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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种毒 ...

  •   “捡的。”钱进来实话实说。
      辛夷一挑眉梢,满是讥诮:“这枚通行令全天下就五枚,无不是在最厉害的人手中,若不是夫人见过然后点出,我也认不出来。西域交易黄金城最高规格的通行令,得者入城可享最高规格礼待,百万黄金为底的白票吃喝玩赌。你说你一个寺庙打杂的,捡的?”
      钱进来绷紧肩膀,辩不出话。
      他没骗她,他确是捡的,而且是那个人离开之时,本以为是那人因愧疚而给的金子生活费,还曾因埋怨丢草地上踩几脚泄愤。但终究出于对血脉亲情的渴望妥帖收藏,却未曾想到,原来最后的礼物竟贵重如斯,贵重到全天下人打破了头争抢拼夺。
      原来父亲不是不爱自己的,他把他所能给的最好的礼物送给了自己。
      财富、平安,和与世无争的淡泊心境。
      只是,他爱的方式别别的父母不一样。
      或许,未曾在十五岁这年来接自己,他也有他的苦衷吧。
      毕竟,谁活的又容易呢。
      远离舒适安逸、碌碌无为的寺庙,远行千里才护送这个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一方面是出于契约,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同情,可怜她没有人保护,像个宠物一样被人推来送去……
      事到如今,父亲的往事被挑破,辛夷也知道护着自己。原来每个人都会有恻隐之心,只要好生养护收藏。最终发现,一切付出终究会水到渠成的收获。
      钱进来心下一软,险些掉下泪来。
      尽管他很不喜欢凶狠自私的辛夷,然而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春天来临,千骨百骸都舒舒服服的舒展开来,被针刺中的面部肌肉早已麻痹,连堆起一个笑都苦难。
      猛提一口气,好不容易才道出最后俩字:“谢谢。”
      低不可闻。
      针上有毒,拥有操兽能力的梨溶,早将马蜂毒涂在尾稍,麻痹神经,摧残中枢。向来容易情绪冲动的辛夷陷入被欺骗的愤怒中,她一再大声的逼问钱进来,以至于最后只看见他嘴巴动了动,却未曾听清说的是什么。
      辛夷一愣,狠狠的将令牌砸到钱进来身上,咆哮道:“你跟我说说?去哪儿捡?我也捡一块啊,这辈子就不愁了!”
      少年在地面上蜷缩不动,已失去意识。
      辛夷冲上前踹了一脚。
      装死?
      骗子!都是骗子!
      是说为何根本不识,还相护相救,倘若是出于好心,是贪爱钱财,更甚是因为阿燃许诺的好处,她都能够接受!即便是相识十年,看着自己长大的夫人,一切所做的利己害人的行为,她都暂能以身相处的理解。
      但是,黄金通行令的背后,那位西域交易黄金城的城主的所作所为,若非城主出于蛇蝎般挑拨离间的心肠,她何必沦落到如此下场?拥有那么多肮脏下作的过往!
      她本就只是一名小小的郡主,没有父母亲属的庇佑,她的世界原本就那么一点小,有阿燃,有顾之期,她忧愁的最多的,不过是喜欢上谁,明天吃什么美食,穿什么衣服,去哪儿游玩……她本该如此的,即便随着年龄增长,外面动荡的再大,她只要一闭眼一狠心,装作无知无觉就能浑浑噩噩。
      为何,为何那个好色贪婪的城主非要将她的一切生生撕裂?
      是,她没有能力抗争,也没有能力报复,她凭己能力,不过是听阿燃的话,嫁予顾之期,然后在这花草萋萋的深宅后院中,如傀儡般按部就班的陪伴。或许,时间一常,她也就忘了,毕竟大家都说嘛,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她的过往,已经死在了灵云寺那壁悬崖,现在的她,宛如新生。
      然而,突兀滑出来的这块黄金令牌,就像是一个尖啸的笑话,刺耳刺眼刺心的告诉她,快醒来吧,别睡了,现实还在,逃避不开。
      所以她睁开眼了,发现还在噩梦中。
      更何况——这还是来自于如影相随,如影随形的噩梦,如影随形的钱进来。
      她原来,一直未曾离开!
      如何能够不恨?
      她真恨透了!
      脸上的泪水被柔软的手背抹去,一支镶金嵌玉镂空珐琅纹指甲勾起自己下巴,仰头对看见夫人十年风华依旧的脸上,漆黑长睫下,那双眸深得像井,投块大石头下去都不会发出半点水声。她张开浅红的唇,肤色雪白,美得令人心惊。
      “你吃够教训了吗?”
      一句话,像根针刺入脑子,辛夷抱住双肩,慢慢蜷缩起来,感受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是瘪的,空的,仿佛鼻端还能嗅见血的腥气。夫人便笑了,指尖一勾回,在辛夷下巴上留下道血痕。
      她为何要重回故地,为何不在半途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因为都是不可能的,她逃不掉,庙堂之上有阿燃,江湖之下归顾之期,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可安身立命——倘若阿燃顾念旧情,倘若阿燃顾念旧情,不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或许求得京师一片遮风挡雨处的,可他没有。若是没了婚契,两边死无对证,可以满足遮风避雨的愿望吗?
      不可预知。
      为何不直接死在灵云寺呢?为何面对高刃千丈的悬崖峭壁,会害怕得腿肚子直抽筋?为何会那么胆小害怕,被钱进来唤住别跳时,那一刻真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后的好人了。
      救命恩人,走过风雨,走过宿夜,走过病痛,其实不是没怀疑过没其它目的,她只是……不忍心打破心底微弱的渴求。
      早知一开始,就不同行。是的,她真后悔,为了避免背叛,早该避免了一切开始。
      只可惜已经晚了。
      夫人转身拂袖:“梨溶,救醒这孩子,别逼迫他,像这么笨的人,确实不大可能被淳于清欢利用的。”

      “夫人说了,是看在王爷的面子上,赠你一次恩赐。”
      梨溶唤来殷嬷嬷打扫房间,又亲手喂钱进来吃了粒药丸,临行前,还冲辛夷努了努嘴:“你如果把心态放平到如同小猫小狗,一定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你知道吗,一个人动不动生气咆哮的样子真的很难看。你别总摆出张惨兮兮的脸,比你惨的人,单就这顾府,都多了去了。”
      人走后,一地树影浮动,辛夷走出屋子,落在树影里的脚也似漂漂浮浮,风吹起花瓣卷到脚尖,又散去,聚拢到门口宛如绞了层花边。杏花纷扰,没日没夜。南方是暖和得多,然而这块低温比别的地方还要高,从未有冬日感觉,莫非天公也欺软怕硬,见有贵人来住故意人杰地灵。辛夷指尖透凉,乖乖顺顺收捡拾掇,这派本该仆人做的事落在初处转醒的钱进来眼里,惊撼得无以复加。

      一伤未平,一伤又起。
      那段时间钱进来住下养伤,发现后院除了偶尔进来打扫卫生的聋哑奴,还有位长期居住的老奴,辛夷唤她作殷嬷嬷,殷嬷嬷面容严肃,不苟言笑。衣服干净,头发平整。发际线微高,传言这种长相的人更聪颖。那段日子,基本上都是殷嬷嬷在照顾钱进来。药汁微甜,有安眠功效,喝过药,拉过被子就能呼呼大睡。一觉天昏地暗,清浅时候总能嗅到空气中隐隐浮动的芬芳,睁开眼,便知辛夷来过了,只有她才有兴致折了两三支开得正盛的杏花,插到宝蓝青花瓷瓶里去,莹润洁白,煞是好看。杏花总两天一换,说明她隔一天会来一次。
      梦里总有幼时的感觉,水流静默,帘卷微掀,旁边有个男人执了薄被轻轻拂盖在自己身上,绯色桃花打着旋儿纷纷扬扬。睡吧,孩子……吟唱轻轻,声线悠然到仿佛不真实。甚至时而醒了,都舍不得睁开眼来,生怕惊扰了,碎了。时间啊,何不能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钱进来想着辛夷能以一命还一命的想法留下自己,这点交情还是能够理解的。但那位尊贵傲慢的夫人也未曾多言,甚至等到自己能下床走动都没撵走,似乎就有点不对劲。世上好人虽多,可怎么看怎么不觉得夫人与梨溶她们像。否则的话,后院为何杀死修建工人,散出闹鬼谣言、侍卫守护,逼得一般人不敢太靠近呢。
      她们是有一定背景的,绝对另有目的。夫人曾说没利用价值的人都该死,思前想后,像他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人,唯一的秘密可能就是那块令牌了。令牌早在他醒来时就摸不到了,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被搜了去,钱进来无意闹,什么都没自己性命重要,该来的总会来,秘密也罢,利用也罢。这边胡思乱想久了,桌上药碗何时凉了都不知,他端过碗,涓滴不漏的倒到窗外。

      铺天漫地的雪白杏花经风一卷,便抛到了青檐上,顺着风铃,飘到一门洞开的外阁,盈盈一点,漾乱了碧青茶水的影,衬得极白,颜色无双。
      低矮棋盘上黑白子纵横,还未下玩,辛夷拾起白子,忽又放下,摇摇头:“我输了。”
      夫人端起桌角茶盏,浅呷半口,“就你这智商,爹挫挫一个,娘挫挫一窝。”
      辛夷下颌微颤,硬是咬紧嘴唇,死死忍住。
      夫人挑起眼角,揶揄的睇了她半眼:“怎么了?觉得委屈?怎么不想想你不清不白的名声呢。你自小没娘管教,我儿却是先帝子嗣。以前留下你,是可怜你,左右不过多双碗筷,现在倒好,现在柴米油盐还涨价了,一纸御令,麻雀变凤凰,真以为我们就要买他账?什么杂花烂草都往我家塞!”
      辛夷下巴抖得都要脱落了:“那好,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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