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深渊与地狱 ...
-
时间一晃而过,这几日陆天跟着木枯桑从日出玩到夜半三更天,酒肆茶馆都被他去了个遍,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因此,夜间木枯桑提醒了一遍,他才想起明日便是凌冰堂召开的魔界讨伐大会了。
木枯桑站在门口:“早些睡,天风,明日我来叫你。”
陆天风心不在焉:“嗯,随你。”
木枯桑不疑有他,体贴地替他关了门。
房门一关,陆天风神色一变,从袖口摸出一张字条。
他迅速展开,上面只凌乱地写了四个字。
“山乱,速归。”
笔锋有力,大气磅礴。
是尹千煦的字迹。
……
次日。
湛色苍穹上空嗖嗖划过两道虚影,陆天风脸色黑沉,木枯桑跟上他的速度,与其并肩,无奈道:“天风,别气了,都怨我,我这不是看你好不容易睡得沉一回,舍不得叫醒你嘛。”
陆天风不说话,只暗暗将速度提高了些许。
淮安凌冰堂大场已聚集了一干人群,叶轩站在中央高台,声音被扩音符扩大数倍,他的妻子徐容儿站在一旁,笑意温婉。
陆天风飞得急,险些没刹住脚步,直直往前冲了几步,还没听清叶轩的话,场上却倏然跌撞着冲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我要见徐容儿!让我见徐容儿!叶轩!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身后立刻有凌冰堂的弟子上前将她拉住,谁料那女人力气竟出乎意料地大,两个成年男性都制不住她。
陆天风骤然抬眸,却见四周群众议论纷纷,叶轩说话声停住了,微微拧起眉。
木枯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天风,看来我们赶上好戏了?”
叶轩拧眉:“把她带下去。”
“叶轩!你心虚了!你心虚了是不是!”女人抬头,却见她满脸的血,双目赤红,“当初你费尽心机把我关在地窖折磨数年!有没有想过今日!就因为我给徐容儿带信险些毁了你的好事?你这个贼喊捉贼的小人!”
徐容儿面露疑惑,叶轩面色越发沉:“还不将她带下去,在这儿胡言乱语是想看笑话吗!”
众人瞪大眼睛望着这戏剧般的一幕,徐容儿正想开口,叶轩却对她安抚道:“夫人莫怕,一切交给为夫便是。”
女人十指扣住地面,蜿蜒出一道血迹,面向徐容儿凄厉高声道:“当年!当年晚宴上对你行苟且之事的人就是叶轩!我那天无意看到了他的脸!就被他关押折辱!他肩膀上有个红色胎……啊!”
刀剑撞出凌厉的破风声,猛地扎入女人心腔,女人大张着嘴,很快便失了生息。
群众哗然,陆天风有些讶异地望向叶轩,却见他眸色冰寒地收回掷出刀剑的手,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此等胡言乱语之人,还是杀了为好。”叶轩缓步走向徐容儿,“夫人受此惊吓,先行回去吧。”
徐容儿神色怔愣,忽然浑身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了。
那日她确实因为太过害怕记忆空白,但依稀还是记得,那人右肩有个鲜红的胎记。
而叶轩与她成婚后,总是保持着君子之风,也正因如此,她从未注意过叶轩右肩。
“夫人?”叶轩想伸手扶她,却被她猛地躲开。
叶轩的手僵在半空,他神色一冷,僵硬地扯起一个笑:“夫人的病又犯了?回去喝碗药吧。”
徐容儿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叶轩见状安慰道:“夫人倘若不信,晚些时候看看为夫身上有没有胎记不就得了。”
徐容儿垂下眸子,似乎真的被说服,慢悠悠地转身,叶轩又挂上常有的笑,转身对众人道:“诸位,歹人已被擒,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身后已经转身离开的徐容儿猛地冲上前,揪住叶轩的领口向两边拉,她用上了十成的力气,虽不至于将衣袖撕破,但也足够让人看清他的右肩。
徐容儿双瞳骤然一缩,急急后退,发出一声尖叫,脸色苍白。
任谁也没想到素来温婉的徐容儿会有如此举动,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叶轩脸上的笑容还没挂下,却被徐容儿的动作撞了个措手不及。
底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陆天风看得瞪大了双眼:“这什么情况……”
木枯桑挑挑眉,但笑不语。
“夫人……”叶轩无奈上前,像是在包容自己妻子的任性,但细看眸中却划过一丝阴冷。
徐容儿恐惧地后退,惊声道:“你别过来!我道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直不碰我,原先还以为是体贴,却不料是……你……呕!”
徐容儿双目含泪高声呵斥,她呼吸急促,说到后面再难说出口,竟当场呕吐起来。
叶轩温声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徐容儿凄厉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右肩上的红色胎记是怎么回事!当初中秋宴是不是你将我骗去柴房,而后……而后毁我清白,待我一无所有之时,又假惺惺地将我娶回去!你告诉我!是不是!”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将叶轩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高台之上,叶轩衣襟凌乱,碎发遮蔽了他的双眼,他孤身一人立在那里,像一尊精致的白玉石像。
现场变得很安静,徐容儿绝望的控诉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到了远处,所有人都望着叶轩,等待他给出一个回答。
叶轩低着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
他温声道:“自然不是,夫人莫要乱想,晚些时候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这么一闹,大会已经开不下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意外分散。
徐容儿,先前的第一才女,江湖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当年徐家一案一出,世人纷纷道可惜可叹,而后又大力盛赞凌冰堂宗主叶轩对她的情深,也算是一桩佳话。
但现下看来,真相或许另有隐情。
前脚霜寒宗刚被灭门,凌冰堂成了新一代霸主,但若是此事成真,凌冰堂的声誉怕是得一跌再跌。
“你还在骗我。”徐容儿冷笑道,“你知道吗,就在刚刚,我想起了一些事。”
其实那晚中秋宴,她看到了歹徒的脸。
叶轩只戴了片薄薄的面帘,绑得很紧,但当时徐容儿太过于恐惧,无意将那帘子拉下些许,看到是叶轩的时候愣住了。
她浑身抖动着,祈求着叶轩放过她,但最终事与愿违。
事后她原想着将叶轩暴露于众人,却不料醒来的第二日将那人的脸忘得一干二净。
而后叶轩娶妻,她还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但不知为何,她洞房花烛时总有种不适感,仅仅闻到叶轩身上的味道,便几近作呕。
她当时坚定地认为是自己的原因,还一度觉得对不起叶轩,再三压抑着自己的不适去取悦他。
谁能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所以,你给我喝的药,唯一的用处便是让我的记忆混乱吗。”徐容儿喃喃道,忽地痴狂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叶轩长叹:“夫人魔怔了,先回去吧。”
“诸位。”叶轩淡笑,“今日叶某需处理家事,大会改日吧,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下头有人出声:“叶宗主,不给个解释吗?”
“是啊,这事闹成这样,不说清楚没法收场啊!”
“你们说什么呢!这可是光风霁月的叶宗主!怎么可能和那歹徒扯一块儿去!”
“铁证如山!否则你怎么解释他右肩的红色胎记!巧合也不能这么巧吧!”
“诸位!”叶轩高声道,“此事容后再议。”
话毕,他将目光对准徐容儿,笑道:“夫人病得太重了,随我回屋喝药吧。”
“我不喝!”徐容儿尖声道,“你还想让我忘掉一切,接着当你的提线木偶吗!”
“夫人别闹了。”叶轩搂住她的腰身,看似扶着她,实则半强制地要将其拉下高台。
“叶轩!”徐容儿拼命挣扎,却暗暗被叶轩的灵力束缚住了双手,只得僵硬地往高台的阶梯走。
“叶轩。”徐容儿挣扎不过,最终安静下来,她清澈的双瞳平静地望向叶轩,“你不得好死。”
说罢,她倏然凝起一股力挣脱控制,叶轩的灵力被她短暂破开,尽管只有短短几秒,却已足够。
叶轩拧眉望去,却发现徐容儿的双眸变得很平静,他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控制。
徐容儿对着叶轩,轻笑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往后倒去。
百米高台,她一个灵力全消的人,就这么跳了下去。
砰地一声响,世界被赤红遮蔽,从今往后,那些过往恩怨,埋藏的真相,都一笔勾销了。
人群躁动起轩然大波,但叶轩脑中却只剩下徐容儿跳下去前的那个眼神。
骄傲,凌厉,轻蔑,不屑。
就像他初次见她,她一曲辞赋动京城。
陆天风面前突然漆黑一片,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眼前。
木枯桑说话的热气从他耳边传来:“别看。”
他站在原地,良久才轻轻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一片痒意。
于徐容儿这般骄傲的人而言,这或许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拉她出深渊的人曾将她推下地狱。
她无法与自己和解,所以她别无办法。
她只能选择拥抱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