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在放飞》月下背诵

8、反抗

　　听到裴修远意外的提问，所有人都懵了。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然后有个女生举起了手。

　　“你说。”裴修远的声音很温和。

　　女生说：“我觉得化学元素、原子、分子和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太神奇了，我想研究它们。”

　　有人带头，接下来大家就踊跃多了。

　　A大的化学系在全国名列前茅，能考到这里的学生，都有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分子的世界很特别！”

　　“我觉得化学反应就像变魔术，特别酷！”

　　“我想要制作分子，拿诺贝尔化学奖！”

　　教室里的气氛热烈起来，有些同学的梦想很遥远，但是没人会嘲笑他。

　　有人趁机问裴修远：“裴老师，那您为什么研究化学呀？”

　　裴修远年纪轻轻，在人才济济的A大化学系里也显得出类拔萃，科研成果让人瞩目。

　　被学生们反问，裴修远笑了笑，大方回答：“我想研究药物合成。”

　　“我对生物分子作为治疗癌症的药物是如何在人体内工作的，很感兴趣。”

　　听到裴修远的话，赵夕夕“唰”地抬头。

　　刚好对上她目光的裴修远顿了顿，有些不解她为什么忽然目光中带着激动，然后又看着她目光一瞬间黯淡下来。

　　裴修远：“？”

　　赵夕夕只是想到，如果有能治她病的特效药，医生不会不说。裴修远不是医生，他是一个研究化学的教授，而一项研究从立项到出成果，需要很长时间。

　　甚至有可能都没结果。

　　她等不了。

　　旁边那个说裴修远今天格外耐心的同学又小声嘀咕：“我听说过，裴教授现在手里的项目就是关于这个的。”

　　慕名来蹭课的同学：“真厉害。”

　　本专业的同学自豪：“那当然，毕竟是我们院系之光！”

　　裴修远忽然问这个问题，当然不是跟大家闲聊，他接着说：“无论是研究分子结构、化学反应，还是要制备新分子，抑或是合成新药，我们都需要知道很多基础原理，要知道酸碱平衡，要知道催化反应、氧化还原反应，要知道一个反应能否发生、反应速率有多快，要知道反应物怎么结合、抑制剂怎么结合，在化学平衡中发生了什么……”

　　忽然听裴修远开始输出知识点，反应快的同学立马动笔记，哎呀哎呀，裴教授是不是开始划重点了？是的吧？

　　一个同学开始记，其他人跟着动笔记。

　　然后就听到裴修远说：“这些基础，就是化学原理，是你们要学任何和化学有关的课程，甚至学任何生命科学，所必须知道的最基础的化学理论。”

　　“所以，这门课，课上讲的所有内容，全部都是考试重点。”

　　赵夕夕：“……”

　　所有同学：“……”

　　那名前一秒还在为裴修远自豪的本专业同学瞬间脱粉回踩：“裴教授是真狗！！！”

　　课程在所有同学的愤慨中结束了。

　　几个积极向学的学生到讲台上向裴修远提问题，裴修远耐心答完，再抬头看向教室，发现三三两两的人中，已经看不到赵夕夕的身影。

　　“裴老师？裴老师？”有同学喊了两声。

　　裴修远回神，问：“怎么了？”

　　“我是不是耽误您时间了，我还有个问题。”那个同学有点不好意思。

　　裴修远摇头：“没事，你说。”

　　此时赵夕夕已经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听裴修远讲课，以往可以抵消好几天的疲惫，但是现在作用好像没那么明显了，她看着窗外闪过的夕阳，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拖着一直往深渊里掉，手里抓不到一根救命绳索。

　　悲伤、恐惧、质疑、愤怒……很多很多负面的情绪再次轻易把她捕获。

　　面对生死，谁能真的坦然呢？

　　回到家，孙岚正在厨房手忙脚乱准备晚餐，扭头看到脸色白得像鬼的赵夕夕，孙岚心里一咯噔，把火关掉就冲到门口，叠声问：“夕夕？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赵夕夕把手里的背包扔地上，伸手把孙岚抱住：“岚岚，让我抱一下。”

　　孙岚手里都是油，只能用手腕轻碰赵夕夕的后背：“好，抱抱。没事，啥事都能过去，不是你跟我说的嘛，老天爷只会给人挖能过得去的坎。”

　　赵夕夕苦笑。

　　能过去的是坎，过不去的是结局。

　　所有人的结局都只有那一个，殊途同归，只不过她的结局来得格外突然格外早。

　　且活且珍惜。

　　赵夕夕放开孙岚：“没事了。岚岚，我想辞职了。”

　　孙岚毫不犹豫：“辞！姐姐养得起你。”

　　顿了顿，她又说：“实在不行，我们换个便宜一点的地方住，近水楼台对裴大教授没多大用处，他整天不着家的，你想见的时候再回来偶遇也可以呀。”

　　赵夕夕沉默了。

　　孙岚叹了口气，推她去沙发上坐下，把电脑搬来放她怀里：“先不管裴大教授，你先把辞职信写了。”

　　第二天，赵夕夕还是第一个到了办公室。

　　环顾一圈，她拿起手机，找好角度，拍了一张照片。

　　过去几年日复一日困在这个格子间里，现在要告别了。

　　同事陆续到了。

　　贺成功一直没出现。

　　赵夕夕皱眉，转头去问坐她隔壁的小姑娘：“巧巧，贺总还没来吗？”

　　孟巧巧眨了眨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浓浓的八卦意味，挤眉弄眼的朝田惜玉的工位看了一眼，而后用很正经的声音回答：“应该是吧，我一直没见到。”

　　赵夕夕懂了。

　　但是贺成功人没来，电话却在几分钟后来了。

　　赵夕夕看到来电显示，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冷静了十几秒，赵夕夕才接起电话。

　　“喂。”

　　贺成功的语气很不好：“为什么不接电话？”

　　赵夕夕：“……”如果她没接电话，贺总这会是在跟鬼通话呢？

　　察觉到赵夕夕的无语，贺成功估计也发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转而说道：“我跟没跟你们说过，无论什么时候，电话都要第一时间接！微信都要第一时间回！我接领导电话都是半夜秒接的，生怕错过了什么工作安排，你们对工作就不能上点心？非要我一遍遍提醒你们？”

　　赵夕夕：“……”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拖了十天半个月才接通信号。

　　贺成功这种“你不止上班八小时属于公司，下班八小时也属于公司，半夜睡觉的八小时同样属于公司”的论调，早就被部门里的同事吐槽得体无完肤了。

　　偏偏人家还自我标榜自己是“二十四小时待命”，非常地“以身作则”。

　　谁不知道他的秒接工作电话，也等于秒拨工作电话，一秒钟就能把到手的工作任务分派出去，甚至有时候都懒得转述，直接甩通话录音，让下属自己听。

　　赵夕夕这几年真是受够了靠听通话录音、听谈话录音、听会议录音来获取工作信息的日子。

　　“我……”

　　赵夕夕“要辞职”几个字没说出口，贺成功就自顾自开始安排工作任务。

　　哪怕辞职了，也要交接一个月，赵夕夕冷静听了一会，然后打断他。

　　“贺总，你说的这两项任务，都不在我的工作范畴。前几天我就说了，修改C项目图纸是田惜玉负责的，还有，新员工授课培训，不是说好了轮流负责吗？前两年都是我，为什么现在第三年又安排给我了？”

　　旁边的孟巧巧听到赵夕夕的话，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哇，夕夕姐今天这么勇的嘛？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夕夕姐嘛？

　　贺成功也愣住了。

　　一直以来，赵夕夕都是闷不吭声任劳任怨的，不管给她压多少工作任务，她都不敢反抗，因为她知道入职的时候就得罪了自己，在自己手底下干活，要保住这份收入待遇还算不错的工作，就得警醒着点。

　　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贺成功一直以来也压榨得肆无忌惮。

　　多少也存着点小姑娘哪天受不了了，说不定就从了自己了呢。

　　在她屈服之前，当然是随便使唤。他贺成功只对自己的女人好，看看人家田惜玉，现在活得多滋润？

　　贺成功想到这里，下意识捏了一下怀里女人软弹丰满的胸脯。

　　田惜玉“嘤咛”了一声，嗔怪地斜了贺成功一眼。

　　这娇滴滴的一声呻吟，电话那头的赵夕夕也听到了，顿时觉得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没等贺成功再说什么，赵夕夕皱着眉头把电话挂断。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贺成功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小姑娘是吃了熊心豹胆了，还敢挂自己的电话！

　　田惜玉看他脸色不好，试探地问：“赵夕夕不愿意改图？客户可是着急今天下班前就要拿到新图纸呢。”

　　她靠在贺成功的肩膀上撒娇：“你看我现在哪里有空改啊贺总？”

　　贺成功被田惜玉挑逗得喘了口粗气，把她按在床上覆上去就要亲，田惜玉挡住他，不依不饶：“还来？那工作怎么办？”

　　贺成功拿过手机，给赵夕夕发了一条微信。

　　【贺成功：下班前我要见到C项目改好的图纸。】

　　当着田惜玉的面打完字，贺成功勾起一抹自以为邪魅的笑，问：“满意了？”

　　这油分超标的笑容让田惜玉心里梗了一下，但她迅速掩饰了过去，飞快在贺成功脸上亲了一口，又说：“那今年的升职……”

　　贺成功已经等不及了，猴急地胡乱亲了几口，边亲边含糊地说：“谁也抢不走你的。”

　　田惜玉脸上浮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看吧，长得再好看，干活再卖力，都不如她走对了路升职快！

　　办公室里，赵夕夕看到了贺成功的微信。

　　她皱了皱眉，心想这人自说自话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刚刚她说得够清楚了，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她想起了她每次准备下班的时候，哪怕自己提前打招呼说自己下了班有安排，贺成功也会听不懂人话一样，踩着下班的点安排一堆工作，然后假惺惺地说什么，“你不是有事吗，赶紧下班回去吧，明天一早交差就行。”

　　TNND，一早交差，她还能有什么时间干自己的事？晚上能不熬夜就不错了！回忆起过往，赵夕夕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上班看不得别人闲一秒钟，下班拉着人开会，这种事贺成功没少干。

　　也是这会，赵夕夕才意识到，社畜的工作是没有尽头的，但是人类的生命却是有尽头的，并且她的尽头眼看着就到了。

　　要将难得生而为人的有限生命投入到社畜无限的工作中去吗？答案当然是不要！如果是为了人类发展和生死存亡这么高大上的事业也就罢了，现在她不过是个被资本家压榨的螺丝钉罢了。

　　赵夕夕把手机放一边，决定今天把自己手里负责的项目整理一下，该收尾的收尾，该交接的也要尽快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