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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人生若只如初见(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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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对于张礼望的到来,张明珵很是厌恶,俩人的关系更是将至到了冰点,就连宋晚山分娩的时候,张明珵都未曾来东苑探望过一眼宋晚山。
虽说其中遇到了不少麻烦事,但张礼望终于还是平安地来到了这个世间,终于等到了百日宴的时候,张明珵终于舍得回府了一次,本以为张明珵会十分拒绝这个孩子的到来,但他并没有。
那天的日头正晴朗,像是老天爷也都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皇帝也听说了张礼望的百日宴,早早地就让张明珵散了值,可散了值的张明珵却逗留在了大街上。
张明珵路过了浚仪桥,一家卖珠玉的老板站在门口招呼了张明珵:“公子要来看看咱家的玉石吗?咱家的玉石是个顶个的好,包您满意。”
想着日头还早,张明珵便抬脚进了玉石坊。
老板问道:“公子是想要什么样的玉器?买一件回去给夫人赏玩也是可以的。”
张明珵一听到“夫人”,就想起宋晚山那张整天不给人好脸色的脸,抬眼看着老板说道:“给夫人就不必了。”
原来老板是刚入京没多久的生意人,还不认得张明珵,自是也不知道京中趣闻。
老板自作聪明地说道:“那公子最近是在和夫人怄气吧,依小的看,若是直接讨好夫人不见得有用,不如旁敲侧击,夫人对公子和颜悦色了,说不定就两人就能说开话了,”老板指了指一个孩童样式的玉佩,“这组玉佩配小公子最适宜不过了。”
张明珵摸着那副玉佩,一顿,反问道:“你知晓我家中有孩子?”
老板眼珠子一骨碌地转着:“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一定没有嘛,公子买不咯?”
张明珵思索再三,还是买下了这组玉佩,最后老板还添了一句:“公子要到旁边的衣庄瞧上一瞧不?那是我三婶开的一间衣庄,公子就算不买看看也是成的。”
于是,原本只打算在浚仪桥上逛到下午散值的时辰就回去的张明珵,莫名其妙地拎了一匹布和一个精致的盒子站在了侯府的竹苑门前,连开门的小然也被张明珵的突如其来吓到了。
今天张礼望的百日宴只是宴请了一些平日交好的世家公子,所以都只聚在了竹苑。
宋晚山在不远处走来,问着小然:“是哪家的贵客?我还未收到拜帖。”
“哥儿,是......小侯爷。”
宋晚山心里下意识地不会认为是张明珵发善心来看他,所以就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小侯爷?”
“是我。”张明珵回道。
抱着刚满月的张礼望的宋晚山顿住了步伐,张明珵提着小盒子和一匹布走了过来,张明珵第一次看到了张礼望,那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很漂亮,像极了小时候的张明珵,他穿着橘黄色的烫金福字棉袄,抓完阄的手上还拿着一支笔,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望向张明珵的时候,还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摸张明珵高挺的鼻梁,再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宋晚山神情有些疑惑地看着张明珵,仿佛张明珵出现在竹苑是件不合常理的事情。
张明珵收回逗弄张礼望的手,拿出那个装着玉佩的盒子,眼神瞟向别处,轻咳了一声,说道:“这个......是给孩子的玉佩......想不到能买什么了,就买了这个。”这时他们这几个月冷战以来的第一句话。
“唔......”宋晚山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句。
小然看着张明珵手上的那匹布说道:“小侯爷,小公子的衣裳已经很多了,不用再添置新的了。”
“呃......那不是给小公子的,我在街上看到,觉得花色很适合你,就买给你了......”张明珵眼神乱飞得更加明显了,越说口齿越不清楚,甚至听不到结尾的几个字在说什么。
宋晚山倒是听清了,噗嗤地轻笑了一声:“嗯,多谢小侯爷。”
或许是有了张礼望这个孩子,宋晚山的眉眼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先前那股戾气就好像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张明珵居然破天荒地认为,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不好......
随着时间不断拉长,张明珵回府的次数多了起来,来到东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但凡碰到张明珵来到东苑的时候,宋晚山当夜就会提笔在手札上划上一个“正”字,看到一个个完整的“正”字多了起来,宋晚山也想着日后或许都不必记着这个东西,张明珵也会回东苑的。
只是好景不长。
某日宋晚山端坐在正厅前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有实无名的侧室,没错,就是三年前被宋晚山赶去江州府的宋清山。
宋清山乖巧地说道:“兄长,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你就喝了我这茶吧。”宋清山双手端茶给宋晚山,这是纳妾之礼必走的礼数。
宋晚山看到宋清山这般扭捏的姿态,想到曾经是宋清山将他和陆博明有私情一事放出去,最后让这段情无疾而终的,就恨得牙痒痒,宋晚山接过茶,却没喝,反倒摔碎了,宋晚山脚踩过茶盏碎渣子,用脚底的碎渣子踩着宋清山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清山,说道:“那你就等我死了再来吧。”
再来,宋晚山便收到了宋清山怀孕的消息,再一看先前天玑门道人赐他的两枚丹药也也只剩下了一个空盒,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拿走了这里面的东西了,于是,宋晚山不得不接过了那盏茶。
接着,又再次回到了宋跃金遇难那日,宋晚山跪在张明珵门外,恳求张明珵能够挂帅出征,救宋跃金一命。
再接着,便是收到了宋跃金战亡的消息,心灰意冷的宋晚山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选择坠入了池中......
宋晚山身处一片虚无,怔愣地看着这些画面,暗自问道:这是我回忆?
“这是我的回忆,”另一个宋晚山走了过来,“这也将是你的回忆。”
“你......”
“怎么了?自己都不认得自己长什么样了?”另一个宋晚山淡淡道。
宋晚山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了,虽说一开始我确实会因为没死成而生气,替我捅的篓子我也糟心,但是因为你来了,让我逐渐想起我曾经的样子,也就是现在的你。”
“现在的我?”
“怎么说呢?就是虽然爱做些小聪明,但是有时候却结下了不一样的果,虽然有时候做事不考虑后果,但是遇上事情了还是能笑呵呵地去面对,可如今我却不一样了......”
遇上的所有事情,都会先想到最坏的结果,因为走了这么久的路,没有一条路是真的顺了自己的意,连老天爷都不会帮自己一把,所以一旦认为走入了死胡同,进入了死局,便会一边选择逃避,一边自怨自艾。
宋晚山干笑两声,不知道这是在自夸还是自己骂自己。
“沈珏律那老狐狸说的也对,”另一个宋晚山背着手道,“一个人高兴的时候就喜欢乐呵呵的,不高兴的时候便是看只蚂蚁都不会顺心,过去是我太过关心张明珵了,让自己失了方寸,因着在侯府的日子里,大多数都是不开心的回忆,久而久之,我便也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性子。”
“可是,我觉得你......额,我?”宋晚山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措辞,“反正就是现在的你,你现在做的这些都是我过去不敢做的,想教训谁就教训谁多爽啊,父亲让我恪守礼节,我遵守了,让我孝敬长辈善待小辈友待朋辈,我也照做了,可是他们都不愿意以同等的礼数来对我。”
“那是他们希望你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你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自己不知道吗?”另一个宋晚山点了点宋晚山的胸脯道。
换句话说,其实另一个宋晚山就是宋晚山真实的一面,若非触底反弹,他也许不会都将自己可怖的另一面给他人看到,仍旧会装成温和有礼的宋晚山,仍旧是那个谁都可以来揶揄欺负的宋晚山。
宋晚山坦诚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能够让他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居然会是另一个自己,问道:“那你呢?你日后......”还想死吗?宋晚山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滑稽。
另一个宋晚山便了然了宋晚山的意思:“这次没死成反倒让我觉着......也不是所有事情都那么糟,古人也曾云,置死地而后生。或许这就是上天给我的另一种契机。”
他复生后看到了许久不见又或是从未见过的新鲜事,比如望儿每日都会高高兴兴地和宋焕在院子里踢蹴鞠,比如小然他们每日都会在吃饭的时候跟自己聊聊百家趣闻,也比如与曾经许久不见的陆博明解开误会之后仍能去春江楼吃美食。
不论如何,这些都是他亲眼见到的美好,于是他扬手,释然地说道:“这样一想,死就暂时没有什么意思了。”
“那你之后都不会出现了吗?”宋晚山问道。
另一个宋晚山笑着,凑近宋晚山,点了点宋晚山的额头,道:“不会,因为我就是你。”
瞬间,宋晚山感到眼前一阵强光晃着他的眼睛,眼前的虚无迅速扭曲,直至消失。
宋晚山登时陡然瞪大了双眼,眼前除了熟悉的天顶外,还有望儿、宋焕、小然和珠儿都围着自己,宋晚山被突如其来的包围,吓到起身往里缩了缩:“你们......就这么爱看别人睡觉吗?”
小然欢喜道:“哥儿,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去告诉林太医,珠儿你帮照顾着哥儿!”
珠儿点点头,转头去端着一盆洗面的水过来给宋晚山擦脸。
张礼望松开牵着宋焕的手,向宋晚山的怀里扑上去,还将眼泪和鼻涕一并擦在了宋晚山的衣服上,哭着说道:“爹爹终于醒了!”
“什么意思?”宋晚山推开张礼望的脑袋,问道“我睡了多久?”
宋焕答道:“父亲,已经三天了,梅将军在昨日就挂帅出征了。”
“三天......还真是有些久了,”宋晚山揉揉脑袋,“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一些过去的事。
与窗外寒冷的冰雪不一样的是,屋里暖融融的炉子在烧着银碳,哔啵哔啵地作响,烧的孩儿童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像黑葡萄似的笑着,宋晚山心里一阵暖意涌起。
宋晚山接过珠儿递过来的毛巾,释然地道:“算了,都过去了。”
宁王府内,
张明珵拱手道:“殿下,夺位之路坎坷,我可能难以担此重任跟随殿下走到最后,还请殿下另寻他人。”
“小侯爷这是什么话?”宁王楚山孤放下茶盏,问道,“是武安侯爷让你这么做的?”
“不是。”
“若你是因为先前的种种让宋晚山恨上你的话,那我认为你在做无用功,毕竟当时是你一意孤行,非要宋清山不可。”楚山孤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殿下,从前是我不好,但我不想日后还会因为这些事让晚山终日都活在对我的怨恨里。”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楚山孤冷笑道,“当年宋晚山他就吃你这一套,可人家现在也认清了你是什么人,你觉得他还会再回头吗?”
楚山孤扶着下巴说:“又换句话说,不论你愿不愿意追随我,他都不愿意再多看你一眼了,因为事实已经发生了,我现在留着你是因为你还是神策军的首领,若是你因为一些小情小爱阻挡了你的前程,那我会觉得你是个不够聪明的人。”
神策军是宁王先前还是太子的时候,皇帝配给宁王的亲兵,名为神策,只是在废了太子之位之后,神策军便被皇帝收了回去三分之二,而现在的神策军只是由先前余下的士兵和后来私下招募的士兵重新组建的,对内仍唤作神策,对外便是宁王的护卫。
“殿下莫要再捧高我了,我只是想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他也行。”张明珵低头道。
楚山孤一下一下地叩着茶盏,似是在隐忍着些什么。
半晌,楚山孤放话:“那成,那我就答应你,先前你在我寮下之事还请小侯爷莫要告诉他人,毕竟我们曾经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说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谢殿下成全。”
“不谢,”楚山孤笑得意味深长,“这几日找好能干的将领来接替你的职位便罢。”
“是......”
张明珵走后,楚山孤身后的仙鹤屏风走出一个玉树临风的人。
陆博明问道:“你就真让他这么走了?”
“不急,他这么做倒是让我放心地放饵了,”楚山孤牵过陆博明的手,示意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眼里并无亲昵的样子,说道,“信我,过了这个年他还会回来求我的,这几个月修书辛不辛苦?”
“还好,倒是你,又瘦了许多。”陆博明轻轻地捏着楚山孤的脸颊。
“既如此,今夜你就留在我的寝殿里,伺候伺候我,”楚山孤笑着命令道,“只是你要轻一些。”
陆博明淡淡地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