番,奈何这小子从来不听重点,也只得再费口舌解释:“老婆就是妻子,可懂了?”
他紧抓这问题不放:“这是何处的说法?”
瞧他满脸求知欲,苏蓁耐着性子道:“我师父那儿的。”
“你师父又是何处的人?她说的话怎么都很奇怪?”
她随口道: “具体我也不知,据她所说是异界,就是另外的时空。”
“时空是什么?她如何能来?她此时又在何处?”
少年一连串的问题将苏蓁问得语塞,意识到这话题委实偏离太远,且她这师父的来历太过离奇,说了也没人能理解,怕被当成疯癫之语,遂明智的保持缄默,只管将人往里头拐。
聂星云哪见过这种莺歌燕舞花天酒地的场面,顿时忘了挣扎,也不知瞧见了什么,受惊似的猛然低头,脸红得快烧起来了!
“哎哟喂!”一位脂粉浓艳的女人迎了上来,将这突然闯进来的两人打量一番,而后笑道:“姑娘怕是走错地儿了吧,我这可是男人消遣之处……”
苏蓁将聂星云往前一推,那女人似是明白了什么,瞧着聂星云止不住点头称赞:“这位小爷长得倒很是俊俏,模样身板都不错,只是我这不收男子,你得去城西的玉竹轩……”
玉竹轩,京师最大的小倌馆,苏蓁不由扶额,赶紧掏出一锭银子堵她的嘴:“你误会了,我只是带自家弟弟来此见识一下,给我们安排一个雅间,找两位姑娘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