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射天狼》鸦槑

7、字迹一样

　　“卫家军军纪严明，十二营虽然是个例外，不过卫国公治家严谨，卫家家仆应是没胆量在外欺男霸女，做出伤人性命之事。”

　　霍渡说话时稍稍侧身，目光一直盯着远处偶尔传来营号声的训练场。

　　卫琼慢慢合上竹简，她自是能听出霍渡语气里的嘲讽。

　　敌国都知道卫家军军纪严明，卫家军起家之营——十二营却是个例外。
　　多么讽刺。

　　卫家家主卫国公治家严谨，卫家家仆仗势欺人，苛待部曲家眷，霸占田产房舍，就差伤人性命了。

　　卫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训练营，“你想入骑兵营，还是斥候营？”

　　“什么？”少年回头，却见卫琼歪着脑袋，耳畔的催翠秋叶形玉坠微微晃动，一笑，玲珑娇媚。
　　旋即，女子优雅转身离去。

　　霍渡神色未动，握着刀柄的手背却青筋凸起，转身带人离开时脚步略显凝滞。

　　野史小说中描述，霍渡有两大王牌，以骑兵横穿西洲全境，抵御西戎，又千里奔袭，顷刻间兵临京师，威逼男主；
　　打探传递消息的斥候情报网更是恐怖到令人连梦话都要事先想好。

　　此时的霍渡势力还未成气候，入十二营却已在谋局之中，他定然已经开始在经营骑兵和斥候。
　　所以她才能在嘴上讨点便宜。

　　北面斜坡倾泻山风，廊下倒垂的竹帘胡乱摆动，打在卫琼后背，一阵寒意袭来。

　　她径直入书房，握着竹简的手湿濡，用帕子胡乱擦了下手心的汗，这才摊开竹简，与书案上的竹简对比——
　　一样的字迹。

　　卫琼不敢相信，又摊开原主之前的书文比对——
　　一样的笔锋。

　　霍渡与原主的字迹竟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原文中从未提到过这一点。

　　两个人的笔迹，除非刻意练习，否则字迹多少会有区别，可这两份字迹，一样的峭利劲挺，入木三分。

　　上辈子大学为了高傲的学长，选修了学长当助教的先秦文字赏析课，专门研究过篆体，后来教授说愿意给她保研，前提是选他的专业。

　　她深入研究过篆体，说是这两份为同一人所书也不为过。
　　垂眸细看书简，笔锋所至，性情凸显——
　　隐忍蛰伏，蓄势待发。

　　卫琼扶额仔细回忆书中细节，确认原文中，原主与霍渡的争斗因素并没有字迹，这才稍稍安心。

　　又回溯这两日与霍渡说过的话，……似乎并无不妥。

　　但也不该再有牵扯。

　　其实在她知道所处环境之后，就不想与大反派霍渡有牵扯，昨日请他查钱管事是她欠缺考虑。

　　慢慢卷上霍渡送来的书卷，露出底下铺就的竹简，还是之前的样子，只有一行字——
　　西征随行将官名录：霍渡

　　他就是随卫烨西征，在与西洲战场上发展势力，最终朝廷的三十万西征大军尽归霍渡麾下，卫烨及卫烨的千名近卫战死。

　　而他，就是原主遴选推荐的西征将官。

　　想到此处，卫琼拿起小刀将霍渡刮掉，只刮了一个‘霍’字便停手，说好了不参与军中之事，选谁，还是交由卫烨决定。

　　罢了……她在干涸的砚台里倒了点水，自己动手磨墨，动作生疏，然后吸墨，写的时候手有点不完全受控。

　　写出的‘霍’字像是两种书法在打架。

　　她爱篆体的因形立意，流畅华丽，写出的篆体被教授评为‘风韵优美’。

　　现代文明社会，她并没有机会学习兵法，更体会不到原主生来需要担负起准储妃的职责与卫家的未来。
　　这样的重压使的原主在大家闺秀的外表裹着城府万钧的谋划，以至于她延伸到笔锋的触角都如此凌厉。

　　她只注重字体的观赏性。

　　这份名录是要呈报上去，卫烨也看的到，他是原主的亲哥哥，自然熟悉她的笔迹。

　　卫琼只得将她写的字刮掉重写。

　　卫琼只爱篆体的华丽优美，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圆润流畅的篆体，没试过笔锋如此凌厉的篆体，却一次写成。
　　肌肉记忆。

　　搁笔却叹气，她在想，若她穿来时，原主还未将霍渡的名字添上，她会不会为了剧情将霍渡名字加上？

　　其实将霍渡名字写上，卫琼还是觉得不妥，如果西征是霍渡的一生的拐点，那她若阻止，是不是就没有日后围困血洗京师的‘屠神’？

　　“女郎？已是掌灯时分，女郎可是要添灯？”

　　听到珊瑚从屏风外传来的声音，卫琼睁眼，这才发觉书房光线昏暗，难怪眼睛酸胀。

　　不知不觉她在书房坐到掌灯时分。
　　卫琼大呼‘我错了’。

　　熬夜加班成了思想记忆，有违今生制定的‘养生之道’。

　　卫琼立刻让她们准备晚膳，她也卸掉钗环，换上更舒适的衣裙时，晚膳已摆好。

　　卫琼招呼红麝绿袖珊瑚丁香一起坐下吃饭。

　　起初四色丫鬟都道不敢，卫琼再三邀请，丁香差点就坐下，如果不是珊瑚瞪她，红麝与绿袖很意动，却都不敢，珊瑚十分坚定，尊卑有别。

　　“这是我的房间，没关系的。”卫琼循循善诱。

　　“女郎，这里是十二营。”珊瑚温柔提醒。

　　红麝窥着卫琼眼色，折中道：“女郎，要不等回了国公府，咱们在关雎院再混闹，那里是自家院子，没有外人更自在些。”

　　“又混说，”珊瑚说话温柔，语气依旧坚定，“女郎身份与其他女公子不同。”

　　“可是二房三房四房的女郎都和咱们丫鬟吃茶说笑，”绿袖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不安地去看珊瑚，被珊瑚遥遥点了点，“你呀，最好管住你这张嘴。”

　　绿袖这才偷看卫琼，见她竟赞同自己的话，这才吐舌头，“奴婢知错。”

　　丁香最大胆，“珊瑚姐姐，你不要这么扫兴嘛，咱们当然不能与女郎一桌吃饭，但是绿袖妹妹说的对，可以像其他房里的女郎与丫鬟一样，关起门来一道吃茶也没什么呀。”

　　“越说越离谱，女郎是先帝大行时亲口向家主承诺的储妃，‘关雎院’也是女郎出生后，陛下亲赐，如何能一样。”珊瑚加重语气。

　　绿袖委屈，细声辩驳，“可是咱们以女郎为主，女郎说可以，珊瑚姐姐却要反驳，才是不恭。”

　　珊瑚皱眉，“咱们侍奉女郎，更应该注意自己的行为言辞，以免被人拿了话柄，给女郎招惹祸端。”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
　　卫琼抬手阻止她们小姐妹吵架，相差千年的思想，自然无法互相理解。

　　为免绿袖几个觉得委屈，卫琼先拉偏架，“绿袖说的对，其他的阿姊妹妹可以和自家院里的丫鬟吃茶，我当然也可以，红麝这个提议不错，以前是我做的不对。”

　　“卫家兄弟姐妹自是一样的，”卫琼抢在珊瑚开口之前用这话堵她，当然，她也喜爱珊瑚，自然要肯定她，“珊瑚细心周全，规劝我的言行，这一点做的最好。”

　　“卫家权重，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有珊瑚在，我才能放心。”

　　安慰好四色姐妹，卫琼才开始吃饭，晚膳依旧是药膳，还要吃药，吃的她鼻孔里出的气都是药味。

　　“什么时辰了？”

　　“这会刚过酉时，沐汤已备好。”

　　卫琼从书房拿了霍渡送来的书简，这才入净室。

　　上辈子加班加点卷习惯了，突然环境改变，思维不能完全转变，再说此事宜早不宜迟，她不日就要回城，还是尽快了结十二营之事吧。

　　珊瑚几个已经习惯了自家女郎手不释卷，沐浴处理公务对她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是以几人带了查到的东西侍奉沐浴。

　　“女郎所料不差，别院有几个老兵痞，仗着前些年追随家主打仗受了伤，被好吃好喝供在这里，闲来无事就欺负一些孤儿寡母，后来不知如何与钱管事勾上，”

　　“如何欺负？”卫琼听到欺负孤儿寡母有些敏感。

　　“呃…”丁香看了眼珊瑚，“除了贪下钱货之外，无非就是奚落辱骂，盯着人家小女郎多看几眼，再有就是逼迫其他人给自家干活，诸如此类。”

　　“可曾动手？”卫琼眉宇稍展。

　　丁香立刻摇头，“女郎治下，谁人敢动手，他们是不要命了？哼！卫家军军纪严明，有谁敢犯军法，早被处置了。”

　　卫琼第一次体会到卫家军军纪严明的好处，也肯定了原主的能耐。

　　不管是十二营内部查到的，还是霍渡交到她手里的这份，都因为卫家军军纪严明，没有出现欺男霸女，伤人性命的事。

　　这样便是好，她不用再为如何处置钱管事而头疼。

　　现代文明社会，网上看到不平之事，偶尔她也会吐槽，但若真将权利交到她手中，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卫琼放下书简，“你继续说。”

　　丁香舀了一瓢热水添上，“是。每次贪下女郎分派的钱货，只要别院谁家有闹事的苗头，这几个兵痞立刻就通报钱管事，先是哄骗，不成就威逼，再给几贯钱打发。”

　　手段很常见。
　　只是原主主抓军纪，在钱货上不甚上心。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管理制度问题，很容易解决。

　　比如，下次派发钱货时，就让每家每户签字按手印，另设立‘投诉部门’和‘监督部门’。
　　权利不能放在一个人手中。

　　“女郎，历年派发给别院的钱货与钱管事贪下的账目已点算清楚，钱货也都备下，现下就差每户具体欠了多少，可…这个账目奴婢很难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