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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傅莫走啊 ...

  •   京城,宫。

      议事堂烛火昭昭。
      木门款式古朴,无繁复雕花,大敞不掩。
      门板内面映着浮动微晃的烛火。
      门板外面迎着春送来带有料峭意的晚风。

      屋内坐着三人,旁站一人。
      四人无话。

      时有小黄门碎步小跑来。
      定于木门外,门槛相挡,弓身作揖通报:“青州来报,应关红楼柳馆九百四十六所,实关九百四十六所,感承皇恩,始律仁元年二月初九至律仁元年三月初二,共统计除解烟花籍女子三万六千八百九十一名。律仁元年三月初九报。”
      作毕,垂头小步自行退下。

      “绢州来报,应关红楼柳馆三百七十五所,实关三百七十五所,感承皇恩,始律仁元年二月初九至律仁元年二月廿七,共统计除解烟花籍女子九千七百五十三名。律仁元年三月初九报。”
      “柳州来报,应关红楼柳馆一千七百三十所,实关一千七百三十所,感承皇恩,始律仁元年二月初九至律仁元年三月初八,共统计除解烟花籍女子七万四千三百九十名。律仁元年三月初九报。”
      “嵊州来报…”
      “煦州来报…”
      …

      四人依旧无话。

      堂中主坐,明黄袍子下身姿挺阔,正襟而端。
      他眼下双双淡青,却仍掩不住出色俊貌。
      闻来来走走小黄门通报的过程中,疲色的眼眸渐有星光溢出。

      他身旁,是一月白华服男子——站如松。目视门外,左手自然垂放,右臂屈起,搭放在腰间有包浆痕迹的墨色刀柄上。
      两个时辰来,白衣男子,神色如木未曾动过,身体如松未曾动过,曜日刀上系着的白璎珞未曾动过。

      小黄门总管行于槛外,站定,“陛下,举国十一州另加京城,均已作报。”

      着明黄袍子的竹上均,缓点头,沉声应:“恩。”

      白衣顾月裴右手上抬,对门槛外的小黄门总管轻摆手。

      总管晓意,带门外众人皆离去。

      只留堂中四人。

      殿内蜡盏摇曳火光,将阶下其中一座椅老者,照的神色难辨。

      老者身体清瘦,头发参白过半,岁月风霜在皮肤上尽显。年纪大了,胸腔时不时发出空气经过喉咙的闷闷隆隆声。
      他一手晾摊于桌面,一手在小黄门逐个呈报时,攥木椅扶圈用力益加——甚至乎苍驳皮肤下,筋络尽显。

      同桌的相对位子,一面若桃花的俊姿青年。
      竹上恒。
      他散意闲坐,却也没过分失了礼仪分寸,
      一张脸,与阶上堂中央坐着的竹上均,五官七分相近。
      时不时朝身左的老者看去,又时不时望向阶上亲兄竹上均——神波流转,却也全程没作言语。

      良久。
      终是老者,打破了四人间的沉默。

      老者的左手结束与木椅圈儿的较劲。
      站起身来,拂拂拍拍襟前衣褶后。
      对着阶上拱手作揖,语气漠漠,“陛下,今特意留臣于宫中,共见证陛下贤政落地——乃臣三生荣幸。预祝陛下贤政可扭万年遗风,还世间一片清朗之气。”

      竹上均听的眉头直蹙。

      竹上恒头一回,见这老头儿,于他们几人面前,用如此恭敬的话语阴阳怪气。
      暗道不妙!
      连忙收起散意的坐相,也借着圈椅的力扶站起来。
      出声,“太傅…”

      还未言尽。

      老者略过竹上恒的言语,直接,对阶上人弓腰作揖,“陛下,夜愈深,老臣年事已高,来时未着多余衣袍——现春风料峭,吹进堂中,吹得老臣心也透了个凉!恐身骨不适,不能再与陛下作陪,臣先告退!”

      话落,不及陛下竹上均的示意或言语。
      被唤作太傅的老者,抬手向竹上恒随意作了个简单的揖。
      便直接转头,向议事堂门口走去!

      脚步匆匆,片刻不想多留。
      清瘦的身体,带起衣袍一阵一阵风。

      殿内竹上恒欲挽留,大声,“太傅——太傅莫走啊!”

      老者不理。

      堂中不见老者身影。

      竹上均方才眼中溢起的星光,刹时,黯淡下去。
      心中复杂,连从幼时便执笔教导的老师,都不支持自己这般改革…
      站起,目光注视门口方向。

      竹上恒,顾月裴一时说不上话,干脆缄口。
      观望堂中主位反应。

      竹上均神色空空,紧抿双唇。
      肩膀略有泄气,却仍凝着门外方向——希望太傅能转身提步回来,道一句,恭喜。

      良久。
      竹上均突然开口,“太傅是不是生气了?”

      身边二人,都以为是在问自己。
      是——两个不同的声音相撞。

      竹上均倒是没在意,确实也是在问两人,谁答都无所谓,或说,答不答都无所谓。
      心中了清——太傅确实气极,方会如此。

      春风吹进堂中,撩的案面上的纸张沙沙鼓动。

      顾月裴转身往隔间。
      拿出披风,“主子,夜凉了。”

      竹上均愣神,见顾月裴手里的披风,突然,“孤去他府中一趟?”

      这句话,好像又没点明问谁。

      不过显然,此话是竹上均的自问。
      下一动作便是自答。
      披风被他拿起,铺散空中,形成海浪般的弧面!
      垂垂落下,贴合于挺拔的肩。
      向门外快走,高喝,“来人,备马!”

      外宫人疾跑去通传备马。

      顾月裴下意识跟上。
      竹上均:“你两就在这儿,不用跟。”大步朝门外走去,“今晚孤独身往黎府!”

      顾月裴听令止住脚步,与竹上恒留于堂中。

      ————————————————
      黎太傅出了宫门,发作一般的,甩甩衣袖!
      胸腔中轰隆声音,随着他的发气,更响。

      上了自家车马,发现车厢内——结发老妻竟,亲自来接。

      太傅虽年过七十,却当了五十来年的妻管严。
      见结发老妻,心中郁结稍缓,“你怎么亲自来了?”

      欧阳盈,同黎盼生成亲五十多年来,从不是温婉善茬。
      见刚黎盼生出宫门的生气状,明笑,“这又是被气着了?白胡子潦翘,于北良江春日三月的河豚,有的一比。”

      黎盼生方才殿内便气极,此时,还得听发妻的打趣。
      消下去的郁结,登时,冒出更多!
      双指并起,对着夫人,指尖不住地颤,“你这——你这——你这老妇人!你,你不可理喻…不同你多讲!”

      闷头坐起。

      黎盼生将气,甩在外边车夫身上,“别磨蹭,尽快回府!”

      车夫得了吩咐,立马驾车加速回黎府。

      至黎府。
      门侍迎上前,搀扶他们下车。

      于私邸,黎盼生便放下君臣包袱,不用顾忌旁人,回房路上一嘴的骂咧!

      欧阳盈知这老头儿习性,嘴里对那陛下怒骂——心底却,实打实疼爱。
      不然,这艰难改革的一个月里,老头儿也不会于背后,横眉冷对有异议的众臣。将清瘦身子板,搞得憔悴更甚。

      这心里疼,归心里疼。
      嘴上是要骂出来的!
      不然怨气、怒气、懑气都怄与胸中!能怄得抓肺挠肝儿、脑仁欲裂、火气生疮、夜半不眠!

      黎盼生推门进房,坐下又骂咧好一阵。

      骂累骂渴,转头看向桌旁欧阳盈。
      黎盼生欲寻求认同,“满满,你说这毛头小子,太不知好歹了!是吧?”

      欧阳盈但笑不语。
      那是他们师生之间的事儿。

      敢这么说当今圣上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了!
      欧阳盈倒了杯温茶,桌面上推过。

      咕咚咕咚

      温茶尽杯下肚儿。
      黎盼生心中的气,终于消了好些。
      便坐于椅上,深深呼气,不再多言语。

      ————————————————
      过了宵禁的京城街道。

      竹上均打马过长街。

      这马和马上的人,曾前进出黎府频繁。
      黎府门侍,打老远,就认出来了来者是谁。
      提前敞了府邸大门。

      竹上均下马上台阶,不等门侍恭安问礼,便轻车熟路,大步向后院黎太傅的厢房,快走去。

      临及后院门廊,府邸使从们见来者。
      顿跪大声问礼,“恭迎陛下!”

      几侍从合声,动静不小!
      立马传到,不远处未关门厢房中的,黎盼生耳里。

      黎盼生听这人来了,刚消下去大半的火气,欻!冒上来了!
      急急叨叨站起身,请欧阳盈往门外,“满满,你务必把门关紧!拦住那小子,老夫,不想再见那小子一面!”

      欧阳盈心中好笑,却答应。
      阖上门,转身,便见竹上均走来。
      欧阳盈福身,“陛下。”

      竹上均微颔首,“老夫人。”

      问过礼,竹上均提步,是要往房门内去。

      欧阳盈却抬臂,作阻拦状。

      竹上均顿时晓意。
      虽于臣家,但黎太傅——于他而言,并非普通臣子。
      况老夫人年纪在这,莽闯进去怕是不好。
      “老夫人,孤只是想见见太傅…”

      欧阳盈还未回话,便闻房内——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见见见,见个屁见!老夫我不见!”

      “可您今日,于议事堂也听到了——仅一个月,便可将青士,举国上下十一州,加京城,统共数十万的烟花籍女子,解除!若能假以时日,定能…”竹上均。

      “定能?定能什么!”房内声嘶力竭,喝断竹上均,“定能?你以为,你一个月做的事,就能扭转万年来的风气?”

      竹上均不解,“老师,孤要您一句【恭喜】就那般难么?”

      室内大笑不止!
      笑够了,突然喝骂,丝毫不顾及君臣身份。
      “你才见过这世上多少人情规律,你就敢这么断定,你所谓的贤政,能挽她们于水火?”
      “你又怎知,让她们坠入水火的,是别人,不是她们自己?”
      “你又如何保证,一年的铁腕严律,不会被固有的贪嗔供需,消磨腐坏?”
      “你拿什么【定能】?就拿——你年纪轻轻出去游历了一阵儿,发现,这世上,有烟花籍女子这类的悲惨存在?”
      “你的同情有用么?同情——若能清化那些个烟花籍女子,清化那些个扎头温存柳楼的浪荡子,清化那些个吃饭只想不劳便获的讨口子——那恐的,【最富圣心的】能稳坐朝堂千百年!”

      竹上均心不死,驳,“可就算,不能保证,四年后富有成效——我也想,给她们一个,靠自己不能争取来的机会!”

      提及此,黎盼生心如钝刺所撵。
      门外之人,口中所谓的【机会】——是拿四年后的皇位是否继存,换的!

      陛下竹上均出生以来,黎盼生往其身,倾注无数心血。
      二十余年呐,二十余年的心血呐!

      刚登基一个月,对赌只为换来,解除青士国内,所有烟花籍女子!
      并严令,全国不得兴烟柳营生一整年;一整年后消限制,放任三年不再管此事。
      届时,若能基本无见烟柳场所,则事成;若烟柳场所,再覆土重兴,则自愿退位!

      这在活了七十多年的黎盼生眼里——此赌,必输无疑!

      可竹上均仍坚持。
      不政令改革的话——靠她们自己,根本不能挣扎出的烟花籍!总比半点希望都没有要好…

      拿皇位去赌,不见踪迹的希望?
      黎盼生气愤——区区烟花籍的女子也值得?就算给了她们机会,一年后,没了限制,不还是会扎堆投身回那下贱活儿!

      房内黎盼生脑袋发空,觉得上不来气,眼前模糊。
      大口喘气,不回话。

      竹上均唤他。

      黎盼生听那呼唤。
      猛抽身旁桌布!
      房内倾是茶杯茶壶倒地碎裂声!
      “你住口!”
      “莫要再叫我【老师】!老夫不配,也不稀得陛下如此称呼!”
      “老夫入侍从官五十余载,感承两先皇信任与重用,乃得如今盛名和荣耀。今陛下,是我在任期间,辅佐的第三朝,老夫必将尽心竭力,鞠躬尽瘁…”
      “不过,想来,老夫也能辅佐到第四朝。”
      “夜已深,陛下请回!恕老夫不容相见。”
      “臣,恭送陛下!”

      门房外。
      欧阳盈闻及 【第四朝】此般大不敬的言语,登时变了脸色!
      心中边暗骂,脑昏老头口不择言!
      下跪叩首,“陛下饶命!这些乃无心之言!”

      竹上均袖内拳头微攥,情绪复杂,百般不是滋味。

      房内不再传来声音。
      闭门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老夫人跪于面前求情。

      竹上均心中一哽。
      将老夫人扶起,安抚地拍了拍她布满褶皱的手,随后,转身向外离去。

      欧阳盈见陛下无怪,心惊不已。见陛下离去身影。终是松了口气。
      转身推门入房。
      怒斥,“老头儿!此等大逆不道只言你都敢讲——你到底有没有把整个家族的生死性命,放于心上!老娘今日揍你揍到长记性!”

      进门怎么没看到人?
      欧阳盈一顿,往里间走去,“老头儿!你别装死不吭声——”

      话止住。
      这老头怎么抱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酒坛子?边仰头灌,边坐地上,抱着床脚哭。
      大老爷们大泪珠子大鼻涕。

      平时这老头——被她打哭,也没这般惨啊…
      怎么此回还未动手,就哭成这样?

      欧阳盈走近

      哇——黎盼生突地,从刚才的无声痛哭,变成嚎啕大哭!
      “哇!老夫心里苦!老夫心里苦啊——”
      黎盼生混着酒嗝,和泪水,哭语断断续续。
      “老夫成日受欺!在家终日被你欺负,就算了——出了门,出了门,去那朝堂还要…被那臭小子…欺负!”
      “哇!老夫心里真的好苦,我平日里,为你们两个,鞍前马后!到头来,尽是被你们欺负…啊——啊啊——”

      欧阳盈也无措了。
      她既不能否认,她平日里欺负黎盼生,的既定事实;也不能做出,以后不欺负他,的诚挚保证。

      无解,干脆不拦。
      让黎盼生坐地上,继续灌酒继续哭。

      黎盼生将心中委屈借酒发泄。
      果不其然,灌了酒,越哭越累。迷迷糊糊,抱着床脚睡着。
      不再发出噪人动静。

      欧阳盈唤来侍从,将黎盼生抬到床上,褪鞋宽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太傅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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