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量悖论》柿子竹

16、等你

　　翌日早晨。
　　林尚然在一片低气压中坐立难安。

　　他自认的低压。

　　其实，林尚然刻意晚些才来学校，踩着铃声进的班级，就为了粉饰太平，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忘却昨晚他挑明的一切。

　　说那些话时，林尚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青春懵懂，少年无知，他一字一句都是站在他所看见的角度来说。
　　但当晚他躺在床上，刚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周淮川和才嘉尧的表情，以及他们紧抿的唇。
　　以致林尚然一夜未眠。

　　可现在呢。
　　林尚然余光里觑了下周淮川的表情，可才刚移动些视线，便听见周淮川似笑非笑般开口说：“林尚然，你昨天那话，真是醍醐灌顶。”

　　林尚然不敢开口。
　　因着下一秒，他便看见才嘉尧向他这边传过来一张纸条。

　　才嘉尧看见了林尚然和周淮川之间的暗涌，清清楚楚。他等着林尚然打开那张纸条。

　　林尚然慢慢打开纸条。

　　便见里面写着。

　　【林同学，我觉得你需要知道一些事。第一，我的性取向为异性，而非同性，或许，周淮川同学的性取向才是同性，第二，我和乔程杰没什么，我们只是正常朋友关系，或许是你在不经意间听见了什么，又听错了什么，才导致了这些误会，第三，我和周淮川同学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不要多想，请忘记昨天晚上你所说的一切不切实际的话语。谢谢。】

　　林尚然倏地将纸条攥回手心里。

　　才同学称呼乔同学的名字，却称呼周同学为“周淮川同学”。

　　而且……..

　　方才周同学的那句“醍醐灌顶”是什么意思。

　　周同学看清了一切……而死心了？！

　　周同学和才同学聊开了之后分手了？！

　　他们现在想要假装一切都没发生？！

　　林尚然敛着眉心，心跳加快，怦怦的跳动声震得他一阵恍惚。

　　他昨天晚上是不是不应该挑明。

　　是不是让他们三个继续纠缠不清才是正确的。

　　才嘉尧看着林尚然的表情变化，他一瞬间便明白。

　　林尚然又多想了。

　　纸条没灭了那火，反而火上浇油了。

　　—

　　下课时。
　　下课铃还没结束，才嘉尧便感觉有人碰了下他的肩膀，听见那人说：“才嘉尧，跟着我。”

　　才嘉尧反应过来，看过去时，便见周淮川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班级门口。

　　才嘉尧站起来，跟上。

　　“你又和林尚然说什么了？添油加醋？还是颠倒黑白？”周淮川靠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歪着头看在他面前站得笔直的才嘉尧。

　　“又或者是搞你口中所谓gay喊捉gay的小把戏？倒打一耙？”周淮川笑。

　　才嘉尧扫了眼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走廊上有喧嚣声，但是从看不见的远处传来。也就是说，此刻，他和周淮川的对话谁也不会听见，他和周淮川的会面交谈谁也不会知晓。

　　才嘉尧说：“没有，不至于，但是周淮川，我不是弯的，我喜欢…….”

　　才嘉尧想说他喜欢女生，但他从脑海中搜索，似乎并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让他真正悸动过的女生，所以他那话说着说着就停了。

　　“喜欢什么？”周淮川顺着话问。

　　才嘉尧没有表露任何端倪，自然地接着向下说：“…..我喜欢女生。”

　　周淮川嗤笑一声。

　　“才嘉尧，你说话的时候明显心虚，你在心虚什么，说谎话怕被拆穿？”

　　“你说你喜欢女生，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什么类型的女生？温柔还是可爱？短发还是长发？活泼还是安静？你心里有浮现出来那个让你心动的人的面孔吗？”

　　周淮川饶有兴趣地看着才嘉尧的表情。

　　周淮川就是恶趣味犯了，他承认。

　　林尚然那一席话便如突显的响雷，最初把周淮川震得发怔发蒙，但是依旧而来的便是对那响雷的引爆点、引爆原因的探究。

　　才嘉尧是gay吗？

　　之前周淮川没想过。

　　现在周淮川上下扫视才嘉尧。

　　瘦。

　　白。

　　比他矮。

　　说不出来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且他的举止大部分符合林尚然的那些话。

　　很像。

　　很像是个gay。

　　才嘉尧因着周淮川的视线不自觉地绷紧身体。

　　“你是不是弯的，你实话实说。”
　　才嘉尧听见周淮川这样说。

　　“不是。”才嘉尧直接答：“我性取向正常，倒是你，你在纠结什么？而且林尚然说的那些话……你确实经常看向我，我能注意得到，你别想和我表白，我不喜欢男生，不喜欢你，也不会接受你的……至于乔程杰，他只是个神经大条的，没什么心眼，我知道。”

　　周淮川听见最后半句话没忍住笑。

　　“那你这意思就是说，我心眼很多？是吗？”

　　周淮川甚至忘了去否认前半句，也因此，才嘉尧便当作他是默认了自己的话。

　　才嘉尧没答周淮川的问话，而是说：“你知道我不会喜欢你就好，其他的，随你怎么去想。”
　　说完，才嘉尧便想离开，却被周淮川一把拽住胳膊。

　　周淮川说：“才嘉尧，你心里那我当奸诈小人呢？是不是你现在和我多待一秒都觉得我会用我那八百个心眼来算计你？”

　　周淮川又想起才嘉尧最初总挂在嘴边的“高人一等”四个字。

　　才嘉尧当真是高人一等。

　　嗯。

　　才嘉尧比他单纯，才嘉尧没心眼。

　　周淮川被自己的脑补气笑。

　　才嘉尧试着挣脱出自己的胳膊，但周淮川用的力道越来越大，攥得才嘉尧有些发痛，但才嘉尧只是稍微敛着眉，叹了口气，说：“周淮川，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想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因为林尚然和我都发现你是gay了，发现了你的特殊之处，所以你心思变得敏感了吗？周淮川，你没必要这样，坦荡地承认一切就好了，我虽然……不会接受你，但是我也不会歧视你，你只是因为我刚转学过来，有几分新鲜感，才会喜欢上我而已，真的。”

　　才嘉尧一串话吐诉出来，周淮川气得胸膛发热发烫。

　　才嘉尧见周淮川脸有些发红，察觉什么，倏地用力抽回自己的胳膊。

　　才嘉尧退后两步。

　　“周淮川，攥住了我的胳膊而已，不代表什么，你为什么要脸红，难不成你真像林尚然说得那样，只要和我多几分接触，就高兴得不得了？”

　　“周淮川，我本以为其他的话是真的，但这话是假的，没成想…….”

　　才嘉尧剩下半句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周淮川堵住。

　　周淮川反身用力一压，将才嘉尧桎梏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一手捂着才嘉尧的手，一手抓着才嘉尧的手腕。

　　“才嘉尧，你真是栽赃嫁祸的一把好手。”

　　周淮川垂眼看着才嘉尧，说着说着，他不禁失笑，但嘴里的话咄咄逼人：“才嘉尧，新鲜感？就因为你是转学生，是新来的，我就因为新鲜感而喜欢上你，就彻底弯了？你搞什么呢？怎么，你以后想去当个网络狗血文的专业写手，专门写这些胡掰乱扯的戏码？”

　　才嘉尧的声音透过手心，含糊地传过来：“没….你….松手。”

　　才嘉尧一把推开周淮川。

　　“周淮川，你这是干什么？被拆穿后恼羞成怒？”

　　“怒个屁！”

　　“那你这是干什么？要打我？”

　　“呵…..才嘉尧，你闭嘴。”

　　“周淮川，总之，我不会接受你，你放弃吧，林尚然那边，关于我脚踏两条船的事，我会解释清楚，不会让乔程杰掺合进来的，乔程杰也就不会知道你.…嗯….…是个gay，你放心吧。”

　　“放心个屁！”

　　两人不欢而散。

　　至少，周淮川黑着脸。

　　--

　　数学课。

　　“这题怎么解，有没有思路。”数学老师忙里偷闲，嘴上问完，手拿起保温杯，拧开，倒了一杯热腾腾的茶，边吹着散热气，边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构造函数图形。”

　　“不行吧。”

　　“可以，就是比较难求。”

　　“那还考虑这个方法干什么？那数特难算啊。”

　　“难怕什么，能求出来就行。”

　　班里同学议论纷纷。

　　数学老师的视线扫过一个个稚嫩的面庞，吞咽下一口热茶，和蔼地笑了下，眉目间有些回忆当初时光的惘然，他感叹着说：“还是年轻好啊，这数可不是一般的难算，一篇草稿纸都不一定够你用，而且，考试时间紧，哪来的那些时间让你全部让给这道题。”

　　乔程杰不服，咋咋唬唬。

　　“老师，可是这题就能想出来这一个思路了，别的方法是简单，但是想不到啊，只能硬着头皮算了，再说，考试时候吗，能得几分是几分，得一点点就知足了。”

　　数学老师点点头，笑了一下。

　　“对，青春年少就要有这种思想觉悟，如果你只能走这一条路，并且这条路让你甘之如饴，那就往下走，但是——”

　　“让我们先来看看简单解法。”数学老师扣扣黑板，回归正题。

　　才嘉尧看着黑板上逐渐增多的白色粉笔字迹，他抿着唇，想起方才分别时周淮川的那句话。

　　“才嘉尧，我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别什么都往gay上面扯，别什么都胡乱脑补，我往前走什么路，你就看着就行了，肯定是个刚硬真男人，跟gay可没什么关系，你也别自认为高人一等就张口闭口都是‘我不会接受你’。”

　　周淮川，要一条路走到黑。

　　是吗。

　　陡然间。

　　“甘之如始。”

　　才嘉尧听见了，是林尚然喃喃的声音。

　　林尚然说这些还能是因为什么。

　　林尚然身边就是周淮川。

　　才嘉尧思绪回笼，重新看黑板。
　　但才认真听了两分钟，便又不可抑制地想到别出去。

　　周淮川就是个gay吧。

　　……..他还是第一次被男人喜欢。

　　才嘉尧思此，不禁僵硬地挺直了后背。

　　……好奇怪的感觉。

　　很……..别扭。

　　才嘉尧此刻才理清他心里的感觉。

　　对。

　　就是感觉不可思议又别扭得直皱眉。

　　才嘉尧又想起董林程之前的话。

　　董林程知道…….周淮川喜欢男生吗。

　　所以才告诉他不要靠近周淮川吗。

　　才嘉尧觉得，董林程大抵是知道的，因着那天晚上他看见了董林程和周淮川之间的熟稔，董林程应该很熟悉、很了解周淮川。

　　要主动问问董林程吗。

　　………..

　　算了。

　　才嘉尧不想和董林程过多接触。

　　周淮川十有八九就是gay，只不过林尚然说得那些将周淮川形容得如同痴汉一般的话，应该是添了几分虚。

　　才嘉尧扭头看周淮川那边。

　　直接对上的视线。

　　周淮川还朝着才嘉尧露出抹笑，意味不明。

　　周淮川认定才嘉尧是个gay，此刻在偷看他。

　　而才嘉尧也认定周淮川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否则也不会一扭头就对上视线。

　　嗯。

　　但大部分的话，应该，都是真的。

　　况且，之前，乔程杰一直说着漂亮学姐，但周淮川虽然有时会以此为名来呛声，但大部分时候都不为所动，没有所谓。

　　周淮川对漂亮学姐不感兴趣。

　　周淮川就是gay。

　　才嘉尧下了定论。

　　听课。

　　晚上放学时，才嘉尧因着一直琢磨一道题，思路只差一分便能理清，所以铃响时，他还端坐在座位上，拿着笔低头算数。

　　教室里的同学很快如飞鸟赴远般离散。

　　教室空了。
　　凳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停了。

　　灯光下只有才嘉尧笔尖触纸的沙沙声。

　　“取值区间，三到正无穷。”

　　才嘉尧终于算出结果，放下笔，又重新审视了遍题目，才站起身来准备收拾书包。

　　才嘉尧一扭头，便见周淮川的位置上没有空。周淮川正趴在桌子上。

　　才嘉尧背上书包，看着周淮川的头顶。

　　“周淮川。”才嘉尧喊了一声。

　　周淮川没动。

　　“周淮川。”才嘉尧走近，用手碰了下周淮川的肩膀稍微用了些力气。

　　“什么？”

　　周淮川睡眼惺忪，抬眼侧眸看着才嘉尧，视野还有些模糊，他缓了一阵，才坐直身体，环顾四周的空旷无人，周淮川看了眼时间。

　　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你特意在等我？”
　　周淮川的声音很低很哑，他问。

　　才嘉尧：“………”

　　才嘉尧当即便想走。

　　“扣扣——”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就快点儿离校。”

　　是巡查的保安大爷。

　　“嗯，现在就走。”才嘉尧应声。

　　周淮川也反应过来，抓着书包就跟在才嘉尧后面。

　　才嘉尧走一步，他走一步。

　　才嘉尧步子迈得大了，他也迈大步子。

　　总之，周淮川始终和才嘉尧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灯光下，周淮川的影子笼罩住才嘉尧的身影。

　　出了校门。
　　才嘉尧停住。

　　才嘉尧静默无声，他嚅嗫了下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思酌片刻，他又闭上嘴，接着向前走。

　　一条街，两条街，三条街。

　　周淮川还跟在才嘉尧身后。

　　“你跟着我干什么？”
　　在即将到达自家小区门口时，才嘉尧忍不住，回头问。

　　只见周淮川眉眼朦胧，半梦半醒般眯着眼睛看路、看才嘉尧。

　　“跟着你？”周淮川重复了一遍，打了个哈气，懒洋洋地说：“你夜盲吧，也不知道夜盲到什么地步，看来情况还不错，有路灯的时候走路挺顺畅的，没撞墙，陪你走这一路，是因为你等了我挺长时间，嗯……算是有来有往的偿还吧。”

　　才嘉尧：“……..？”
　　才嘉尧说：“谁等你了？”

　　周淮川瞥他一眼，吐出个字，说：“你。”

　　才嘉尧：“……..”
　　才嘉尧说：“周淮川，我没等你。”

　　周淮川说：“你是gay，对吧。”

　　才嘉尧说：“我在写题，把题写完，我一抬眼，就看见你趴在桌子上。”

　　周淮川说：“林尚然又详细和我说了。”
　　周淮川说：“他说了，乔程杰找过你很多次，还说要避着我，而你很抗拒。”
　　周淮川说：“乔程杰是什么时候变成gay的？很久之前？还是前不久。”

　　才嘉尧：“…….”

　　才嘉尧说：“我不是gay。”
　　才嘉尧说：“乔程杰也不是。”
　　才嘉尧说：“到底谁是gay，你难道不清楚吗？”

　　周淮川说：“你是。”

　　才嘉尧：“……..”

　　才嘉尧语塞。

　　刚睡醒的周淮川就像是小脑大脑都不接受人体的控制一样，有一种自顾自地一路走到黑的感觉。

　　“林尚然都和你说什么了？”才嘉尧问。

　　周淮川笑了笑，说：“才嘉尧，你说你不是gay，那你关心林尚然说的话做什么？”

　　才嘉尧：“………”

　　行。

　　他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