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成臣

119、第 119 章

　　略带笑意的嗓音传到耳畔，林遇雪反应了两秒，冷了几个月的脸色，顿时山崩地裂。
　　闻竹声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似等着她出洋相，林遇雪瞥了一眼，没好气地甩手要走。
　　闻竹声防备着她，虚握的手上力道半点不少，林遇雪没甩开，瞪了他一眼。

　　“有意思吗？”她冷冷地问。
　　闻竹声也收了笑，这姑娘如今是软硬都不吃了。
　　他正了正脸色，认认真真讲，“你知道的，我不是闹着玩儿。”

　　林遇雪没作声，闻竹声想了想，隔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还是先解决当下。
　　“你姐姐难得来一次，先陪好她，好吗？”
　　林遇雪果然缓了脸色，言辞间仍然生分，盯着院子里青石地板不咸不淡地讲，“谢谢你让她住这里，其它我会安排好。”
　　闻竹声问,“你觉得你这么走了她真的不担心？”

　　林遇雪没动，但唇角不自觉抿紧了。
　　刚刚在楼上，她叫姐姐留在这里住，自己回去，林知洁按着额头倒在床上，无奈地叹口气说这是又让她睡不好觉。
　　林遇雪说她没事，这条路往返多少次了。
　　林知洁又坐起来，说是我没搞清楚，既然你跟闻总确实没关系，咱们也不打扰人家了。
　　又作势要走。
　　林遇雪急得要发火，她无所谓自己住哪，可也真心不希望姐姐再迁就自己，谁都知道睡不好有多难受。
　　林知洁看她被逼急了，不愿再勉强，至于能不能留得下，就看闻竹声的功力了。
　　这点本事没有，那也活该追不到她妹妹。

　　这个男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温柔，因此他不介意放低姿态，而她这个倔强妹妹，最身不由己无力抵抗的，也是他从不消失的耐心和温柔。
　　拿姐姐赌气绝不是她的本意，她也并不是赌气，但是，话说到这一步，是与不是她都洗不清了。

　　闻竹声的话问进了她心里，别说只是为了姐姐跟不舒服的人住一块，哪怕是露宿街头她也没意见。
　　闻竹声感觉握住的手腕渐渐松了挣拧的力度，他也顺势消了桎梏的力道，改成虚握。
　　彼此心知肚明的妥协。

　　林遇雪沉吟几秒，下定决心后就着胳膊上卸掉的力道甩手转身，预备回屋。
　　然后闻竹声居然没让。

　　他的虚握只是假象，在林遇雪抽离的瞬间他便无赖地往后扯了下，人还稳稳当当在他手里。
　　甚至更近了。
　　林遇雪这下是真不爽，瞪着他的眼神里几乎藏着脏话。
　　闻竹声彷佛丝毫看不出来，怒气对上的，是他无限缱绻的眼神。
　　林遇雪顿时心下微妙，不动声色地收了眼。

　　果然，下一秒闻竹声一手插兜，一手攥着她，又流露出那副罕见的不正经样——虽然他在她面前不正经的样子已然很常见——笑嘻嘻地问，“真的没想我吗？”
　　他以为势必会得到一个恨恨的、否定的答案，或者是她更坚定的甩手走人，当没听见。

　　结果，林遇雪沉默了。

　　当然，依然是整个人对着屋内，半点眼神没分给他的姿势，好像压根没听见闻竹声欠欠的一问。
　　但是他们都知道，她听见了。
　　就像他们都知道，此时的沉默代表什么。

　　从头到尾一直偷偷揪着的心此刻像吸满了水分的植物，饱满膨胀，明明她什么也没说，闻竹声却觉得世界水润了，头脑清醒了，人间幸福了。
　　他看着她的侧影，无端觉得溢满了温柔，刚刚的僵硬似乎根本没存在过。
　　闻竹声低头露出个满足的笑容，随后抬头，松手，安抚地顺了顺她的后脑勺。
　　“去吧，别让你姐着急。”

　　林遇雪头也没回进了屋，走两步却又停下，回头对闻竹声说，“我跟我姐睡一间。”
　　说完毫不犹豫两步跨上楼梯，进了林知洁的房间。
　　闻竹声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看着她动作，左手指尖轻轻摩挲，他回身看向远处的天空，湛蓝悠远，一朵白云自在地漂浮。
　　他慢慢欣赏。

　　闻竹声当晚果真没有走。
　　事到如今，他不会再跟她客气，你跟她客气半分，她能客气三万里，让你够不到摸不着。
　　他也不想保持彼此客气的关系。

　　傍晚微风阵阵，虫鸣声声，远处重山飘渺，似乎在人间仙境，三人一起出去吃饭，又散了会儿步，回来各自早早休息。
　　隔壁照旧没有什么动静，就像林遇雪唯一住过的那晚一样。
　　不过林知洁倒是没有困意，她忍了一下午，八卦的心喷薄欲出。

　　“还别扭着呢？”林知洁刚跟男友打完视频，像是自己幸福了看不得别人不幸福似的，敷着面膜问，“你到底对闻总还有什么不满？”
　　林遇雪被林知洁带着一起敷面膜玩手机，闻言指尖滑动的动作一顿，很快若无其事否认。
　　“没有。”
　　林知洁才不信，“没有你一晚上当人家空气似的？”

　　留下来是留下来了，全程却跟陌生人一样，闻竹声倒也识趣，一次两次没回应，除了倒水挪座的，也不跟她多话。
　　热络的依旧是主角之外的那俩人。
　　林遇雪没反驳，反而问，“他跟赵兰青是好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很看好他？”
　　这是林遇雪在他们分手之后，第一次当着林知洁面提赵兰青，底气自然源于刚刚的视频通话，她相信林知洁已经千帆过尽，彻底翻篇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知洁悻悻，“我以前也有过这种偏见，但咱们也不能这么武断地判断一个人啊，你就说性格脾气到言谈举止，这俩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吗？”
　　林遇雪不说话，埋头刷手机。
　　林知洁自顾自道，“我是说真的，你别给我装死。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也就算了，人家为了你都背井离乡，抛家弃业了，你架子摆差不多得了，可别真把人气走了。”

　　林知洁其实觉得闻竹声不会被气走，他太坚定了，坚定又决绝，这俩人骨子里其实有很相似的部分，她这么说纯粹是害怕妹妹死心眼子，别真认准了这人不行，不是耍脾气而是钻牛角尖。
　　林遇雪坐在椅子上，回身对着床上的林知洁劈里啪啦几连问。
　　“他说是为了我了？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前途？我怎么摆架子了，谁来我都得欢迎，谁走我都得欢送？问过我意见没？他是皇帝吗，什么都是恩赐，想怎样我都得配合，否则就是不识好歹？就像你带我来这里，我就得配合，就得感谢？”

　　林遇雪小时候是很伶牙俐齿的，但这几年工作后人也变了不少，姐妹俩都长大成人，互相理解的地方多，彼此闹起来的时候少。
　　这么急头白脸地控诉更是罕见。
　　林知洁愣在原地，她就是这么一劝，说实在八卦的意思比上纲上线的态度更多，但没想到这么两句话就把人说炸了。

　　她看着林遇雪因为连续说话微微起伏的胸膛，眼角似乎泛着一丝红润，忽然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有点不负责任。
　　说到底，感情的事外人不清楚，何况妹妹又不傻，真是好的她怎么会不知道珍惜。
　　林知洁大概猜到了林遇雪隐晦的意思，她盯着妹妹似憋闷似委屈的神色，许久才说，“你不愿意可以不待这里，我只是不想你错过。”

　　林遇雪觉得憋闷，这憋闷不是冲着姐姐，也不是怪姐姐不通知自己，她就是，就是有什么堵在胸口想发泄出来，而林知洁刚好在她耳边絮叨，撞在了枪口上。
　　深吸了一口气，她转过去继续看手机，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我不是那个意思，住这挺好的。”

　　林遇雪是不太能容忍的人，林知洁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刚跟赵兰青在一起的时候，一行人去海边度假村，她这个妹妹也是这样，不声不响地不爽了一整天，最后于深夜不告而别。
　　有点担心她旧事重演，林知洁还是多了一嘴，“这些问题，你也应该当面问问他。都是成年人了，沟通比赌气有用。”
　　林遇雪还是沉默玩手机，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林知洁请了一周假，来回路程就花掉四天，几乎是一晃眼，林遇雪和闻竹声已经站在人流如织的机场同她挥手告别，妹妹接机时灿烂的笑脸彷佛昨天，然而相聚总要告别。
　　不论他们感情如何，有闻竹声在这里，林知洁心定下不少。
　　这次送得远，回程还要先坐高铁，买票的时候闻竹声要帮她一起买，林遇雪却坚持不用他去，最后到底是各买了各的。

　　两人隔了一个车厢，上车前林遇雪主动说下车就在月台碰头，闻竹声倒是没应，不知道是不是还在为她没答应一起买票生气。
　　林遇雪上了车照例翻手机，一上午没看，邮箱里已经堆叠好几页，她大致浏览，在快速上滑的标题中突然按住屏幕，点了进去。

　　简单的一份PDF附件，打开是大中华区运营总监Neil Wen的离职公告。

　　跟所有职务公告一样，闻竹声的内网头像照出现在左上角，右侧文案照例是千篇一律的中英文。
　　“我们很遗憾地通知大家，大中华区运营总监Neil Wen（闻竹声）将于本月底即8.31号离开美士，Neil于xxx年加入美士……”一连串介绍，囊括了闻竹声的学历背景，工作资历，最后照例是感激他过去为美士的付出，祝福他未来一路顺风。

　　林遇雪在打开的那刻就摒住了呼吸，头脑嗡嗡但又十分清明地一字一句读完了公告，目光在一行一行间流转，心里却一直惊叹——他来真的！

　　林遇雪一看日历，月底就在周一，离职最少提前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她居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最重要的是，他明明已经确认去了港城，怎么最终职位还是大中华运营总监？
　　他真的辞职来了这里，然后呢？

　　如果是为了她，那他不应该创业，因为两年后她就会离开，这是必然的结果；如果只是为了创业，那也不要打着情深深雨蒙蒙为了她的名头，她不要顺便的爱情，也不会为了他的事业留在这里。

　　短短一篇公告，林遇雪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一时眼神涣散思绪万千，一时意识回拢字字斟酌。

　　“这几行字很难懂吗？”
　　林遇雪座位靠着过道，另一侧却突然出现熟悉的声音。

　　她茫然地转头，对上刚刚去了另一个车厢的人，手肘靠在扶手上，隔着过道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和她的屏幕。
　　林遇雪怔忪一秒，迅速熄了屏，神色倒是镇定。
　　“你怎么坐这儿了？”
　　这里刚刚明明有人。
　　闻竹声语气随意，“助人为乐。”

　　林遇雪发现她以前很信任他的话，觉得他是那种言之有物言之有理的人，现在却觉得他好像讲话没个正形，让人摸不清真假。
　　爱坐哪坐哪，她也懒得细究。
　　在这种讲话毫无保留给邻座乃至半个车厢都听到的环境里，林遇雪不喜多聊隐私，因此她没问闻竹声任何，而是回身又打开手机。
　　这次她直接切去了微信，想找老同事们问问究竟，

　　结果Carrie已经连发了好几条给她，没点开就是一串感叹号。
　　看来大家都不知道。

　　“！！！！”
　　“我的妈！Neil怎么回事！”
　　“不是说休假吗！怎么就离职了！”
　　“好人一个个都走了，这办公室是没法待了”

　　休假变离职……
　　他为什么要这么悄无声息地走？

　　“都没跟你们吃散伙饭？”

　　那边Carrie估计一直在等她八卦，秒回，“他不是去港城了嘛，当时也说要任职的，还是跟大家聚的，就是不知道怎么的任职变离职。”
　　过了会儿又恍然大悟似的补了一条。
　　“好歹毒的港城！”
　　林遇雪一言不发看着屏幕，心里默默祈祷，歹毒的千万别是我。

　　林遇雪不知道怎么回，Carrie倒也不傻，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嘛”
　　这就很难说了，林遇雪思索了几分钟，打算问问闻竹声能不能告诉别人他的行踪，转念一想他来去自如也没告诉她，要是说不得，那就别出现好了。
　　于是她也没隐瞒。

　　“他在云城。”
　　想想又补了一句，“听说要创业。”

　　那边Carrie输入半天，最后来了一串简洁的省略号。
　　半晌还是不甘心，“你们早就暗度陈仓？”

　　这话说的。

　　“没有，才来，我也刚知道。”

　　没有就没有，说这么多干什么，Carrie瞧着这此地无银的解释，顿时心里了解得七七八八。
　　Neil生在申城，长在申城，工作也在申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去云城创业？
　　等他们终成眷属，她也去云城玩玩，尝尝大老板当闺密夫服务自己的滋味。
　　翻身农奴把歌唱啊！

　　关掉对话，林遇雪下意识去看闻竹声，他正低头回复消息，察觉到她的视线，也偏了头。
　　目光相撞，林遇雪不躲不闭，坦然平静地注视着他，好像在思考审视，又好像只是想看看他。
　　车厢嘈杂，疾驰呼啸，隔着偶尔经过人的过道，两双平静温和的眼睛就这么沉默对视着，彷佛周遭都成了虚幻的背景。

　　林遇雪并不知道自己想看出什么，她就是忽然想这么看着他而已。
　　还是闻竹声过了会儿，主动挑眉示意她怎么了。
　　林遇雪轻轻摇头，列车呼啸着驶进隧道，顿时陷入短暂的黑暗。
　　恢复光明的瞬间，闻竹声再去看她，她已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