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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梁淮青搬了个凳子放在靠门的墙边,把套了层塑料保护罩的大玩偶,摆在上面。

      张凡凯提着两箱烟酒走进来,跟没事人一样,冲他挑了挑眉,说:“怎么样,什么时候跟我回我那茶园去,你原来的位置都给你留的好好的,就等着你回心转意。”

      梁淮青没回答他的话,走到门边摆手拒了他递来的烟,把手里燃一半的烟往他眼前比了下,说:“怎么又有空往我这来,茶园生意不好了?”

      张凡凯反手把烟抿进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着,说:“可别咒我,就是来看看你这茶园,离了我那,也没什么大生意吧。”

      他说着跟着站到门外,看着炒茶坊对面的四十亩茶园,指点江山一样,说:“就占地这么点大的破地方,你往这扎,能赚什么钱。”

      他又把烟指向小小的一个炒茶坊,说:“就两个锅,五个烘头,你一个人干,能炒出多大量的茶叶。”

      梁淮青没劲听他闲扯,说:“挑刺来的?”

      “这不是我那茶园,离不开你吗。”

      明白张凡凯就等着这句话给他戴高帽子,梁淮青嘴里叼着烟,含糊哼笑了声,没再接话。

      张凡凯也觉得绕来绕去的没意思,实话摊牌说了:“我那茶园是因为掺假的事,对生意有点小影响,这样,只要你肯回来,你想要什么咱们都重新谈,行不行。”

      “我先把态度给你摆在这,翻倍,给你签20的股份,往后只要你对茶园有任何要求,我绝对听,大事小事都跟你商量着来。”

      “你要是看上这茶园,想要这地方,我收购了,合并到一起给你干,你要觉得我给出的条件还不够真挚,你来张口,只要我能办得到,我都一律接受,成不成。”

      当初要跟他好好商量的时候,他非要执迷不悟,现在醒过神,再后悔都晚了。

      梁淮青从决定走的那刻,就没打算再回去,他只是听着,眼睛看着近处的茶田,抽着烟没说话。

      其实说多了,他们现在的朋友关系根本就不是之前那样毫无嫌隙,还当没事人一样,尴尬的只是自己,他们都心知肚明。

      但现在各方压力都担在张凡凯的肩上,连着茶园往周边的名声都坏了,除了继续找梁淮青回来顶着,他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这阵子愁得后脑勺头发都白了几根。

      张凡凯狠嘬一口烟,看着站在墙边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梁淮青,他眼睛一闭,干脆搭上老脸说:“是,兄弟我不懂事,我来这趟就是来给你认错的,你别瞎跟我计较。”

      “但,谁没个糊涂看不清的时候,谁会一个错都不犯,掺假这事是我做错了,但,我再说句实话,淮青,你别不爱听。”

      “那杨老板是强老板介绍的经销商,强老板又是咱们茶园最大的投资方,后边还有他小姨担着,他的决定,谁敢不卖给他这个面子。”

      “那不是自找麻烦,他这种人,从最开始咱们沾上了,就惹不起。”

      梁淮青站这半天,可不是为了听他接二连三的狡辩。

      他翻手看着眼下燃到底,飘飘缕缕烟丝的烟头,说:“和袁要强的投资协议书,是你同意签的字。去Y市的单子也是你亲手握得笔。他没有把刀架你脖子上,在后边逼着你。”

      “刀你看不见,可不代表没架到我脖子上。”

      “淮青,干什么事都不是你表面看得那样,人无横财不富,咱们既然决定把茶园做大做强,就得承担同等的风险,就得学会变通。”

      “你总是认死理,我说句难听的,生意场上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干大事的人,真不能像你这样较真,一点腰都不肯弯的人,迟早会吃大亏。”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实在是不理解梁淮青这种人。

      梁淮青也同样不理解他,他从一开始就和他持有不同观念,合伙时矛盾大大小小不断,走到散伙,再回头看看,没什么好意外。

      对他所说的长篇大论,梁淮青也只是不在意地一笑而过。

      见死都说不动他,张凡凯最后一遍问他:“你都干过三百亩规模的茶园,就甘心守着这四十亩,真不回来了?”

      梁淮青摇了摇头,低头踩灭了烟,“茶园都租了,还能是假的。”而且……他回头看了眼,门边露出一只腿的布兔子,说:“现在挺好,我知足。”

      许听榆在淮城安安稳稳上学,他赚的钱足够他们两个人生活,已经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最幸福的时候了。

      茶园规模不大,但他有时间陪着许听榆长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知道再说下去,各方利益纠缠,到底能论出个谁对谁错。

      张凡凯闭了嘴,他把手里的烟弹到地上,一脚踩过去,走了不到十步,他忽然想起来,问一嘴:“你这茶园什么时候租的?”

      梁淮青靠着门边,目送他还没离开就转回来的背影,说:“放心,离开你那后租的,没有早就准备好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也就是毛病犯了,心里这么想了一下,张凡凯被他不遮不掩的说出来,心里窝火。

      “得,我成不受待见的了。”他挥着手,往后拜了两下,说:“往后兄弟我也不来了,你好自为之吧。”

      “梁老板,前两天来找你的那个人,是不是张老板,咱们城里最大的那个茶园?”

      樊奶奶在小瓦房前见着梁淮青出来摊晾茶叶,她边用簸箕,簸出空壳不好的稻米,边往他那边走着问。

      她那天只记得是个穿着打扮都很不一般的人,她没见过,也不认识什么大老板,还是今早隔壁茶园的老刘告诉她,那天正好见着了张老板从她茶园出去,她才知道。

      见他点了头,她把簸箕挎在腰边,担忧着说:“你是从他那里独出来的?那难做喽,咱们城里除了他家茶园独大,谁都要被排挤,你还拿着从那出来的手艺干,他们哪能容得下你。”

      梁淮青用脖颈边的毛巾随意擦了把汗,这些问题他之前都有想过,说:“不一样,我做了技术提升,主推单芽珍品,毛尖品级和茶叶类型跟他们不冲突。”

      就是其他类型的茶叶,他还没研究出该做什么新品。

      他说得这些,樊奶奶也不懂,她听出了是没事的意思,只管点着头,放心地站在炒茶坊门口,筛捡了一会簸箕里的米。

      她听见小瓦房前啄米的鸡拍打着翅膀打出长鸣,眯眼往晌午刺眼的太阳看了一下,正要回去做午饭,就瞧见许听榆撅着屁股,蹲在梁淮青晾晒着茶叶的墙边。

      他手里攥着从地边采来的黄色野菊花,学着梁淮青晾晒茶叶的模样,边嘴里小声哼着歌调,边用手指揪下花头,挪着脚,装饰画本一样,把小黄花一个个,往最底下一层铺满嫩芽的竹匾上放着玩。

      樊奶奶看他买来的兔子还没抱两天,又跑去玩起了茶叶,这些最嫩的芽头,她听说过一次价格,一斤都能卖到好几百,快顶她茶园一年的租金。

      她赶紧拉起许听榆乱玩的胳膊,往炒茶坊担心的喊着,说:“你这孩子,这茶叶那么贵,可不能给你乱在这玩,梁老板,你快来看看,他别给你晾着的茶叶都弄坏,不能用了。”

      梁淮青之前很少做珍品毛尖,一是采摘要求非常严格,需要根据天气季节的时时变化,观察出最适合的采摘时间,在这一时间内精确分好批次采摘。

      二是耗时费力,需要炒制过程中的每个步骤都全神贯注,精细把控,随时根据单芽的卷曲情况进行调整。

      两者不能缺其一,才能保证炒出来的单芽,留下最多的鲜度嫩度。

      他在锅前忙着重新熟悉时间,调控制作所需的温度,没听清外边在说什么。

      梁淮青观察着锅内单芽对当前锅温的变化情况,把手头上这点茶叶收进竹匾,放下手里的茶把走了出去。

      他往樊奶奶指着的竹匾那边看了眼,见许听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眼睛透露着懵懂站起来,手指往衣服上抠擦着看他。

      不到采单芽的时节,他还没正式开始做茶。

      梁淮青没当回事,“玩就玩吧,那些都是用来试验的样品。”他把放在地上靠墙的热水瓶拿到木桌上,叮嘱了他一句:“许听榆,不能去碰热水。”

      许听榆听话的点点头,大概是意识到他不能把花铺在茶叶上面,他侧身把手里剩下的花丢在一边,往衣服上擦擦手,不玩了。

      梁淮青转脚往炒茶坊走了一步,顺眼撇过竹匾,迈出的脚又转了回来。

      他看着竹匾里掺和在一起的花朵和毛尖茶,灵光一闪,问樊奶奶:“这附近有人种花吗。”

      樊奶奶摇摇头,还真没听过,说:“俺们这就知道种茶的多,要找花田,你得自己去乡下打听打听。”

      梁淮青隔天就开车往淮城周边的乡下转了一圈,多种类的花田基本没有,大多都是些单一的茉莉花,但因为市面上的茉莉花价格普遍偏低,需求量不大,种植的也只有几个五六亩的零星散户。

      虽然对鲜花品质了解不多,但根据茉莉花色是否洁白,香气是否足够浓郁。他最后在距离淮水最近的农户那里,采购了十斤左右,带回去研究。

      做茉莉花茶和单纯毛尖茶,从原料选择,到制作方法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个采用烘青,一个采用炒青。

      梁淮青要想用炒青毛尖做茶坯,与茉莉完美融合到一起,做一种新的尝试,他首先找了城内有名的花茶师傅,跟着他学习窨制技术,直到熟练掌握。

      第一次,他站在炒茶坊里,就摒弃了师傅教授的绿茶烘青法,把二叶一芽的毛尖茶入生锅熟锅炒制,复火干燥出比摊凉后,可直接冲泡更多的含水量。

      然后,他按照箱窨步骤,站在木箱前,先用玉兰花在箱内打底,再一层毛尖干茶,一层处理好的茉莉鲜花,均匀拌和铺撒在一起,进行密封窨花。

      期间他不时打开木箱用手开堆散热,反复窨制起花干燥,直到最后一遍,他观察着木箱内的茉莉花朵,已经被毛尖茶完全吸收至花色转黄。

      最后,他低头仔细筛捡出全部的茉莉花,将茶叶再次上了烘头烘干,提花摊凉后,他抓了一把投入茶缸,提起沸水泡开,出来的茶汤黄绿,醇厚。

      梁淮青吹温茶汤,品了两口,入口浓郁,和当今市面上流通最多,花香扑鼻的茉花莉茶,几乎没有区别。

      但他却逐渐拧起了眉头,在被茉莉浓郁的花香包围下,已经很难再品出独属于毛尖茶的清香爽口。

      他放下茶缸,再次按照花茶老师傅传授的经验,试了很多次,窨制出来的结果,无疑都是花香太过于浓厚,完全遮住了毛尖本身的香味,根本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第二次,他只能推翻前者的经验,自己进行调控,先是减少花香浓度,他放弃了玉兰花打底,减少窨制次数,并且重新调整烘干时茶坯的含水量。

      把茶叶泡开后,梁淮青端起茶缸抿了一口,皱着眉再次放下,花香和毛尖茶的香味冲突到几乎持平,口感倒是比之前要清爽很多。

      第三次,他放弃了最后的提花,主要再次重调鲜花和毛尖的比例,一般一斤毛尖茶大致需要半斤茉莉,他改良到最后只用0.2斤。

      最终试验出成品时,已经到了冬天。

      梁淮青把茉莉花全部挑拣出去,烘干的毛尖拿下烘头,他抓了一把茶叶下入茶缸,晃荡着泡开后打转的毛尖茶,观察了一会,形状细密如针,茶汤色泽清澈,鼻尖扑来的气味也比较清新。

      他喝了一口,口感顺滑到基本没了二三级原茶该有的苦涩味,他还算满意的笑了一下,到这种程度,应该是小孩子喝都能够接受。

      梁淮青看了眼,趴在桌上写寒假作业,写得直拿铅笔忧愁挠头的许听榆,他端起茶缸分了一个底,放到他面前,说:“来,尝尝。”

      “梁老板!”

      樊奶奶站在小瓦房前,大声喊着说:“老刘又来找你了,说是想让你帮忙给看看,他那茶园不懂的事。”

      梁淮青把茶缸随手放在桌上,走了出去,他看着不远处挎了一个篮子,冲他招手笑着的老刘,说:“我等会过去。”

      许听榆听着外边的声音,喝完了手里分得那一点点的茶底,嘴巴里尝着是一股果香和花香,舌头上还发着淡淡的甜味。

      他捧着茶缸,舌头在唇边砸吧了两下,越尝越觉得像他每次吃完药,梁淮青才给他拌的糖水。

      许听榆把手里的茶缸放下,眼睛盯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满满茶缸,又看看梁淮青站在门边的背影。

      他推开凳子,蹭到梁淮青的位置,伸手把他的茶缸拿了下来,小口吹嘬着喝下肚。

      梁淮青说两句话的功夫,回过头,看到的就是许听榆站在桌边,抿着他的茶缸,喝得脸色热红的模样。

      他走近,从许听榆鼓动的脸颊往下看,原本七分满的茶汤,已经让他偷喝走了一大半。

      “你不能喝。”

      这杯茶按照他平时喝得份量,抓了一整把,已经算得上浓茶,分给他喝的那点茶底倒还好,对心脏的负担不大,但这会他偷喝的量已经远远超过了。

      许听榆哪知道心脏病人不能喝浓茶,只是尝着好喝,见梁淮青侧身要拿下他的茶缸。

      他像个即将要被夺走食物的老鼠,双手攥紧了茶底,牙齿咬住缸沿,不乐意的哼哼着往后面躲。

      他跑不到两步,梁淮青就捉住了他的肩膀,他右手拽捏着缸底,连着他咬着不肯放的头,左右晃了晃,说:“松嘴,喝多了,对你心脏不好。”

      搪瓷缸表面的瓷釉,来回晃磨得他牙齿发酸,他只坚持一会就松开了口。

      梁淮青抬手把茶缸举过许听榆的头顶,眼睛往炒茶坊里看了一圈,没有能放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他干脆仰头将剩下的茶汤全部喝了,茶缸随手放在桌面,走了出去。

      许听榆趴过去一看,茶汤都空了,只剩底下一层绿绿的茶叶,他把茶缸倾斜着,还是一点都没有滤出来。

      他不高兴的抿着嘴,松开茶缸,追在梁淮青的后边。

      看他停在樊奶奶的小瓦房前,许听榆小跑到他身边,扯了下他的衣摆,手里比划着,“没有不好。”

      老刘挎着满满一篮的红柿子,看他也跟着走了过来,赶忙笑着把柿子往他手里塞,扭头问:“梁老板,你帮我看看,我那茶园不知道咋回事,这阵子叶子突然发黄的厉害,还光往下掉,愁死个人了。”

      他说着,把放在篮子里,早上刚从茶树摘下来的叶片,拿给他看。

      许听榆捧着手心里又大又红的柿子,眼睛亮了一下,他还没开心的张开嘴巴,用牙齿去啃。

      梁淮青看着眼前发蔫的叶片,余光都没往下瞥,顺手就把他手里的柿子拿了过来,问:“多久浇一次水。”

      “两到三天。”

      咬了个空的许听榆,看看空荡荡的手,又抬头看向被梁淮青半握着的红柿,他抱着他的腰一个劲地往上踮脚,去够拉着他的胳膊,想拿回柿子。

      梁淮青刚租下这边没多久,老刘和周边几个茶园只知道他是个很年轻的老板,以为他跟他们一样,也是眼红张老板那茶园,啥都不懂就想靠瞎种茶苗赚到钱。

      后面听说他一个人能管三百亩茶田,什么都懂。老刘就先来过两回,怕他是那些生怕被抢走生意,一点都不愿意透露怎么种植茶树的老板。

      他还专门体面的带着烟酒,来找他帮忙,他从来不收,只给老刘留下个专心炒茶,不爱搭理人,也不爱多管闲事的印象。

      搞得周边几个茶园听说了,都以为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但后边就慢慢发现,只要有他家小孩在,就算是去问他两句废话,他也能不时回上两句,他们就大概摸清了许听榆的重要性。

      从许听榆脚上秋天的千层底布鞋,冬天手织的手套和红线帽,都是附近茶园的婶婶缝制,一有不懂的事,就送过来的。

      老刘他们看只要是给孩子的一些小玩意,他就不管。渐渐周边的小茶园,形成了只要对许听榆好,就不怕梁淮青不帮忙的默契。

      但老刘这次回答完,见梁淮青不让孩子吃,他专门带给他的红柿子,一时间摸不到底。

      他也怕耽误他的事,忙翻着篮子里的红柿子,反复查看有没有虫洞,说:“怎么不给孩子吃,是不是这柿子不好。”

      “水浇得太多,现在是冬天,气温不高,5天浇一次水。”

      “回家抛开茶树根底,看看下面有没有烂,轻微症状,到恢复前不要再浇水,严重就修剪根部,开沟排水。”

      梁淮青把话一次性说完,单手往外推抵着,许听榆不停往他身上扑腾的额头,把柿子拿得更远,才慢慢说:“不是,他今天吃过四个梨了。”

      那些梨还是老刘上次来问他事,带过来的一大篮子。

      这么一听,老刘就放心了,他把袋子里装来的红线毛衣拿出来,往许听榆身上比了比。

      “他田婶,今天没空过来,这不,想着也快过年了,她给孩子新织的毛衣,再托我问一下,她家刚栽种一年的茶树,也不知道为什么,浇水施肥从来没少过,就是不往上长,你看是不是茶苗选的品种不行?”

      许听榆和他闹了这一会,身上都给活动热了,刚才还没觉得喝进去的茶汤有什么,现在都反上了心脏。

      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忽然觉得心跳动有些加速,难受的他头使劲往前顶着梁淮青的手掌,见怎么都靠近不了他,伸手也碰不到他的身体。

      他着急的哼唧着,往上去抓他的手,梁淮青被他没完没了的晃着,晃烦了。

      他把柿子丢回老刘的篮子,两手抱起许听榆,说:“不长是修剪影响了发育,一年的茶树最好不要用剪刀修剪,用手采摘替代就行。”

      老刘点着头,连说三个好,“真是麻烦你了。”他想着今年他那茶园都种满三年了,一年到头又是分文不收,还在往里搭钱,没忍住唉声叹气,“天天费那么大劲,问东问西,也不知道这茶叶种成了又能怎么办,全都砸手里,到这地步,真没办法,都是硬着头皮去弄啊。”

      说完,他也觉得整天啰里啰嗦,都是白说,他把篮子递过去,说:“这柿子给你留下吧,冬天放得久,孩子不吃,你没事也能吃两个。”

      许听榆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的红柿,他身体往外歪着,想去接下篮子,手刚伸出去,就被梁淮青抓了回来。

      “不要。”他抱着许听榆往炒茶坊那边走,低头看他一眼,说:“再咳嗽我送你去打针。”

      许听榆撅抿着唇,两手抱着他的脖颈,趴回肩侧,安生的摇了摇头。

      但他被梁淮青抱着还是觉得心慌慌的,在他怀里不时乱动着脚,一会又去掏掏口袋,看见里边放着朵,不知道什么时候采的野花。

      他眼睛往梁淮青鬓边瞄了瞄,冰凉的手指刚碰到他的耳朵。

      梁淮青转头看了他一眼,许听榆还以为被他发现了,手指心虚扶着他的肩膀,躲开视线。

      “梁老板,你这地还真不好找啊。我说怎么哪个经销商,都突然买不到你做的茶了,原来是独出来了。”

      戴着圆薄眼镜,年纪四十多岁,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站在炒茶坊门前,眯眼笑着说:“我是一听说你走,茶店我都给关了,专门往淮城跑了两三回打听,才找过来。”

      “你这四十亩,都产什么茶?”

      梁淮青看了他一会,想起来之前见过几面,是在固城开茶店的费老板,这几年没少往张凡凯那订他做的茶。

      他把许听榆放在地上,正要说话。

      费老板一眼就看到了他耳朵上一根小黄花,指着打趣说:“怎么自己出来干了,就弄得这么精致,耳朵上还别朵花。”

      梁淮青伸手拿下,看见许听榆脚一落地,转头就溜走的模样,他随手丢开野花,说:“小孩瞎玩。”

      他带着费老板进了炒茶坊的门,“主要做珍品毛尖,和之前的特级差不了太远。”给他泡了杯前几天做好的毛尖样品,递过去,说:“你先尝尝。”

      “哎呀,你这还叫差不了太远!?”

      费老板把眼睛和杯沿持平,尽量往沸水里泡开的单芽毛尖下面看,水中浮动的毛尖,不仅白毫保留的比特级还要浓密,几乎细腻比得上婴儿脸上的白绒毛,甚至出了锋苗。

      他吹喝了两口,细细品味着,嫩滑到茶汤像从口腔与舌尖表面轻轻滑了一下,就顺入喉咙的口感,咽下后唇齿间还留下了,独属于毛尖的馥郁甘醇。

      费老板当即,说:“能出多少斤,我全要了。”

      “两季最多三百斤左右。”

      “那太少了。”

      费老板一口一口品着茶,感叹着说:“现在张老板是款大喽,咱们这些小单子他也看不上了,你说就买那几百斤,他还往里边掺假,一个人把我那儿周边好几个茶店,和新城市场搞得乌烟瘴气。”

      “我也实话跟你说了,临近你这的两城已经都不在张老板那边买了,现在市场上没有你做的真茶,好几个老板找不到你开的茶园,都在缺货。”

      “我往你这来一趟不容易,身上可是带着他们殷切的希望,就等着我找着你,以后继续往你这定了。”

      “要就带这三百斤回去,还不够我自己那茶店分。”

      费老板说完了好一会,没听见梁淮青接话。

      他扭头去找他还在不在屋里,见许听榆难受的用手掌一下一下搓着脸,围着梁淮青哼唧的一直转悠着想让他抱。

      费老板放下茶缸,说:“这是怎么了?”

      梁淮青找出两个茶缸,倒了半杯热水,来回换着荡凉,说:“茶喝多了。”

      “真是你养的孩子,天天跟着熏陶,这么小就学会喝茶了。”

      “他喝的花茶。”

      梁淮青把荡得不那么烫了的热水,放到许听榆的手里,抓了把花茶泡进杯子,递到费老板面前,说:“剩下我还在做二三品级的花茶,和以前做的毛尖茶不太一样。”

      费老板刚想说花茶那不也是茶,就看见接过的杯子里,一朵花苞都没有。

      “这是花茶?”他把鼻子凑近茶缸闻了闻,是有一股属于茉莉的香气,但窨制的味道很淡很淡。

      他眼睛看到了不远处摊放的花茶,明白了,说:“你最后没放提香的花苞?花茶不就喝一个花香味,连花都没有,还能好喝吗。”

      费老板说着,试探性抿了一小口,又接着喝了一大口,连连点着头,收回了刚才的话,说:“你别说,还真好喝。”

      一般哪怕一级的花茶,第一泡最起码也会有轻微的苦涩味。

      但他这两口喝下去,前口几乎尝不到一丁点的微涩,反而漫开的是一股迎舌的茉莉淡香,花香快速散开后,更加突出的是毛尖本身的清爽醇香,回甘还会带有丝丝的甜味。

      很明显他做的这款,与市面上味道浓郁的茉莉花茶不同的是,他只单纯把茉莉鲜花当做辅料,用来遮盖减缓二三品级毛尖茶,初次冲泡时带来的苦涩味。

      费老板细细品了两遍,品懂了他的想法,说:“你是拿茉莉来对毛尖,起一个协调缓解的作用,这样不仅能把茶叶减轻苦涩,辅助增香,还能让很多喝不惯原茶的人,变得更容易接受,是吧。”

      “对。”

      梁淮青接下许听榆喝完水的杯子,说:“特级或珍品的毛尖茶,苦涩味会被茶叶本身的清香覆盖,但二三品级的春茶苦,夏茶涩,虽然有一级茶叶的香味,但越往后泡,苦涩越明显。”

      “这款说是做的茉莉毛尖茶,主要味道还是毛尖。”

      费老板满意地笑笑,他这舌头在固城都喝了几十年的茶了,一种创新的茶叶到底有没有市场,符合哪种人喝,他一二清楚。

      这种花茶,就算是不爱喝茶的女士都能够轻易接受,拿来扩充市场最好不过。

      “这茶两季出多少?”

      “三四千斤左右。”

      “我和固城那几个老板全都定了。”

      费老板一挥掌,爽快的说完,没听到梁淮青应声,他放下茶缸,说:“怎么,怕我们这几个老板付不起钱?”

      “不是。”梁淮青直接把顾虑跟他说明:“你尝着花茶可以,但很多喝惯茶叶的人,本身喜欢那股微苦微涩味,去掉了他们不一定爱喝。”

      而且他本身做这款,没想到会卖那么快,后续还要不要再进行精进改良,都不好说。

      梁淮青眼睛看了一圈,找到一沓他之前买的牛皮纸,放到桌上给他包着花茶,说:“我先拿两包样品,你带回去给他们尝尝,觉得可以,再打我电话定。”

      费老板认真想了想,觉得也是他说的这个道理。

      他背手站在桌边看他包着茶,见牛皮纸背面花着几朵色彩鲜艳的小花,没忍住笑说:“你这茶园的包装,也很精巧嘛。”

      梁淮青跟着他的视线,把茶包反过来,才看到上面用铅笔圈画,蜡笔涂色的几朵歪扭小花。

      他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没找到转眼就溜没影的许听榆,把纸拆了说:“小孩乱画着玩。”

      “不不,不用换。”费老板赶紧摆着手,说:“画的好看,市场上的茶叶包装都千篇一律多少年了,我也早就看够了,往后我在你这定的茶,都要这个包装!”

      梁淮青确定他没在开玩笑,他停下手,若有所思盯着那几朵小花看了会,把包好的茶包递给他,说:“没问题。”

      费老板带着样品走不到半个月,梁淮青接到了他的定购电话。

      他一边耳朵夹着听筒,一边在纸上用铅笔记下,哪个老板要哪种茶,需要多少斤数,什么时间来拿货……

      樊奶奶听说了不久前有张凡凯茶园的老顾客,跑这来找他定茶的事。

      她站在外边,听见他把电话挂断,走进来,闲不住的操心,说:“你说你接了这笔单子,万一被张老板他们给知道了,以为是你抢了他们的生意,可咋办。”

      梁淮青没觉得有什么,他站在桌边专心算着茶叶总数目,说:“只要他们没和那边签字,我正常签单,不会有影响。”

      费老板这边刚和梁淮青愉快地挂断电话,座机就再次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听着电话那边,张凡凯态度很好的问着:“费老板吗,我看你春夏季度的茶叶到现在还没有定,打算什么时候买?”

      “买过了。”

      “买了?”张凡凯一下午坐在办公室里,按纸上写的电话号码一个个打过去,没想到他们都是这个回答,他烦躁的摔下钢笔,问:“买的谁的?”

      费老板含糊其辞说句:“已经定了别家。”就挂断了电话。

      梁淮青把茶园春夏两季的茶叶预定单全部签完,花茶成品都给整理好,过年前一天,他关了茶园,带着许听榆去集市,买拖了很久都没时间去买的年货。

      他们刚走到小瓦房前,樊奶奶像是一早就坐在门口等着了,看他们过来,她站起来往兜里掏着东西,说:“要回家过年了?”

      “俺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小榆,你看,过年了,图个吉利,多多少少几块钱,也是有的。”

      她边说着,边把用红纸包着的红包,往许听榆的小兜里塞。

      梁淮青胳膊往前挡了一下,说:“不要,不用给他。”

      许听榆也明白,不能要别人的钱,他别着胳膊就往梁淮青的身后躲。

      但樊奶奶年纪大是大,可劲一用到塞红包上,那是出奇的有力,她五根手指跟个钳子一样,死死卡住他的胳膊,往外边拽着说:“要,拿着!怎么不要!”

      “你这孩子,躲什么,奶奶给你的啊,不多,拿回去买两个糖吃。”

      梁淮青被他俩来回拉锯卡在中间,扯了好一会,他绕后看了眼,快躲到他胳膊另一边的许听榆,说:“他想要的东西,平时我都会给他买。”

      “哎哟,不是那个意思。”樊奶奶没见过这么不愿意要别人钱的小孩,口袋都快扯破了,她实在塞不进去,累得抓着许听榆的胳膊,喘口气说:“图个吉利,大过年的。”

      “这是给孩子保平安用的,你拿着。”她松开许听榆,把红包塞给梁淮青,说:“按照咱们老年人的说法是这样,你就等着过年那天晚上,把这个红包压在他枕头后边睡觉,往后呐,孩子不容易生病,健康平安。”

      梁淮青听到这句,刚要把红包还回去的手,没再往前塞。

      南大街附近的几条街巷,一到年关就挤满了人,无论从乡镇专门跑来城里买年货的牛车,还是城里人开着用来放烟花爆竹的小轿车,都毫无规律的堆停在路边。

      梁淮青车子开不进去,里边人又多,过年需要的烟花爆竹,许听榆要吃的菜,想要买的新衣服玩具,都要他一个人提着来回搬。

      许听榆不愿意自己待在车里,他还得时时看着身后的尾巴有没有走丢,从下午开始采购,到市场晚上快要收摊,他才带着许听榆回到堆满东西的车子。

      梁淮青坐在驾驶位,刚把车钥匙插上,忽然想起来春联忘了买。

      他取下钥匙,扭头看了眼已经跟着他跑来跑去,累得昏昏欲睡的许听榆,说:“我下去一趟。”

      许听榆一听,立马嗯了声,他揉着眼还没推门跟他一块下去,就听见一声汽车关门声,“不用跟着,我马上回来。”

      梁淮青走进挂满红灯笼的街巷,停在一家摆满了各色红春联的摊位,挑选够了房门和窗户要贴的数量。

      摊主把手写毛笔春联都装进袋子里,递过去笑着说:“好了老板,还需要什么不要?”

      梁淮青都已经付过钱,接下袋子准备走了,但他多看了一眼放在最边上的红纸,又转回脚,说:“再拿个红包纸。”

      第二天,天还没亮,许听榆就被窗户外边猛然炸开的鞭炮声给吵醒,他顶着一头睡得炸起的头发,在被窝里还没睡够的哼哼着,翻滚了几下身体。

      梁淮青没醒都被他乱动的手脚,给推蹬醒了。

      他单手把许听榆乱伸的手掌抓回被窝,眯着眼看墙上模模糊糊的时钟。

      刚到六点钟,时间还早,他以前对过年的概念几乎没有,记忆中,在梁老太那时,无非是那天下午活能干的少点,多喝一碗面汤水。

      跟着许听榆过得这两年,他才慢慢学着像别的家长那样,把年按照该有的流程过起来,但对于大家这么冷的天,天还没亮就把孩子叫起来一起贴春联这件事,并没有多看重。

      该吃的年夜班也是在晚上,梁淮青把不安稳的许听榆摁回怀里,继续睡着,说:“别乱动,再动热气跑了。”

      但要在过年当天听着东一家西一边的鞭炮声,还能睡着,显然是件不可能的事。

      梁淮青几乎是睁着眼,躺到天大亮,许听榆都已经被吵的完全睡不着了,开始无聊的抓着他的手指玩。

      他任许听榆把手掌贴着,和他比了会谁的手大,谁的手小,然后叹了口气,收回手掀开被子起床,把许听榆捞了出来,开始给他套上棉袄。

      “春联会贴了吗。”

      梁淮青把一张张剪好的春联分好,放在客厅的桌上,见许听榆肯定的点了点头。

      他端着在厨房调好的浆糊,走出来,拿小刷子往春联后面刷了几下,对着许听榆说:“去贴,我看看。”

      许听榆眼睛盯了会黏答答往下滴的浆糊,又拿手指戳了几下,试图捏住两个不会沾到浆糊的角。

      梁淮青看他半天,他还在盯着手指上粘到的浆糊,一下一下捏着又分开。

      “我不是让你玩。”

      许听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玩,他闭眼就拿起春联,忍着手指的湿黏感,往主卧的黄木门去。

      他使劲踮脚,把手里的春联往门上边够着,没听见梁淮青的声音,他扭头往后边哼了声,提醒他要像往年一样,在后边帮着他看看,有没有贴对。

      梁淮青放下刷子,眼睛看着他的身高,还没有门框一半高,说:“不够高。”

      许听榆又使劲往上边踮着脚,踮到他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回头问,又听见梁淮青说:“歪了。”

      他努力仰头,凭感觉调整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把春联贴上去,梁淮青说:“贴的不对称。”

      许听榆生气地朝他跺了下脚,走到沙发椅边愤愤的坐下,别着两条胳膊,不愿意再贴了。

      梁淮青放下浆糊,拿起桌上糊好的春联,走到他刚才贴的另一边,说:“我贴,你坐那看着。”

      他比着许听榆贴的又歪又矮的那边,调整到他觉得几乎和右边春联对称的位置,往沙发椅那边看了眼,说:“对不对称。”

      许听榆坐直了身体,学着他刚才那副指挥的模样,摆摆手,意思是,没有对称。

      梁淮青又把春联往上边去了点,“这样?”

      许听榆继续摆着手,口型学着,说:“歪了。”

      明白过来他这会是在干什么,梁淮青一掌把春联拍好,扭头看他,说:“我走过去发现没有歪,你昨天买的玩具都没了。”

      许听榆一听,立马抿紧了嘴,眼睛盯着他,老老实实的点头,意思没有歪。

      梁淮青也不陪他贴了,午饭一过,各家各户都开始热热闹闹准备年夜饭,几乎是比着谁家把饭做好的更早。

      更有的下午一点刚过,就在外边噼里啪啦放起了开年夜饭的鞭炮,吃的越早,就代表着这家人越勤快,让听见声的人知道他们越是有面。

      梁淮青把剩下的浆糊都收了,下午一点埋头进了厨房,开始洗菜备菜,纯粹是做饭的只有他一个。

      但吃饭的嘴有两个,而要让许听榆吃上一顿丰盛的年夜饭,他每年都要炒出五个菜,也听几个老年人闲聊时说的,菜越多,就代表着来年越是富足好运。

      指望许听榆帮他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能帮他洗菜,冬天的水冰得他一个大人都受不了,梁淮青也不想叫他碰。

      但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半天,按照往常没一会,许听榆看他在哪就该往哪边扎了,他拿起桌边的手表,看了看,他快有一个小时没动静了。

      梁淮青把湿手往围裙上擦了两下,一走出厨房,就看到放在客厅的春联,被许听榆贴的门不是门,窗户不是窗户,歪斜又皱皱巴巴。

      他眼睛转向蹲趴在春联边,拿蜡笔专心图画的许听榆,说:“你在画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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