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站[无限]》未晚归云

134、第134章 桃花源（18）

　　“你不是好奇，怎样才能从这里出去吗？现在我告诉你，杀了他们，你就能从这里出去。”

　　黑气笼罩天空，悬在小林星眼前拦住她去路的，是用黑气堆砌起来的欲望之主，它凝聚成巨人的模样，幽深地冒着滚滚电流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林星。

　　这时候的林星不过十岁，她拉住小陆惊洵的手，被迫连连后退。

　　高楼之上，俯瞰而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们脚下，碎石从边缘滚落下去，没有传回一丁点回响。

　　小林星稳住身体，极力克服恐惧的心理，她与欲望之主对峙，尚且有些稚气的音调饱含坚韧，“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在诱导我。”

　　欲望之主仰天大笑，“我话已说完，信与不信，皆系于你。”

　　“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当这个声音从林星的脑海深处传来，她猛然回神，不觉已和乔玉兰走出很远了。

　　林星的额角冒出一层细汗，脑袋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在此之前，那些她极力想要寻找的记忆被锁在了潘多拉的魔盒里，而此时，魔盒开启，所有那些被封存的、遗忘的、混乱的记忆，此时终于重见天日。

　　它们汹涌澎湃地汇聚成记忆的长河，一帧帧地在林星的脑海里播放。

　　乔玉兰没有说谎，那一回，因为忍受不了林常和乔玉兰的争吵，她负气跑了出去，一个人跑到林家祠堂躲藏起来哭泣。

　　她无意间触发了林家祠堂暗道的机关，为了不被他们找到，林星躲进了暗道，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第一次进入了副本的世界——桃花源。

　　那时的林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虚幻的世界，只记得等她哭够了，自己回到老屋的时候，林常和乔玉兰悔不当初，抱住林星说，他们再也不吵了，也不会离婚，他们要把林星接回市区，一家人好好生活。

　　他们说到做到，真就把林星接回家中，后来的几个月，他们再也没有争吵过，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像普通人家那样，她拥有了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也是这样一个热闹喜庆的日子，林星和乔玉兰出去买年货，在路边遇见了无家可归的陆惊洵。

　　她看着陆惊洵那双清澈却暗淡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不解地看向乔玉兰，“妈妈，就要过年了，他为什么不回家？”

　　乔玉兰看了陆惊洵一眼，蹲下来，撑着的雨伞往林星那边倾斜，她摸摸林星的脑袋，无奈道，“因为他没有家。”

　　林星看着飘飘扬扬的雪花，她怜悯道，“那他会冻死吗？”

　　“可能会吧。”

　　“妈妈，我能带他回家吗？”

　　林星小心翼翼地脱口而出，她知道这是不可能且不切实际的，可是当她把话说出来的那一刻，乔玉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我们星儿这么善良，将来定会被上天眷顾，去吧，不过，你最好想出个想要带他回家的理由，不然他可能不跟你走。”

　　林星看着那双眼睛，她笑道，“我想到理由了，妈妈，他的眼睛真漂亮，我喜欢他的眼睛。”

　　也是这样一个简单而真诚的理由，陆惊洵就真的跟林星回家了，他们一起逛街买年货，一起布置他们的家，他们站在烟花绽放的天空下，一同许下美好的愿望。

　　林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天，林星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那是一个足以摧毁她的认知的消息。

　　这个世界是假的。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拥有了父母的疼爱，拥有幸福的家庭，那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

　　她不懂什么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世界是客观的之类的哲理，可她知道，当动画片中的特效片段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晚上，她和陆惊洵下楼玩耍，因为想要拿点零花钱，他们折返回来，林星亲眼看见她的父母被一团黑气包围，它在屋子盘旋，与他们对话。

　　它说，“继续扮演好你们的角色，不要破坏了我的计划。”

　　乔玉兰和林常双目无神，视线没有聚焦，他们形如傀儡，对黑气俯首称臣，他们用低沉而机械的声音应道，“是，主人。”

　　林星惊恐万分，被吓得说不出一个字，她脚一软，跌倒在地，陆惊洵见此，拉着她往外跑去。

　　可是这样的动静哪里逃得过欲望之主的眼睛，实际上，在林星看到这一幕，意识到这个世界的虚假性的时候，这个世界于她而言，便不复存在了。

　　所以，在他们踏出楼梯的第一步，脚下的楼梯不再是楼梯，而是万丈深渊，他们凭空瞬移到了能俯瞰万物的高楼之上，那是一座悬起来的空中楼阁。

　　陆惊洵猛地收回脚步，他将林星一把拽回，像是意料之中，他并不惊讶，说道，“我们的美梦，该醒了。”

　　陆惊洵拽住她的手就往外另一边逃去，小小的林星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想让你们的这场梦做得再久些，但是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如你们所见，你们被困在了我的世界里，想要出去，就得杀死我。”

　　“或者，”滚滚黑气凝聚成欲望之主的形态，他故意顿了下，一挥手，乔玉兰和林常也凭空出现在高楼之上，它对林星说，“杀了他们。”

　　它居高临下，睥睨着陆惊洵，满不在乎道，“至于你，杀了林星，就能出去。”

　　然后……

　　然后呢？林星的脑袋疼痛欲裂，再细想下去，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副本世界的，或许她按照欲望之主的说法，把那个世界的乔玉兰和林常杀了。

　　她只知道，她从副本出来后，有段时间的确像是中邪了。

　　就像乔玉兰所说，她拿着刀要杀了他们，在那样疯狂的举动下，她没有自己的意识，可是当她清醒过来，她的举动就会一遍遍地在脑海中播放，甚至是些一闪而过的血淋淋的画面，它们折磨着她，让她终日活在恐惧中。

　　她变成了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会动手杀人的危险人物，而她杀的，是自己的父母。

　　乔玉兰被刀伤了胳膊，并无大碍，但是他们两人是彻底被林星吓疯了。

　　他们辗转多个权威医院给林星看病，医生说，她是受了刺激，可能产生了精神方面的问题，把乔玉兰和林常当成了假想敌。

　　“病人郁结于心，不能再受刺激，我先给她开些安神药，回去好好休息，如果下次再犯病，再进行下一步治疗。”

　　安神药对林星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她醒着的时候，被恐惧包围，她睡着的时候，被梦魇折磨。

　　后来林星失控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无论乔玉兰和林常身在何处，林星都能从学校、从樊桂花家逃出来找到他们，对他们动手。

　　两人不想林星被当成犯人抓起来，樊桂花又不舍将林星送去精神病院，他们实在没辙了，只能把希冀寄托在神婆身上。

　　这是老一辈人的做法，虽然这些神啊鬼啊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所谓心诚则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决定试试。

　　“请神婆做法后，你果然痊愈了，你忘记了先前所有的不幸，不再受痛苦折磨，但是神婆告诫我们，你那是在异世界走了一遭，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东西，而我们和你犯冲，在那个东西没有彻底消失之前，我们不能过多接触，最好不要接触，否则对谁都不利……”

　　乔玉兰说到这里，她红着眼眶，小心翼翼道，“星儿，不是我故意弃你不顾，而是实在有心无力，你能理解妈妈吗？”

　　林星的心灵有所触动，但这样的触动很快就消失殆尽了。

　　她想起了那段痛苦的记忆，可是对于这段记忆，她早已做好了迎接和接受它的准备，先前她恢复的那些零星的记忆，已经让她预见了一切可能的糟糕的结果，现在不过是有根线将它们串联了起来，加上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喜怒哀乐，她身上的刺已经被时间磨平。

　　面对乔玉兰的哭泣，她平静道，“我理解你，而且我早就不怨恨你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若非如此，我或许还蒙在鼓里，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说起来，我还欠着你们，”林星道，“至少，我欠着你们一条命。”

　　林星顿了下，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既然你知道了副本的事，那你应该知道，在副本里，我的爱人因为救江南忻险些死了，这算是还了你一条命，至于我欠下的，就不必你关心了。”

　　“我们星儿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啊，”乔玉兰故意转移话题，她欣慰道，“是跟你一起回来的那个小伙子吗？长得倒是周正俊朗，他叫什么名字……”

　　“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林星冷漠地甩开乔玉兰的手，转身欲走。

　　“先别走，虽然这一切都让人觉得不可置信，但是星儿，”乔玉兰后知后觉，她拉住林星，进入正题道，“前几天我去找了神婆，神婆说那个缠住你的东西已经彻底消失了，我们不用再避免接触了，从今往后……”

　　没等乔玉兰说完，林星打断她，她语气平和，不缓不急又含着些许无奈道，“从今往后，你想把我接到你的新家庭里承欢膝下，还是补偿我一大笔钱，让我以后都毕恭毕敬地叫你一声‘妈妈’？乔女士，从我十岁那年，你们因为都不想要我，在我面前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

　　林常和乔玉兰之所以在林星十八岁的那年才离婚，是因为那时的林星已经成年，可以独立开户，他们不必再考虑她的去处了。

　　在此之前，为了不再给樊桂花添麻烦，他们给林星办了转学手续，让林星在市里上寄宿学校。

　　每每放学放假，她就一个人生活在那间冷清的房子里，那千百个孤独而难熬的日夜，恍若发生在昨日。

　　若说他们做过最有良心的事，偏偏却是在他们离婚后，他们没有把林星扫地出门，而是把房子留给了林星，不至于让她露宿街头。

　　想到这里，林星补充道，“那个房子，你想要收回的话，随时可以，我还可以给你支付这些年住在那里的房租，我现在有能力赚钱，不需要依附谁而活着，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星儿，”乔玉兰潸然泪下，“你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妈妈当时也是没办法……”

　　“我知道，妈妈，”看着乔玉兰眼角那淡淡的皱纹，林星软下语气，温柔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现在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有儿子承欢膝下，有能让自己过上好的生活的工作和底气，比起先前那段有我的日子，你现在过得很好，所以没有我，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

　　“而我，我已经放下对你的那些爱啊恨啊，往前走很远了，现在我也要去追求属于我的人生了。”

　　林星的目光遥遥望向远方，一发烟花在空中炸开，绚丽的火花映落在林星的眸子里，她释怀地笑了下，呢喃道，“我们都该往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