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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如果你在月光下看见一个男人(柏至X江斛) ...
十月不过过了十三天,柏至已经见了个年轻人五次。
他在省二待了四五年,上个月月末才回到自家医院坐镇外科。
尽管柏至才三十,在医生这个行业里算不得什么资历,但奈何他确实有这个天分,大大小小的外科手术在他手下从无失手,甚至次次都堪称完美,也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因此,他过病人如过流水,没什么人能被他记住。
除了这个年轻人。
他来得实在太频繁了。
江斛面色有些苍白,袖管撸起,一圈圈的勒痕触目惊心,泛着青的血肉添上鲜红的印痕。
“柏医生,又要麻烦你了。”他轻声说。
柏至没多问,就点点桌面,让他把手臂放上来。
江斛轻轻摇摇头:“只看手臂可能......不够。”
他抬起眼睛,慢慢扯下脖子上的衣领。
柏至一顿。他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但不代表看不出这种勒痕背后的狎昵。
“坐过来。”柏至从边上拿了张凳子,“我看看。”
江斛换了个位置,看着柏至,直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一触,他才猛地一缩,背后密密麻麻地泛起疙瘩。
柏至看了他一眼:“别动。”
江斛安静地坐好了,真的没再动,十分乖巧。
——如果柏至没看见他紧攥的拳头的话。
“有点充血,后颈破了皮。还有点发烧。”柏至说,“张嘴。”
体温计垫入舌头底下,有点儿冰,江斛等了半分钟,津液在他蜷起的舌根出蓄起一汪水洼,柏至才伸手解救了他。
体温计扯出一条银丝,江斛下意识挪开眼,觉得有点儿羞耻。
“37.5℃,低烧。”柏至收回手,把体温计放回消毒罐,好像没看到江斛的窘迫,兀自在电脑上敲敲打打。
“先缴费,再去药房拿药。”
等到电脑“滴”的一声,江斛才逃也似地站起来,接过取药单要走,却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传来:
“肛肠科在三楼右手第三间。”
江斛飞速逃出了外科室。
并决定下次一定要换家医院。
但当一星期后,江斛端着酒在荷花池碰见柏至时,他就知道这世界对他不会太友好。
“先生。”江斛状似没认出柏至,“您要点什么?”
柏至的视线在他身上轻轻一点,又很快收回:“你看着拿。”
江斛略微一顿:“好的。”
他从旁边的酒柜车里拿了瓶三万的酒——
这在荷花池算平价了。
柏至也没问价格,让江斛放桌上。
“您不喝吗?”江斛低声问。
“我从不喝酒。”柏至说完,又朝旁边招呼一声,“樟序,点个酒。”
“来了!”程樟序从点歌台那儿快步走过来,看见桌上的红酒,“嗯?”了声,“这么挑了这么便宜的——你不是不喝酒吗?”
柏至对那句“这么便宜”不置可否,说:“给你省钱。”
程樟序哼哼两声,在意识到柏至没回答他最后那句话时,不动声色地看了江斛一眼,然后从小酒车里拿了瓶最贵的。
拿完又溜溜达达地回到点歌台那儿。
江斛低声说:“柏医生,让你朋友拿回来吧?那瓶酒这个数。”
他比了个“7”。
柏医生。
柏至看着他:“现在认识我了?”
“......”江斛略一点头,“认识的。”
四目相对,江斛有点儿尴尬,柏至却笑起来:“没事,他爱喝。”
江斛还是第一次见柏至笑,忽然觉得这人也不冷:“需要开吗?”
“不用。”柏至说,“坐这里。”
江斛看看他旁边的位置,又看看柏至,没动。
“坐。”柏至重复。
江斛沉默两秒,坐下了。
后边儿程樟序闹腾柏至,柏至偶尔搭腔两句,谁都没再管江斛,也没人要他做什么。
这在荷花池是很难得的喘息与安稳。
直到他的手机响起,两人才齐刷刷地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这时候能给他打电话的只有一个人。
“谁?”
“这里的经理。”江斛迟疑一瞬,还是解释,“大概是有客人找。”
一只手忽然伸到他面前。
江斛抬头,对上柏至平静的眼神,忽然有一种“对方在安抚自己”的错觉。
在这种错觉里,他竟然真的把手机放到了柏至的掌心里。
电话接通,经理的话甩炮似的扔出来:“江斛!你死哪儿去了!王少找你,赶快!”
柏至等他喊完,才平静地说:“我是柏至。”
电话那边瞬间安静。
几秒后,经理谄媚讨好的声音滑稽地响起:“柏少,我不知道是您,江——”
“江斛在我这。”柏至打断他,“不可以?”
“您瞧您说的这话!肯定可以!必须可以!您——”
声音戛然而止。
江斛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柏至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事儿,轻声说:“谢谢。”
“客气了。”
值当江斛头疼的事在柏至那儿不算事,柏至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解决,又云淡风轻地转头跟程樟序说话。
江斛就坐在一边听,把柏至的事儿也听了个全。
柏家的少爷,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温柔强势的同性恋,且1。
......说偏了。
“真回家了?不考虑下省二?”程樟序说,“没有你,我好无聊啊。”
柏至哼笑一声:“咱俩的科室隔了三层楼,有我没我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太大了!”程樟序说,“从前三层楼,现在三里路。下回我弟再来医院,我要手术,谁替我看着他?”
“你弟弟已经十八了。”柏至提醒他。
“我们弟控是这样的。”程樟序十分坦然,“况且我最近都想着呢,小屁孩儿,刚成年就跟我说什么情啊爱的,现在都不乐意回家——不就是不跟他亲个嘴儿,怎么?连我这个哥都不要了?”
江斛听见“弟控”的时候,偷偷看了眼程樟序。
昏黄的灯光下,这点儿目光无人发觉。
大概是这个氛围太和谐、安全,江斛坐在边上,竟然有点儿犯困。
再看看时间,快零点了。
“差不多了。”柏至起身,“明天还要上班。”
江斛“腾”地一下跟着起身,见桌上两瓶没动过的酒,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目光流转,再抬眼,他发现柏至正看着自己。
“几点下班?”柏至问。
江斛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零点就下班了——今晚不会再有人找我了。”
他在柏至的保护下,安全地度过了这一晚。
柏至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能“嗯”了声。
程樟序先他一步走出去。江斛叫了他一声:“程先生,您的酒。”
程樟序摆摆手:“存这里吧。”
说完就顺手把门合上了,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柏至和江斛。
“需要送你回家吗?”柏至问江斛。
江斛推着小酒车,站在迷离绚烂的茶几边,轻轻一笑。
“不用。”他的眼底划过灯光,声音像跳跃的迪灯,“今晚谢谢柏医生。”
柏医生的照顾仅限今晚,往后见不着,见着了都得“滴”一声,然后双手接过药单。江斛明白的。也不贪。
柏至点点头,没强求。
走出荷花池,程樟序问:“不是第一回认识的吧?”
柏至“嗯”了声:“他去我那看过病。”
外科能涉及的病太广了,柏至说一半藏一半,给江斛留了体面,自己的心却跟着深秋的落叶一块在路灯下旋转。
“一见钟情?”程樟序说,“喜欢就追。”
大概江斛自己也想不到,他这么个身份,也能让人脱口而出的是“追”。
不是包养或占有。
柏至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沉沉地“嗯”了声:“在考虑。”
-
柏至和程樟序都是在祖辈世世代代积累出的财富堆里长大的,只是柏至跟程樟序不同,程樟序是自己奔着医生的职业来的,柏至则是子承父业,成为医生是众望所归。
所以程樟序很少去商业酒会,但柏至会去,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去。
所以......
他知道江斛。这个在江家争权中斗败的幺子。
起初在医院见到他的第一眼,柏至没认出来。年少的几面之缘,从未说过话的关系,数十年后再见,谁也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江斛,就像江斛也不记得自己。
所以再见第一眼,江斛在柏至眼里就只是江斛。
程樟序同柏至分道扬镳,四盏车灯照向两个方向,凌晨的街道上人烟稀少,柏至的手虚虚搭在方向盘上,然后回忆。
惊讶。
柏至想起来了。江斛在医院见到他的第一眼,是惊讶,瞳孔很明显地放大一瞬,而后是羞赧,悄悄泛红的耳垂把江斛的心理活动吐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年轻男人。
——我要怎么开口,告诉他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好帅。
柏至坚信江斛的心里一定会冒出这三句话。
真假不管。
但这些惊讶、羞赧,都只有一瞬,快得像错觉。江斛的眼神很快平静下来,摊开手,扯下衣领,撩起上衣,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展现自己的不堪。
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
自己伸出两根手指,轻搭在江斛掀起的衣角上,然后缓缓下压。
“等一下。”柏至那时候说。
他起身关上病房的门,又拉上窗帘,最后问江斛:“我来吧?”
江斛把衣角递到他手上。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面。
-
尽管是自家医院,但该有的事儿不会少,柏至一连几天没能脱开身,在手术室和病房两点一线,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连上九天班后,他终于能喘口气,心里就记着事儿,想往荷花池跑。
却跑了个空。
里面的人告诉他,江斛今天不在,回家休息去了,如果需要,他可以给江斛打电话,要他现在过来。
柏至说不用。
车干脆调个头,去了不远处的一个酒庄。柏父生日在即,柏至要去给他挑对酒。
车刚停下,柏至人还没到酒庄门前,忽然听见一声“柏医生”。
他愣了下,回过头,看见江斛手里拎着两个小蛋糕,正冲他很温柔地笑。
深秋的太阳没有温度,和煦藏在爱人的眼中。
“江斛。”柏至开口,“来买蛋糕?”
两人的距离隔得有点儿远,江斛走近两步,才说:“我弟爱吃。”
弟弟?
江家不是只有两兄弟么?
柏至没多问,点了下头,问:“有空吗?”
江斛疑惑地歪歪头。
“帮我挑瓶酒吧。”柏至笑笑,“你知道,我不懂这个。”
脱去白大褂的柏至似乎不再有那么强的控制欲,也不是那么的说一不二,一字一句都是商量的语气,江斛很久没被这样对待过了,愣了下,弯起眼睛:“好啊。”
荷花池有很多的名酒,但那样的酒价格往往虚高,真正的好酒很少,更遑论收藏品。但在这儿,江斛也能有条不紊头头是道地介绍,不露怯不卖弄,是很温柔的谈吐。
这是江家从前的小少爷,见识与气质并不随着他当下的落魄难堪而消亡。
柏至很专注地听着,眼神也很专注地看着酒.......瓶上倒映出的江斛。
江斛似有察觉,也不动了,隔着酒瓶回望。
阳光自门外打进来,一时之间,目光、日光,在棕黑色的瓶身上交错,影影绰绰间,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江斛直起身,还是笑着:“柏医生。”
柏至被这一声叫得心头一颤,却在江斛的眼里看见了很多。
有如出一辙的平静和温和,也有坚决与自弃。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江斛问。
他从没对人说过这些,除了容祁,但他做不到对柏至的情谊视若无睹,无视或敷衍都不行。
他很珍惜这份情谊,也想要认认真真地拒绝这份情谊。
可柏至喉头一滚:“不想。”
江斛顿了顿,还是笑着:“好的。”
“我......”柏至说,“我很想了解你,但不仅仅是你的故事。”
太阳逐渐西沉,那束阳光没有温度也没有情感似的移动,横在他们之间。
柏至的神色就在这束光前变得温柔而真诚:“江斛,我想走进你的世界。”
不是你的身体,不是你的过往。
是你的世界。
-
柏父的生日宴席办得不算大,林林总总也就三十来桌,一顿饭觥筹交错宾主尽欢,结束后,柏父把柏至叫到书房。
“你今晚一直在发呆。”柏父问,“有心事?”
柏至没否认:“我想追个人。”
“什么人?”
“江家的小儿子。”
清杭叫得上名的江家只一家,柏父回想了很久,才从零星的一点记忆里拨出江斛的影子:“他不是......被送走了吗?”
这不是什么秘辛,江泉掌权后,江斛再没出现。而江泉对此毫不避讳,直言自己已经将江斛送走,对方再无可能回来。
——“你是问我那个不敢争的废物弟弟?假清高的软蛋?”江泉是这样说的,“早就被我送走了。从小就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送哪儿了?那当然是好地方......”
“在荷花池。”柏至说。
书房里一时没人说话,半晌,柏父才说:“今天的宾客名单上没有江泉。”
——言下之意,他们与江家关系几近于无,生意场上见不着,私下里也没交情,过人情没得过,要用什么别的去威胁抢人也.......抢不着。
柏至说:“我知道。”
他说:“我想试试。”
但其实他想怎么试都行,最大的难题不是试不试,而是.......江斛让不让他试。
事实上,他根本见不着江斛。距离他和江斛的酒庄偶遇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星期,江斛没再来看过病,柏至倒是去过荷花池,可惜都扑了空。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毕竟江斛在那天的最后很认真地告诉他:“还是不要了。”
——我想走进你的世界。
——还是不要了。
“我不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江斛说,“可是他们把我变得很糟糕。”
“柏医生,你大概已经认出我了——”江斛笑笑,“你和程医生来的那天,我们三个坐在那儿,其实我很难过,也很不好意思,我很矫情地想到,这儿坐着程少、柏少和......”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这样看着柏至,柏至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仓皇地逃离那里,脑海里却始终是江斛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午夜梦回,柏至始终在想,那样亮的一双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泪?
为着这几句话,柏至去过荷花池两回,第一次他怕是巧合,第二次就是笃定了自己是吃了闭门羹。
之后他就不再去了。
江斛躲他一次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的心力,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对方的负担,也不愿意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多见一面不能怎么样,多说一句话也不能怎么样......他得解了江斛的困境,才能真的怎么样。
“怎么样柏医生,这次交流就你了?”
柏至刚看完两个病历,抬起头笑笑:“省二我都待了多少年了。”
“就当回去探亲......主要是医院真拨不出人手了。”
柏至叹口气:“好的。”
省二和柏家的医院,也就是三院一直都有交流,按理是要派专家的,但三院这几个月都忙疯了,压根匀不出人,只能让柏至再回一趟。
这对柏至来说有点儿折腾,但一天零三个小时后,柏至无比感谢自己应的这句“好”。
柏至抬眼看了看墙上李医生的工作牌,又看看面前一脸震惊的江斛,笑着问:“怎么?李医生比我更专业?”
江斛也没想到在省二还能碰见柏至,震惊逐渐转变为尴尬:“你......你?”
“啊。”柏至无辜地看着他,“我。”
江斛很不好意思:“我......”
柏至趁他发愣的这会儿功夫,把他浑身打量了个遍。
伤口都在衣服底下,寻常这么看是看不出的,但李医生是外科,柏至猜也能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
他有些喉头发紧,但还是开玩笑:“你?”
江斛败下阵来,也不尴尬了,就笑着叹口气:“那辛苦柏医生?”
“不辛苦。”柏至说,“辛苦李医生。”
江斛无奈地看着他,觉得现在的柏至不霸道,也不和善,就是幼稚。
好在李医生一直没出来,瞧不见门口这幕,也不知道自己的病人就这么被三句话给哄走了。
衣服还是在柏医生的诊室里脱的。关上门,脱了衣服,柏至就不是柏至了,是柏医生,温柔还是温柔,但更多了点强势。
“脱了。”
“伸手。”
“转身。”
......
江斛下意识去看他,却看不见他的眼睛。
柏至垂着眼,目光在那些伤口上一触即分,心脏最尖上的那里泛着酸和胀。
“还是那些老问题。”
检查完毕,柏至又是柏至了,他说:“别担心。”
江斛低低地“嗯”了声。
打印机熟练地吐着病药单,安静的诊室里只能听见“沙沙”的响声。
柏至看着江斛,对方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依旧恬静平和,他忽然开口:“一定要有一个人吗?”
江斛抬起头,似有预感,又有点迷茫:“什么?”
“那我可不可以?”柏至问,“我包养你。”
江斛的手臂还渗着血,颈窝处的红肿未消,紧紧抿着嘴。
直到柏至补充:“......名义上。”
——混淆视听的包养,情真意切的假戏。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催促着江斛——
这是个再好不过的提议,有什么可犹豫的?
但江斛始终没开口。
柏至看着他,又说:“我没什么委屈的。”
江斛忽然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柏至叹口气。
一口气没叹完,他听见江斛说:“谢谢柏医生。”
柏至剩下的半口气提到嗓子眼儿。
哪个谢?好人卡还是合作友好信号?
江斛看他的样子,又笑:“柏先生。”
柏......先生。
为什么不叫柏医生了?
见柏至还是不动,江斛干脆凑近了,凑到对方的耳边,轻声说:“我们这行,都喊金主叫‘先生’。”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柏至浑身一瞬间绷紧了,不太适应对方这种距离,但那半口气总算是彻底被吐了出来。他忽的攥住江斛的手腕:“跟我走。”
柏至的茫然转移到了江斛脸上。
柏至不容分说的带着江斛做了个全身体检,又请了假,把人塞进了柏家。
“你……”
江斛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坐在了柏家的沙发上,还带着一沓检查报告。
柏至蹲下身,仰头去看他,很温柔也很严肃:“你的检查结果很不好。”
江斛眨眨眼。
“今天时间紧,只来得及带你做常规项目,但已经暴露出了很多问题。”柏至说,“缺钙,贫血,又偏瘦,可能还有炎症……算了。”
江斛“啊”了声。
他以前没有这么多毛病的。
“我知道就可以了。”柏至摸了摸他的头,“我会让你健康起来的。”
“你安全了,江斛。”
柏至在他的后颈捏了捏,就进了厨房,去给他做营养餐。
江斛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眼眶却渐渐红了。
餐做得很快,餐盘在桌上轻轻一嗑,柏至的声音随之而起:“都要吃完。”
江斛神色早已恢复如初,他从沙发那儿站起来,远远看了一眼,觉得卖相还不错,矜持地走过去,先尝了一口。
江斛:“......?”
他仰起头,正好对上柏至的眼睛。
柏至眼神闪烁了下:“吃完。”
江斛:“......”
他轻轻一点头:“好的......谢谢柏先生。”
“不用这么叫我。”柏至说,“叫全名。”
江斛乖顺地改口:“柏......”
......好像很奇怪。
他顿了顿,问:“......柏哥行不行?”
柏至愣了下,悄悄红了耳垂,轻咳一声:“......可以。”
江斛将一切尽收眼底,笑笑:“柏哥。”
很奇怪的感觉,柏至想,自己的心脏跳得有点快。
他看着江斛低下头,将一筷子并不好吃的西蓝花喂进嘴里,江斛的手臂带着伤,嘴角却噙着笑,柔和的眉眼微微垂下,对方总是很真诚,无论是面前的这盘菜还是从前说的每一句话。周遭的空气与时光一道慢下来,慢成了泛黄的老相片,慢成了悠悠长长的河流。
后来的这条河流里能看见很多东西。
“我看见冰箱后边儿有瓶酱油了.......我想吃红烧排骨——”江斛可怜巴巴,柏至不为所动,并端出一盘清炒山药。
“我看见江家的人了,他们会不会找你麻烦?”江斛轻声问。柏至拍拍他的肩,笑着说他瞧不起人,又摸摸他的头告诉他不会有事。
“我看见你给我手洗......手洗......你怎么能这样?”江斛红着耳垂,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枕头里。柏至很坦然,那条内裤就放在洗衣机上,说这是顺手的事。
“我看见你在花店门口了!”江斛笑着,手掌向上朝他勾勾,掌心里就多了一束玫瑰。柏至叹口气,说自己下次要去远一点的花店。
“我看见你在阳台抽烟了,是工作上的事?”江斛把下巴轻轻搭在柏至的肩上,一只手在柏至后背上安抚。柏至说遇见了个不太顺利的案子。江斛于是更紧地拥抱他。
......
“我看见你在结账的时候顺手放进去的东西了。”柏至俯下身在江斛耳边说。江斛坦坦荡荡,从购物袋里拿出那两盒安全.套,问他要不要跟自己用。
“我看见你昨晚偷偷跑进我怀里。”柏至说。江斛脸不红心不跳,并反问柏至为什么不抱着他睡。柏至哑口无言,只能给他一个吻。
“我看见你在阿珍小厨吃红烧排骨了。”柏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江斛眨眨眼,说你一定是看错了。直到柏至拿出扣费的银行短信,江斛才讪讪地笑一下,抱住柏至的手臂晃一晃,说柏哥原谅我。
“我看见你在雕刻?刻的是什么?”柏至笑着问。江斛把手往身后一藏,嘀嘀咕咕说不准偷看。
......
回忆如同胶卷,尘封在柏至的每个梦中。
之后,当这条河流冰凉地淌在柏至每一个惊醒的夜晚的脸上时,泪水洇湿的枕套带来滔天的悔恨。
如果他当时能带江斛立刻马上做一个脑部检测。
如果他从前没选择医生,而是从商从政,能够早一点接触江家,接触还没有被送进荷花池的江斛。
如果他主修脑科方向。
——江斛晕倒在一个很寻常的傍晚,那天的晚霞点燃了半边的天空,柏至把他从容祁的书店带出来,车上的味道还是江斛亲自挑选的沉香。
柏至至今无法回忆起自己是怎样把江斛送去医院的,大概是职业的本能,他只知道在听见那两个字的病症时,他的世界轰然倒塌。
病情的稳定并不代表康复,柏至握着江斛的手,只觉得握着一把留不住的沙,生命在倒计时中飞速消亡,江斛却依旧平和冷静。
在那段时间里,江斛频繁地告诉柏至“我爱你”,也频繁地说“对不起”。
按照逻辑,江斛应该告诉柏至,说我从没爱过你,不过是想找个避风港,但柏至的真心太珍贵,不该难堪收场。
于是柏至总是弯下腰,手掌覆在他的发顶,说“别害怕”,也说“交给我”,他的眼神始终沉稳安定,带着不由分说的可靠——
如果江斛没看见他眼下的乌青,或者没窥见深夜阳台上明明灭灭的火星的话。
宋倨桦带来了顶级的医疗团队,也把江家如同丧家之犬般丢在二人面前,柏至也曾想过,如果他也从政从商,是不是这些也不过衣袖一挥如弹指云烟,能早些替江斛解气。
但柏至还是柏医生,幻想中的平安长宁才真是如云如烟,现实甚至带走了柏至最后一丝骄傲——
他从前为自己的医术自矜甚高,如今却觉得自己不如废物。
这些心思瞒不过枕边人,江斛笑着看他,也拥抱他,眼底是深深的担忧。直到某天,他说自己手疼,问柏至能不能给自己看看。
柏至惊觉,问他是从哪里摔下来了,手腕的挫伤怎么这么严重。
江斛却说:“你好厉害,竟然一眼就能看出吗?”
柏至愣了几秒,与爱人的眼睛对视。
一滴泪滑落在江斛红肿的手腕上,柏至抱着江斛,嚎啕大哭。
江斛下手有分寸,没把自己折腾得太厉害,不到上夹板的程度,但从进了诊室起,每一项柏至都要亲自诊断。
算了,他是三院的公子哥,由着他吧,江斛想,柏至没用过私权,这是第一回,也是最任性的一回。
但这事儿远没完,从这天起,柏至就不让江斛离开自己视线了,江斛得永远在他余光里,不让他就心慌。
江斛好笑地问他,那之后怎么办,毕竟他时日无多。
柏至听完,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江斛做了一盘红烧排骨。
江斛被他的反应闹得有些心慌,拉住柏至地衣袖,却不说对不起或者我爱你,只是直直地看着柏至,说:“你要好好活下去。”
你要好好活下去。在生命的最后,江斛也是这样勾着他的食指,说:“柏哥,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样一个清冷平和的人,在一个不算好的天气里,成了一抔安静的灰。
江斛最瘦最瘦的时候,也有91斤,柏至抱着骨灰盒想,怎么就这么轻了。
骨灰没有下葬,江斛的归处不该是阴冷的地下。柏至将他们的婚戒放进衣冠冢,无名指上的骨灰银戒代替他们结婚的契约,也代替江斛,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
他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将自己从前筹谋积攒的一切,连带着宋倨桦的那一份,一同扔在江氏集团的总裁办桌上。这样一个体面人,却在那一天狠狠扇出一巴掌,无名指上的银戒划破江泉的脸,带出的一串血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溅在桌面的相册上,那里放着董事会通过江泉成为新一任CEO的会议照片。
江氏大厦就此倾颓,柏至却头也不回,听着背后警笛呜鸣,在江泉被拷上警车的同时,去往远方。
远方只是远方,没有目的地。柏至的拇指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然后去往银戒开口的方向。
他随身携带的仅一样东西。那是江斛的雕塑,很小,能塞进一件大衣的口袋,却很生动鲜活。
这是江斛亲手刻的,是柏至三十一岁的生日礼物。
三十岁前,柏至是柏医生,他的根深埋于此,至远的远方不过树叶婆娑摇曳刮过的风,甘霖雨露救活千万患者;
三十岁时,柏至还是柏医生,他没能救活自己的爱人,冰冷的尸骸成了江河湖泊,成了汪洋,成了攥不住的水流;
三十岁后,柏至是江斛的柏至,爱人如同他的归途。
如果你在月光下看见一个男人,手捧着一座浑白的雕像,请不要见怪,那是一位逐渐老去的医生,和他年仅二十四岁,也永远二十四岁的爱人。
本文到这里就正式结束啦,感谢大家的一路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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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如果你在月光下看见一个男人(柏至X江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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