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宝可梦」林中梦》Nigeteori

2、交涉

　　「所有的梦想不过是另一个真实。
　　永远不要忘记……」

　　“还没有做出决定吗？神城辰雾。”少女清冷的音色自上方接近。

　　被唤作神城辰雾的少年浅浅张开阖上多时的眼，朱红色的眸子晦涩暗淡，开口时更是透露出抹不掉的困倦和无奈，“彼岸小姐，还没有放弃说服我吗？”

　　“作为丰缘的当红人物，只有你才可能说动得文那群老顽固。”自暴蝾螈背上翻身落地，少女叉着腰凝视他的背影，和少年有几分相似的猩红双眼冷得毫无温度可言，“我已经说过了吧，有心拯救丰缘是值得被传颂，但「δ计划」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绝对违背人理的，必须终止。”

　　“所以呢。”辰雾不以为然，“莫非彼岸小姐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有，而且我正为此奔波。”彼岸说。

　　“我不明白。”他低吟，“既然有方案，为什么不自己去和得文谈判，寻求合作？”

　　气氛一度静默，等了许久，彼岸长长呼出一口气，在少年听来，这声叹息似凝结了千年的愁绪。

　　“科技侧的那端，早就舍弃‘信仰’的力量了。”

　　她吐字平缓，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辰雾听得清晰。

　　“时间可不等人，假如三天后他们执意发射火箭，我会亲手摧毁得文的计划。”少女的目光远远投向海那边的东方，对他抛出最后的橄榄枝，“因为你的无作为你已经失去了小田卷礼遇，那么至少该保证其他生灵不会重蹈她的覆辙。”

　　那场灾难后，神城辰雾昏迷过一段时日，不过本人对此印象全无。

　　有人推测，将朱红色宝珠的碎片刺入小田卷礼遇的身体后，他就崩溃了。大吾乘着巨金怪去祠堂顶部救援时，映入他眼帘的便是怀抱着没有了体温的少女，有如雕塑的少年。他们脚下，丰缘市民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锋利的碎片深深没入少女的胸口，沾了她的血，宝珠原本的光泽尽毁，褪成毫无生气的暗红。

　　朱红色宝珠的力量杀死了体内流转着靛蓝色宝珠力量的礼遇，反过来含有靛蓝色宝珠力量的少女的血也破坏了朱红色宝珠的力量，最终的结果竟是两颗宝珠同归于尽。

　　大吾失语，礼遇在这当中扮演了一个相当无辜且悲情的角色，饶是与她交集不多的冠军，此刻也不免为她献上无声的哀悼。

　　“神城君。”他轻声呼唤起跪坐在泥泞里的少年，像是怕自己的贸然接近会令他产生应激性反应，即使在缓慢靠近，大吾也始终与他隔着一个相对安全的沟通距离。辰雾深深埋下脑袋一动不动，他看不到少年额发下的眼睛，只隐约可见那苍白的脸蛋泪痕交错。

　　能再次对外界事物做出反应，是从病床上苏醒后。主治医师复查时对辰雾说，他的沉睡没有任何征兆，且他的求生欲极低，几次在生死线上打转，险些救不回来了。

　　好在没有人放弃他。大吾在某次探望时对千里夫妇直言，神城君是拯救丰缘的英雄，他理应得到最好的医疗条件。也因这样一句承诺，他撑过了这三个月。

　　他问起礼遇的后事，得到的回复是，征询过小田卷博士和水梧桐共同的意愿，礼遇火化后小部分骨灰被装盒，等辰雾醒来便移交给他，还有部分已经抛入大海。

　　但没有一个可以祭奠她的地方，小田卷博士认为礼遇由水梧桐抚养长大，冠上小田卷的姓氏纪念她不妥当，水梧桐自觉是自己的野心害得礼遇失去生命，也无颜为她立碑。

　　辰雾无言，蓦然上涌的疲惫感吞没了他，好像全身心都散了架。

　　他从米可利手中接过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很轻，辰雾几乎只感受得到盒重。他不合时宜地想起，有人曾说过纯净的灵魂重21克，现在他可以断定那不过是文学类别的美好修辞罢了。

　　“送神火山那边可以给礼遇一个好的位置，但对那女孩来说太孤单了不是么。”米可利叹息，把一枚玉佩置于他掌心，“她在醒悟祠堂闷得够久了，你会带她去更合适的地方吧？”

　　至于什么是更合适的地方，他也没有头绪。

　　辰雾扔出一枚精灵球，美纳斯颀长的身影自海中出现，宝可梦的视线定格在他捧着的方盒子上，眼里弥漫着名为悲伤的水雾。它缓缓俯下脖颈，将额头抵在那冰凉的金属物上，任由泪珠滚落。

　　他声调嘶哑，似是祈求：“带她走吧，美纳斯。”

　　美纳斯睁着一双好看的玫瑰色眼睛打量少年，突然叼起辰雾的衣服就把他往身上甩，然后向丰缘的西南方游动。不得不说，初始宝可梦和训练家的脾性极为相似，至少美纳斯这强硬拐带他的姿态简直和礼遇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辰雾把盒子装进背包，清点起精灵球的数量，礼遇的宝可梦在那场大战中基本失去了踪迹，当时没带走的巨沼怪和美纳斯反而因此留了下来。他也没有了继续游历丰缘的打算，于是只携带了火焰鸡和蜥蜴王给巨沼怪作伴。

　　四只，甚至连一队符合标准赛制的手持数量要求都达不到。

　　他也不知道美纳斯想带他和礼遇去哪儿——其实去哪儿都无所谓了。

　　给千里发了条信息报平安，辰雾从背包里摸出一些药丸，捡出相应的数量吞服下肚，搂着美纳斯渐渐坠入梦的国度。

　　美纳斯找到南方孤岛这件事在辰雾的意料之外。

　　他只来过这里一次，为了营救被潮一伙人偷袭的拉帝欧斯，拉帝亚斯曾出现在他和大吾面前寻求救援，并载着他们来到这几乎不为人知的小岛。

　　短短几个月时间，辰雾却像是几年没有踏足这里。岛上一如初见的生机盎然，似乎那场足以记入历史的灾难从未侵蚀这片乐土——这也挺好，只是没有了拉帝欧斯和拉帝亚斯的踪影，余下一些常见的野生宝可梦在游荡。

　　——这也挺好。

　　他悄悄在心里肯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礼遇会喜欢这里的。

　　一直安安静静的美纳斯猛地撞开辰雾，这才让他堪堪躲过一轮宝可梦的攻击，随即迅速仰头就是一道威力不凡的『冰冻光束』，飞行中的暴蝾螈来不及调转方向，硬生生吃下这一击，从低空坠落。好在调整姿势避开了要害，因此它只是腿脚一软，并未立刻丧失战斗能力。

　　“少年，你的美纳斯培养得很不错嘛。”

　　烟尘里走出一位短发少女，她漫不经心地把被气流吹上肩头的披风掸下去，嘴角上扬的弧度彰显了她对这一人一宝可梦的赞许，但眼里没有任何笑意。

　　特殊情况，辰雾也没顾着去纠正美纳斯不是他的手持宝可梦，她的进攻意图十分露骨，他毫不怀疑方才暴蝾螈的攻势就是冲着他本人来的，“你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是彼岸，丰缘的‘传承者’，今天特地来会会盖欧卡事件的英雄。”

　　自称彼岸的少女半跪下去，缠绕小腿的环上，钥石的光芒耀眼夺目。

　　不好！辰雾的心霎时一沉。

　　“暴蝾螈，Mega进化！”

　　手指触碰到石头表面的时候，灿烂的光辉响应她的呼唤迸射而出，连接上彼岸和暴蝾螈，沐浴在光芒里的龙系宝可梦身姿发生了变化：暴蝾螈原本的一对翅膀扭曲着粘在一起，看着柔软，似一张巨大的新月形弯弓，又看着坚韧，仿佛能切碎所有具备实体的东西；它的头、颈、躯干都变得纤细，四肢变短，尾巴更为细长，从而拥有了一副流线型的体形；它头部两侧最上面的一对三角翼大幅增长，中间一对向前延伸至鼻翼，下颚的灰色外壳脱落，露出了光滑的红色皮肤，腹部外壳则变得类似一件背心式护甲。

　　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后，完成Mega进化的暴蝾螈散发出的压迫感较之前成倍增长，哪还瞧得出半分虚弱的样子。辰雾不敢懈怠，放出了手头所有的宝可梦迎战。

　　彼岸笑着揶揄：“四打一？这可有失英雄的风度。”

　　辰雾答得冷静：“我从来不是英雄。”

　　“不使用Mega的力量吗？让巨沼怪进化，胜率会大大增加哦。”少女睥睨他腕上同样镶嵌着钥石的手镯，微笑着半阖上眼，“不过你也没那个能力就是了……暴蝾螈，『龙舞』！”

　　得到训练家的许可，强忍下破坏冲动的暴蝾螈一飞冲天，以舞蹈的形式同自太古时代流传下的力量共鸣。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暴蝾螈周身的空气都灼热到扭曲起来，更不用说对绝招威力的增幅了。
　　“『横冲直撞』！”

　　彼岸选择了最匹配暴蝾螈天性的技能，不需要隐忍克制，也不必手下留情，既然血液里奔流着破坏的因子，那就使出全力，将可见的一切全部破坏殆尽！

　　几乎是在彼岸开口的同一时间，暴蝾螈将前脚收拢在外壳的间隙中，变为飞行的姿势，弹头似的俯冲而下。辰雾人类的反射神经跟不上完成过一次超进化的宝可梦，美纳斯撑起了防护的壁垒，另外三只宝可梦将他挡在身后，并纷纷使出自己拿手的招式。暴蝾螈一一闪过，在接近御三家时突然一个回转，这击重击落到侧边防守全是漏洞的美纳斯身上，后者发出痛苦的嘶鸣。

　　“不！”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却眼睁睁地看着美纳斯倒下。

　　“还敢三心二意——暴蝾螈，第二击！”

　　彼岸把视野里所有的变化都收入眼底，瞳仁深处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

　　一道紫红色的高热能量波从天而降，『龙之波动』险些击中暴蝾螈，因此生生截断了它的攻势。通体蓝色的宝可梦飘浮高空之上，红色的眼冷漠注视着一举一动都会给小岛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的暴蝾螈。

　　“拉帝欧斯……”彼岸低喃出这只宝可梦的名字，声音有轻微的颤抖，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兴奋。

　　拉帝欧斯……

　　辰雾自然也看到了这只不喜在人类面前露面的宝可梦，他的第一反应是拉帝亚斯也在附近，其次才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不想彼岸在拉帝欧斯现身后，似是很开怀地笑了出来：“神城辰雾，你还是有点意思嘛。”

　　少年皱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平息丰缘灾难的英雄——这样的名号已经在丰缘传开了，想不知道你的名字才难吧。”彼岸笑道，“我个人倒是觉得，小田卷礼遇才更担待得起英雄二字。”

　　辰雾如遭雷击，“你知道礼遇？”

　　礼遇的名字并未在丰缘传开，据千里所言，火化时去祭奠她的统共不过十来人，不是道馆馆主就是水舰队成员。这场浩劫中最该被铭记的决绝身影尽数被埋在了辰雾的光环之下，被一笔带进“丰缘人民”四个字。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她是为保护丰缘而死。”彼岸说，“喂，神城辰雾，就算是为延续小田卷礼遇的意愿——我们联手吧？”

　　“什么意思？”

　　“看来你还不知道，丰缘就要毁灭了。”

　　超巨大陨石。

　　1000年前，一颗陨石砸向了丰缘地区，撞击激起了巨大的自然能量流使得原始盖欧卡和原始固拉多再度苏醒，而陨石坑便是日后的琉璃市。流星之民的传承者向当时1000年前的七彩陨石祈愿，利用传说宝可梦的力量平息了固拉多和盖欧卡的争斗。

　　“或许你会觉得我耸人听闻。”尽管话说得漂亮，但是辰雾知道面前的少女不是会把他人看法放在心上的人，“流星之民通过壁画预言陨石将会再次降临，而我必须想办法摧毁这颗陨石。”

　　“绿岭宇宙中心没有监测到陨石的轨迹？”

　　“很遗憾，他们监测到了，还汇报给了得文。”

　　遗憾二字被用在这等语境，很难不让人觉得是自己听力出了重大问题。

　　“得文策划出了「δ计划」，并为之发明了一个装置，叫次元传送装置。”

　　抽取数只宝可梦的生命能量作驱动力，让装载了以无限能量为能源的次元传送装置的火箭与陨石相撞，通过大爆炸产生的虫洞把陨石转移去其他世界——这就是通过科学技术才能实现的「δ计划」，足够无情也足够残忍。

　　“而且次元传送装置可能会将陨石传送到另一个3000年前并没有发生过灾难的宇宙，那么陨石将会摧毁他们的星球。”讲到这里，彼岸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我的目的很明确，不能让火箭发射到太空。”
　　辰雾沉默。

　　“可他们一听说我不同意发射火箭，就蛮横地把我赶了出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能和平解决我也不介意协商，再怎么说流星之民不轻易入世，更不愿意惹一身麻烦。”少女垂下眼眸，“你现在是丰缘的大英雄，话语分量极重，由你去说服得文放弃他们的计划是最为稳妥的。”

　　“我大致听明白了。”一度哑然的辰雾缓缓开口，“但彼岸小姐，你太高看我了。”

　　“gonyogonyo！”

　　一个淡粉红色的圆球骨碌碌“滚”向他们，近了些能发现这不是球，而是咕妞妞。

　　“此岸！”彼岸尖叫一声，先前压抑的气息消失无踪，辰雾愣愣地看着她双手托举起咕妞妞，按压进怀里蹭了又蹭，“你跑哪里去了？从暴蝾螈身上下来就一直没看到你。”

　　“gonyo、gonyo！”

　　咕妞妞晃动着它的小短手，像是在和彼岸比划什么。

　　“我知道了。”那欢快的氛围犹如辰雾的错觉，眨眼间便散去，彼岸招呼来一旁早已解除Mega形态的暴蝾螈，翻身骑乘上去，“神城辰雾，我会再来找你的，届时我希望听到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答复。”

　　她在身上翻找片刻，捡出一枚文柚果扔过去，“很抱歉今天的见面不太愉快，这是赔礼，赶紧给美纳斯喂下吧。”

　　暴蝾螈双翅一振，龙系宝可梦腾空而起。

　　“gonyogonyo！”

　　彼岸抱紧了扭动的咕妞妞。

　　为了她，我也决不会容许「δ计划」的实施。

　　“此岸……”

　　辰雾木然地把切碎的果实一点点喂给美纳斯吞下。彼岸带来的消息冲击力还是过大，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完。

　　可以确定的是，若不及时采取措施，丰缘会就此消亡。

　　“我也是！我也爱这里，爱丰缘的一切！”

　　那次对峙中，他是这么向礼遇说的，声嘶力竭。想要挽回她，但什么也没能留住。

　　反而是从漫长的沉眠里苏醒后，他望着新生的丰缘，脚底的道路连通八方，好像哪里都可以去，又好像哪里都没有他的归处。

　　他开始迷茫，自己爱的是丰缘这个存在本身，还是说仅仅只是“有礼遇的丰缘”。

　　神城辰雾想，答案恐怕是后者，不然他也不会在听彼岸诉说过「δ计划」的核心后仍无动于衷。

　　他的心已然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