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中途 ...

  •   黄昏时分,大路人马途径某驿站休憩,搬运货物马车,分配房屋,吃饭饮酒,匆匆忙忙一天过去。钱进来枕着手搭腿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客房窗小,一点寒漏。
      星光如水淌漫天,在地面整整齐齐划上菱形格子。没过多久,同屋俩伙计一声高一声低的打起呼噜。他们是累得很了。但钱进来却实打实睡了整天。想起现在不睡,明早儿又脱虚无力。塞住耳朵,横竖在床上打两个滚儿,却愈发清醒,钱进来妥协了,下床穿鞋,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往前堂摸去。
      吃饭时留意到账本柜台下有好几缸子酒。
      这驿站,平日东搜西刮,藏珍纳馐,尽官员间礼尚往来,附庸权贵之能事,本来留守的人就少,王爷这一来,更撒手退避干干净净。以至于钱进来这类小奴仆都能一路畅通无阻的偷摸坛好女儿红,拍开封纸,浓郁酒香肆溢满屋。
      他刚深吸口气,猛地荜拨声脆响,一簇烛火像是从地底生出来的,大刺刺撕裂黑暗,瞳孔骤然受刺激,钱进来哎哟声闭眼,差点儿没吓得丢了酒罐子。
      “果然是你啊,”对方俏声笑道。
      嗓音熟稔,钱进来睁开眼,暖熔熔暖光里,梨溶一团儿喜气,湿漉漉的长发像绸缎样搭落腰间。
      “你差点没把我吓死!”钱进来松口气,抱起酒罐子,猛灌口压惊。
      “嘻嘻,我刚洗头睡不着嘛,听见前厅有动静就出来看看。”梨溶笑道:“反正你睡多了睡不着。陪我去看月亮吧。”说着把烛台往地上一掷,啷当当,烛台应声而灭。
      一摆身体,小鱼儿般撩帘泅去后院。
      清风晓月,清辉似水光隐隐。
      灭灯,隐去身影,月色被澄个透透彻彻。
      太冷清了,没由来的,钱进来打了个寒战,但命在人手上,如何不从?再灌了大口白酒,钱进来壮壮胆,视死如归的跟随齐上。
      不知她从哪儿偷来把梯子,架在山墙上,俩人哼哧哼哧爬上房顶,梨溶先上,回身见钱进来像只护食的狗崽子,嘴里叼着酒坛子,忍不住笑起来。
      “你真好玩,”她拍拍手,转而凝思道:“我真想把你留在身边玩。”
      没花多大气力,凌空一个翻斗云,人已稳稳坐到距离梨溶另一端的房梁。钱进来冲她翻翻眼白,心底腹诽道,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做成标本留在身边吗?谁愿意留在这满身毒物的小疯子身边找死!
      一整天的白日梦里,钱进来总梦见鲜血淋漓的画面,手伯的,洛羽生的,甚至胖子的……是否自己有天也会如此?夜如此静,画面止也止不住的浮出脑海,胸口闷得慌,钱进来举起酒灌,又咕噜噜猛灌好几大口。
      “钱进来,我觉得你有点变了。”梨溶托着下巴,嘟嘟嚷嚷道:“刚开始记得你不偷酒喝的。”
      钱进来打了个哈欠,伸长四肢,狠狠伸了个懒腰直接躺倒在冰冷剔骨的青瓦上,春寒料峭,霜浓露重,似毫不在意,疲倦道:“我只是想醉了深睡一觉而已。”
      渐渐闭合的眼睑剪切到一隙画面,遥遥望见黝黑的青瓦上,梨溶抱膝而坐,湿重的头发裹着身子,浑然像快石头,没有半丝灵气。
      不知过了多久,瓦片上响起裙裾招展,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渐渐走到他头边,少女发梢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萦绕,“谢谢你不厌恶我。”梨溶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几乎像是幻觉,风一吹,就散去了,不留半丝痕迹。

      翌日行途上,梨溶马车一路燃瑞兽小金炉,坐在后辕上的钱进来被兜了满身满脸安息香气,浓郁沉闷,齁得他临近中午就再没能睁开眼,临近傍晚,方才被市井喧嚷声吵醒。
      新落脚地是一家气势恢宏的大酒楼,太妃出手阔绰全部包下,连同小二掌柜一并撵了出去。梨溶拎着几只小木箱,哼着小曲儿往住所走。箱子里装的不知是何毒物,叽叽咕咕嘶啦嘶啦挠得人心肝痒痒,所经之处,无不退避三舍。殷嬷嬷主动上前,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随之回房放置妥当,再一并去往最高级的天字号房。
      直至吃饭前,独有殷嬷嬷一人出来吩咐厨房天字甲号太妃房,做三人份的小灶。
      顾府几十人无一敢异议。钱进来一口一口刨着饭菜,听大家吹牛打屁,说着天南海北胡话,似乎早司空见惯。顾府没有主管,若算上这份权利归属于谁,绝对就是梨溶了,吃住在后院,却督查监管前院。
      酒饱饭足,有人偷溜出去赌牌逛街,有的回屋习剑读书,至于钱进来,则在厨房坑蒙拐骗一圈,拎着大把黑红黑红的荔枝,躲到楼梯间去吃。缩一只腿,支架另条腿跨三梯台阶,视线正对上二楼的天字号房。
      没多久,吱呀一声牙酸似的响,门缝里折出抹烈焰红裙,一双伶俐稚弱的眉眼从上浮现,好似手里将将剥开的荔枝,一掐都能沁出水。梨溶亦看见了自己,瞳孔微微收缩,随即温柔漾开,抱着坛子酒,欢快的跑过来。钱进来站起身迎接她,哗啦啦,一兜身荔枝壳掉得满地都是。
      拍拍衣裳,梨溶已微喘跑到跟前。小脸扑扑的,抿嘴一笑:“我向太妃要了坛顶好的荔枝酒。”

      房顶上,一指掐儿月弯如钩。
      梨溶变戏法般的从怀里摸出两只月光杯,玉色映照月色,潋潋滟的,递给钱进来一只,钱进来未接,口中道:“你确定没毒吗?”
      梨溶一愣,眉间喜色转淡,讪讪道:“也是哦,经了我的手的,我也不确定……”小孩谨小慎微的语气,像把碎玻璃渣滓,撒在钱进来胸口,心念兜转,抢过未收回的月光杯,往荔枝坛子里一舀,一干而净。
      “欸,”梨溶猝不及防,紧张道:“我没开玩笑。”
      好果酒!
      清凉、透彻、没有杂质,口感柔和,清香,钱进来陶醉的闭眼回味片刻,咂嘴道:“你齁了我一白天的安息香,难道不是为了晚上来陪你说说话吗?反正身上的毒也够深了,不怕多添一样,说不定以毒攻毒呢。”
      梨溶张着嘴,一脸惊诧,手里还剩下只月光杯,触感冰凉,差点儿滑落指尖。刹那间收心用力。收起膝,下巴顶上膝盖上,眸色随着指尖一点点转杯沿而渐渐暗淡:“你不会死的。”
      钱进来吃惊的望向她。
      “你说过,如果我死了,你会帮我收尸,凭借你这句话,我便不想你死了。”梨溶缓缓道:“此行进京,宝宝们一直不安宁,我隐隐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这算不算野兽的直觉?”钱进来调侃道。
      或许是符合事实,她听这么评价了,便也这么认了:“而且,我还接到项任务。怕时日无多,的确想找人多说说话……我怕有一天,再说不了了。”
      钱进来沉默一下,道:“既然如此,为何不逃?你还小,来日方长。凭借你的天赋,我感觉不是难事。”
      “我幼时杀人,那时或许是由于无知,一路走来,手里沾染无数条鲜血。表面人们害怕我、敬畏我、嫌弃我,暗地里只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那不都过去了吗?”钱进来殷殷劝诱:“就算再罪大恶极之人,江湖上不还有个黄金城可以去吗。”
      “没过去,永远不会过去。”梨溶声线压在喉咙里,气息嚯嚯转动,像漏了气的破布娃娃,森森道:“我要杀人,我不杀人不能活。太妃提供人给我杀,哈,所有被关进地牢的人都是我的猎物。而黄金城能吗?那儿弱肉强食,宝宝稍有失职,恐怕死的就会是我!”
      “人太可怕了,”梨溶肩膀哆哆嗖嗖,脑袋像拧足了的发条不断左右摇晃:“人太可怕了,一个个都想杀我,还是蛇蚁虫兽好,它们都会保护我,不会杀我、不会杀我、不会杀我……”
      就像疯了一样。
      钱进来渗得慌,梗着满背鸡皮疙瘩,抱紧酒罐子,挪着屁股一点点往屋脊边缘缩,目测凭借现在的弹跳力,逃下去应该不会摔死。
      “你别走!”梨溶蓦地歇斯底里尖叫一声,袖子横甩,一簇银光如箭矢倏忽间飞至耳边,搭落肩头,冰凉粘腻触感,银蛇的脑袋就像是跳舞那样,扭扭捏捏的绕到双眼前,鼓着滴溜溜小眼珠子小眼瞪大眼,嘶——突出鲜红信子,獠牙森森,腥臭恶心的,舔了舔他鼻子。
      钱进来被吓得呛了口气,肺腑像簸箕样儿狂筛,却不敢咳出声,怕惊吓到了小祖宗。
      “我没让你走,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你逃什么逃?”梨溶嘟着软绵绵小嘴,一点儿不高兴的走到钱进来身边,抓起银蛇身子,像塞香囊那样随随意意的缠到手腕上。
      钱进来被吓得脱了气力,后身一扬,四肢摆大字瘫在青瓦上,哭丧着脸道:“姑奶奶,跟你谈心好可怕啊。我可不可以选择回去睡觉啊。”
      “不可以,”梨溶重又坐下,一板一眼道:“我说杀我的人里,可不包括你。就算有你,你说过会帮我收尸。手叔杀你,你尚存善心。我相信你会帮我收尸的。”言之凿凿。心满意足。
      钱进来一个轱辘翻身坐起,抢过落入梨溶手里的酒坛,瞪眼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变态?”
      “随便啦,所有人都这么说,”梨溶眼珠子滴溜溜的望向荔枝酒,祈道:“可不可以给我喝口酒?太妃说果子酒我可以饮用才赏赐给我的。”
      “不可以!谁让你吓我!”钱进来仰头猛灌,灌到鼻孔里,噗的声佝偻上身往前喷,喷得跟水枪一样,张吐舌头,瞪大鼻孔,鼓园眼睛,阵阵猛咳嗽,咳得心肝脾肺肾都要咳出来了。梨溶在旁笑得前仰后翻,擦着眼泪道:“说过要听我话,不听我话,会不得好死的嘛。”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