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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入蛮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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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峫在识海里浮沉。
意识混沌不清,但却能听到外界嘈杂声响如潮水般嗡鸣。吵得他头昏脑涨,恶心欲呕。
“这就是那位让仙门提心吊胆苟且了百年的魔尊?”
负责押送温峫的蛮荒仙卒打量了几眼地上黑衣染血的男人。见他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面上透出了几分轻蔑:“不是据说威风得很吗,怎么看着跟条死狗一样?”
他身边的同伴语带嘲讽:“什么狗屁魔尊,不过辛昼仙君的手下败将。”
两道人声传入温峫耳中,模模糊糊,好似裹在翳里。
温峫并未听清,但心下已经开始觉得烦躁。
他的寝宫乃是重地,非诏不得擅入。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闯入搅扰他清净?
找死。
他欲睁眼给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个教训,却莫名涌上一阵力不从心之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困缚着他的身体,叫他动弹不得。
两个蛮荒仙卒原本还在高谈阔论,滔滔不绝。
可其中一人忽然脸色微变,扯了扯同伴的袖子,看着地上眼皮轻颤的魔尊,语气中染上了一丝惊慌:“这魔头,这魔头好像是要醒了?”
另一人闻声转头,神色也蓦然一僵,方才的得意消失无踪,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一身灵脉都断成渣了,也能这么快醒过来,真是怪物,赶紧开阵,把他投入蛮荒。”
蛮荒?
温峫眉心微皱,然不及他思索,一股巨大吸力便猛然袭来。白光如利刃划破眼前混沌黑幕,身躯被重重摔至地面,他吃痛闷哼,终于挣脱出识海,猛然睁开了双眼。
入目是蛛网遍布的腐朽横梁,还有灰尘四溅的破烂竹屋。
这不是他熟悉的秋极崖寝宫。
来自七经八脉的剧痛后知后觉攀上神经,温峫撑起身子,还未坐稳身形,便蓦地呕出一口污血。
殷红鲜血刺激着他的神智,一阵阴郁烦闷的情绪翻涌而上。
他嗅到自己胸腔传来的血腥气,混沌记忆终于开始逐渐回笼。
几日之前,他与蓬莱洲辛昼决战,以一招之差败于对方剑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再一睁眼,便到了如今这个鬼地方。
温峫暗自运转体内魔息,周身经脉却传来尖锐剧痛。
额上滴落一丝冷汗,他疼得脸色煞白。辛昼剑招着实霸道,也着实狠毒,叫他一身灵脉尽断,沦为凡俗废物,却又不伤及他性命。
一朝失手,天翻地覆。
决战那日白衣仙君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又浮现在眼前。
温峫咬牙暗恨,有朝一日,必要亲手取辛昼项上首级,方可一雪今日之耻。
·
方才虽然意识混沌,但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听到了蛮荒二字。
蛮荒乃两百年前蓬莱洲掌教长旸联合六大门派合力所建,是一座专门羁押三界穷凶极恶之徒的孤岛,与外界不处在同一空间,只有开启专门的传送法阵才能出入。
他在三界横行百年,手上人命无数,乃仙门心腹大患,将他修为废尽后扔进蛮荒等死,倒也的确符合仙门的作风。
温峫一声冷嗤,强撑着伤躯起身,便要先出门查探周围的情况。
在外界传言之中,蛮荒向来是危机四伏的诡怖之地,原以为门外迎接他的应是阴云蔽日,白骨露野的穷山恶水。
可温峫方才推开门,便怔在了当场。
触目竟是青山秀水,云雾缭绕如缎,飘杳于叠翠层峦之上,宛若名家泼墨绘就的青绿山水图。
目光下巡,能看见群山之下青畦错落有致,甚至隐隐还能听闻鸡鸣犬吠之声。
这分明是一处俗世难寻的世外桃源。
......
久居上位者,惯常多疑警敏。
温峫漆黑双眸中流露出一丝警惕,下意识以为又是仙门使的鬼蜮幻术,想要迷惑他心智。
他浑身紧绷戒备,注视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可不过片刻功夫,就卸下了气力。
因为他能感受到这里植物清宁舒缓的情绪,随着微风笼入他肺腑,连周身叫嚣的伤痛都开始偃旗息声。
他母亲乃神木精华化而为人,所以温峫天生就能与草木通感。
此时此刻,面前的一草一木都在告诉他。
所谓吃人不吐骨头的蛮荒,的的确确是这样一处春山如笑,水碧山青的仙境。
此地无异常,还有助于他修复灵脉,但温峫眉头紧皱,仍不敢掉以轻心。
仙门视他为心头重害,怎么可能费了大力气,就为了将他弄来这么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享受?
他这般想着,很快心口皮肤就传来一阵细微刺痛,伴随着酥麻难忍的痒意,像有人拿着针在他胸膛戳刺。
温峫立即拉开了自己的前襟,就看见胸口处淡金光芒蜿蜒,一笔一划,逐渐画成了一个“黄”字。
果不其然。
凡间常有刺配之刑,刑犯身上若被烙下刺青,便是一辈子都洗不去的耻辱。
温峫肌肤苍白,胸口金色的刺字就更为显眼。
他看着这象征着自己沦为任人宰割阶下囚徒的刺字,默然片刻,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意。
“能想出这种下作手段来羞辱本座。”
温峫攥着衣襟的五指骨节泛出青白之色,语气却宛若一池深潭,波澜不惊。
“蓬莱洲......可真是殚精竭虑,煞费苦心。”
流放至蛮荒之人,被统称为荒民,按照身上的刺字划分等级。
天、地、玄、黄。
所有人一开始都是最低等的黄级荒民,温峫也不例外。
身后竹屋传来一阵嗡鸣,他回身看去,发现发出异响的竟是桌案上摆放的那面铜镜,此时上面已经缓缓浮现出了几行小字。
仙门总爱搞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温峫不屑一顾,漠然而视。
铜镜上书,在蛮荒要换取饭食果腹,就需得完成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
挑粪去村东施肥,熬潲到山下喂猪。
温峫站在铜镜之前,看着这宛如笑话一般的指令,静立良久,便真的笑了。
他堂堂魔门尊主,血洗紫微宫,屠尽长阳殿,仙门中人闻风丧胆,恶名可止小儿夜啼。
竟叫他去做这些地里刨食的乡野村夫才做的蠢事。
仙门、蓬莱洲、辛昼。
是当真,有趣得很啊。
·
这面铜镜是外界荒卒下放任务给荒民的唯一途径,可随意变幻大小,方便他们携带。
温峫将其置于掌中翻看了两眼,发现的确做不了其他用途,便不耐地揣回了置物戒里。
他如今负伤沦为凡人,不食五谷俗物,不出三日就得饿死。
大丈夫能屈能伸。
温峫站在一片绿幽幽的芸果田里,看着脚边两桶散发着熏天恶臭的秽物。
一只手捂鼻,一只手掌勺。
狠狠泼了下去。
芸果苗们惊恐后退,叶子都蜷曲到了一起,灵植厌恶抗拒的情绪涌上温峫心头,顿时烦得他手下更无章法。
此刻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芸果田,而是那害他沦落至此的遭瘟的辛昼。
温峫眸厉如刀,面色冷寒。
待本座杀出蛮荒,定要将辛昼并蓬莱洲那群蠢货的头挨个按进恭桶!
带他过来的刀疤张原本看他衣着华丽气度不凡,还担心他自忖清高,干不来这地里施肥的粗活,结果没想到他竟这么卖力。
刀疤张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果然成大事者都不拘小节。
他根本没看到温峫只是在毫无章法的乱泼,芸果苗都快被他浇得通通驾鹤西去了。
蛮荒中人背景都不简单,刀疤张看着温峫冷肃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叱咤风云的往昔,拿出腰间的酒囊大声招呼:“好兄弟,差不多了,过来歇歇喝口酒!”
温峫充耳不闻,恭桶里的秽物臭得他头晕眼花,他现在完全是凭借对辛昼的恨意才坚持至此。
可谁料因为太过用力,一时失手,木瓢一抖,瓢中黄糜猛然泼洒了出来,炸了个汁秽四溅。
温峫:"......"
他看着自己手上那两点刺眼的金黄,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了。
刀疤张看他僵住,疑惑道:“兄弟咋了?”
见温峫不出声,走过去一看:“哎哟,洒身上了?你这袖子怪贵的吧,这金线,真金呐?”
“......”
温峫握着木瓢的手,微微颤抖。
“兄弟你抖啥?待会又抖洒咯!”
刀疤张拍了拍他肩膀好心提醒,结果话音刚落。
就看见眼前沉默寡言面白如纸的男人两眼一闭。
刀疤张声音惊恐地响起:“兄弟?!!”
……
身为前任魔尊独子,温峫自小锦衣玉食,金尊玉贵,是锦绣从里堆出来的公子哥儿。
双手摸过金玉翡翠,碰过珍馐佳酿,也染过殷红鲜血。
唯独没有沾染过.....
温峫从家里那张破床上醒过来的时候,望着屋顶横梁上结的蛛网发呆。
心死了。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刀疤张独特的大嗓门不请自来:“原本还道这兄弟是个狠人,结果根本不经夸!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被肥料臭晕的!”
他显然是在跟身后的人说话,但温峫现在心如死灰,毫不关心外界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挪一下。
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接着响起,带着三分笑意:“劳烦张哥你把他背回来,真是多谢。”
“这有啥好谢的,举手之劳罢了!”
刀疤张爽朗大笑,将那人引至床边,看到温峫睁着眼,惊喜道:“哟,醒啦。”
他身后的白衣青年探过身子,俯首靠近,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近在迟尺。
薄唇一勾,说不出是轻佻还是亲昵:“你醒了。”
温峫看着眼前这张脸,怀疑自己眼花了。
因为太过震惊,一时竟然没能做出反应。
辛、昼。
这挨千刀的狗贼,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