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岛信使》昼夜分野

69、第 69 章

　　旅舍门口挂起了明亮的灯。
　　桌上摊着那幅画，画布涂上了一层特制的昂贵画油，以防画像老化褪色。
　　画中，两个人不远不近地坐在一起。

　　小黑墩在画布里焦虑地走来走去，把线条推过来推过去。那些线条在过一段时间后会自动复原，重新拼画出百年前的两人。

　　芫苏想把画轴再卷起来的时候，遭到了小黑墩的强烈抗议：“闷死了，不要把我卷起来呀！”
　　他只能任由画平摊着，给画中的小生物透透气。

　　白降买了一些东西回来，放在椅子上：“我们真的不去找信使大人吗？”
　　“我会去的。”芫苏淡声应道。

　　芫苏离开旅舍后，白降留在房间里看守着画布和小黑墩，一边好奇地和它扯东扯西。
　　“你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快给我讲你的故事！”
　　“那你知道岛主为什么那样吗？”
　　“别想其他的了，给我讲你的故事吧。”
　　白降只好讲：“我小时候……”

　　南地的夜闷热而明亮，各种昆虫鸣叫着，千阵岛南部红树林里飞着闪烁的萤火虫，一簇簇，在水面上映出明灭的光雾。

　　青鞘和洛缪跟着芫苏来到旅舍。
　　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芫苏，他面无表情地介绍：“这是新的小墩。”

　　看他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他似乎对于这件事感到有些难堪，可是一直保存着画有什么难堪的呢？

　　青鞘不明白。
　　她的那一份画轴也保存着，在阳石岛的栗子树下埋着——如果没有变成碎末的话，应该还在。

　　可能她和芫苏之间的代沟一直都存在着，以前有代沟，现在也还是有代沟。她无奈地想。

　　从灰岛跟着来的另外两只小黑墩已经和那只在画布中的小黑墩交流起来了。
　　“画布撕碎的话，你能出来吗？”其中一只小黑墩说。

　　白降急了：“诶诶，别出馊主意啊你们！”
　　这可是岛主保存了很多年很多年的画，特意从火中抢救出来的啊！

　　助手白降急得火烧眉毛，画的主人芫苏倒是仿佛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神色不动：“如果可以的话，撕碎也没关系。”

　　在一边沉默的洛缪抬眸看了一眼芫苏。

　　青鞘没放在心上，她回想了一下在黑暗通道里构想的种种幻境，开口对画布中的小黑墩说：“你能找到门吗？”
　　“门？什么门？”画布中的小黑墩呆住了，它扶着那面无形的玻璃墙从画布的这端走到画布的另一端。

　　“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她说：“我所指的‘门’，是通往画中世界的门，而不是通往现实世界的门。”

　　“它没办法到现实世界来吗？魔……”站在她肩上的一只小黑墩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洛缪把那只乱说话的小黑墩提溜起来，用手指点了点它的脑门。

　　小黑墩会意，立刻噤声，用双爪捂住嘴巴。

　　在幻境中构想了各种奇幻事件的“魔王”青鞘只能这样告诉画布中的小黑墩：“是的，你没办法离开那幅画。”
　　她自己构想的，她清楚这一点。

　　“可是门在哪里呢？”画布中的小黑墩急切地摸索着：“我一点都不想被关在这个小地方，和这两个不会动的人一起，那会饿死的！”

　　青鞘微微皱起眉心，回忆着百年前的事。
　　当时在阳石岛，那个画摊上的画师为他们画了一幅速写，第一幅给了她，第二幅是根据第一幅临摹的，也就是现在芫苏手上的这一份。
　　那个画师临摹第二份画的时候，她和芫苏就在旁边观摩着画师作画。

　　她确定地道：“那个画师作画的第一笔是那个面具人的面具，你去拉一下那条线试试。”

　　画布中的小黑墩果然按照指示来到面具人身边，爬上去：“是这条线吗？”
　　“不是，还要再上面一点。”
　　“那是这条线？”
　　“是的。”

　　芫苏眼中的错愕和惊讶一闪而过。
　　他没想到她会对画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

　　画布中的小黑墩拉着那条线条往外扯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果然是‘门’吗？”白降看得目瞪口呆。
　　青鞘：“大概就是门吧，这扇门通往画中的世界。”

　　“岛主阁下，我说了信使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什么都知道。”
　　白降眼睛亮晶晶地说。
　　那段在深夜的银峰上坐着雪橇离开苦寒之地的经历，给他这个曾经在孤儿院里的孩子对青鞘有着神话般伟大的印象。

　　芫苏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定在别处，似乎在走神。

　　直到他的余光注意到洛缪伸手握住了青鞘的手，目光才猛然间转过去，怔怔地看着他们牵着的手。

　　他心里一紧，还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那种突如其来的闷而烦躁的感受却已经从他一瞬间绷直的唇线里溢出来了。
　　这时候再做表情管理也没用了。

　　幸运的是，在场的其他人没有心思注意到他的变化。

　　两只小黑墩扒着画布嘀嘀咕咕：“去哪里了呢？”
　　“画中的世界又是哪里？”
　　“我也好想去玩。”

　　白降也和那两只小东西一起震惊不已：“难道去很多年前了吗？”

　　青鞘和洛缪正在用记忆质交流。
　　洛缪：【画中的世界？】
　　青鞘：【在黑暗通道里，我想过走进画里的世界，去见见画里的故事。】

　　构建幻境需要巧妙的细节支持。为了使这个构想更为完整，她当时思考着：画中的世界虽然无法连接到整个异时空，但是类似于记忆质的保存方式，它可以传达特定的时间片段。只是，画中的世界究竟能够传达哪一段具体的时间呢？

　　——从画师落笔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延续到画师完成最后一笔。
　　作画的时间，就是那段被保存的特定时间。

　　如果是依托想象所创作出来的画，那么所被保存的就是画师作画时在想象力所出现的世界，而画中的时空不会继续往前发展，只会不断重复作画时构思的时间片段。

　　洛缪忍俊不禁：【青鞘，你在那时，在脑子里构想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青鞘理直气壮地反驳：【你该庆幸，为当时的我没有构想一些更加混乱的事情而感到欣慰。】

　　如果她构想了一些恐怖的东西，穹苍崩塌，星辰坠落，海河为血，这个世界岂不是要乱套？

　　和其他人不一样，芫苏感到气闷极了。他眼中冷清，将目光别转过去，望向窗外。

　　这不是他情愿的。
　　他并不愿意自己被这种异样的情绪裹挟着，偏偏却无从脱身。

　　“我回来了！”画布中，小黑墩重新出现，手里多了一个毛栗子。

　　一号小墩：“栗子是哪里来的？”
　　二号小墩：“栗子是哪里来的？”
　　白降：“栗子是哪里来的？”

　　两只小黑墩和白降异口同声问出来的时候，彼此尴尬地看了一眼。

　　画布中的小黑墩看起来心情很好：“是松鼠送我的。”
　　“我在主街跑了一段路，那里人好多啊，我下次去的时候，一定要问问他们有什么故事给我。”

　　青鞘说：“画师画这幅画的时间大概是四分之一钟，到了时间你就被踢回来了。”
　　小黑墩放下毛栗子：“我现在再去一下，这回一定要吃到故事。”

　　虽然在四分之一钟后它就会回来，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它找到一点吃的。

　　画布中的小黑墩拉开那条画师下笔所画的那第一条线，再次回到了一百年前阳石岛上的主街。

作者有话说

　　芫苏经典语录：《撕碎也没关系》——吃醋，不舍，但是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