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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进京 ...

  •   再上路,梨溶挤去与太妃一处,车空了,钱进来翘腿叼了根草仰躺在后辕吹风,没有动不动钻出来的虫兽,没有腻死人的熏香,要多清闲就有多清闲。
      不过,难堪的是,之后哪怕是入夜去驿站或酒楼两个人在同一走廊擦肩而过,梨溶都再没理过自己,一开始钱进来先打招呼,她不过悠悠横一撇眼色,而后充耳未闻,视若无睹。白扑了一鼻子灰,钱进来在床上滚到子时,再没有小姑娘捧着坛子好久邀请自己偷偷摸摸的摸到房顶谈谈人生了。
      想起梨溶说起的过往,钱进来活生生像吞了块石块般揣揣。无怪她再不理自己,一来或许是保护,二来,大概没人愿意面对通晓自己过往的人,就像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有过怎样的不堪。
      以她性子,没杀了自己恐怕都是极限了。钱进来自知自己命如草芥,惹不起这尊天赋秉异的恶神,便熄了友好之心。
      空守了几日空如空房的空车,翻山越岭,晒够了太阳睡足了觉之后,钱进来终于泪流满面的望见了京师轮廓。
      城外有座山,名曰青隐山,途径之时见盖首白雪已消融不见,秃枝桠娇娇怯怯的吐露出嫩芽,莹莹润润的撒了一山,草色遥看近却无。不知怎地,明明是沿途随处可见的山的模样,不过因为一切是从这里发生的,就有种说不出的暖意狠狠冲撞心上,直逼眼眶。瓜爪菊、牡丹、紫玉兰、葱兰、金鱼草、鸢尾等花草,应该没多久就会开了,甜甜清香飘在空气中,染香了那口传言可洗涤心灵污秽的井水,祈福的,赏景的,休憩的人们,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不知道灵云寺那死秃驴,发现自家打杂的蹭吃蹭喝没搞成,反而把自己蹭丢了,会不会站在院子大骂自己三天废物?跪在菩萨面前祈求自己平安?再没人与他端茶倒水,吹牛放屁,倒出功德箱里的铜板一边数一边骂村民抠搜的日子,他会不会跪在菩萨面前拨弄珠子祈求平安呢。
      钱进来摸摸微酸的鼻头,心扑通扑通几乎快飞回灵云村沿途妖红如燃了一天一地烈火的桃花阵里去了。
      他与这一行人,终究不是一路人啊。

      噗嗤,马匹不悦的打了个响鼻,被车夫狠狠扯住缰绳,止了步,钱进来爬起来,见大队人都停了下来,惊得官道两侧林鸟乱飞。地上殷嬷嬷攒着小步来来回回宣道,太妃有令,所有人整理仪容,挺胸抬头,拿出华盖,执扇,旗帜等装饰物,既回京,则要摆出应有的架势,壮大声势,凯旋归来!
      一行人又是下马,又是搭架,忙忙碌碌一番。再启程回京,放着好好官道不走,偏挑闹市区。人本就多的像锅粥,这一流惹不起的官兵非得砸进来,溅得摊位凌乱,人贴人最里面的人贴到商铺里去。生意全做不成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钱进来哪儿处过这场面,头一次撩开帘子躲到车厢里去,塞住耳朵装作没听见老百姓喧嚷与谩骂。
      如太妃所愿,声势果然闹得够大,顾王爷荣装归来这条新闻泼天响。
      短短一截闹市区,走得像蜗牛一样慢,足足磨了一炷香时间都没能出去,太妃八风不动,作为年轻人的顾之期却开始有些不耐烦,命人通告驱众,开道行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多久侍卫揉着膝盖回来禀告,说不知是何典故,前面新修了一座牌坊。顾之期一愣,记忆里这条街没有牌坊的,想到自己离开这么些年,竟物是人非。
      “怎么,牌坊而已,就算人多,挤挤也能过去。”
      侍卫嗫嗫嚅嚅:“洞口很窄,而且,有人拦在那儿死活不走,我们去劝说,反倒被撩翻在地。京城重地,也有市井匪众……”
      顾之期觉得有点不对劲,匪怕官差如老鼠天性,何况是王府声势浩大游街,看来拦路人定然不凡。他颦了颦眉决定去看看,撩帘下车的刹那间如冷光之初出镜奁,无双眉眼,惊艳了人们的眼,一瞬间鸡飞狗跳的喧嚷竟静默下来,或神往、或艳羡、或倾仰等复杂目光宛如簇簇日光扎上背脊,一路撩上耳根,刺辣辣的,不知怎地,顾之期心底莫名的扭出羞恼,垂下眼皮,越衬得宝相庄严,直至脚底石板上倒映出牌匾影子,方才抬了头瞧,阿荣倒骑着一只既笨又犟的破驴子,以扇遮阳,不偏不倚,好死不死,恰恰拦在路正中。
      他看见阿荣的时候,阿荣自然也瞧见了自己,支起扇子,像个媒婆似的扬声挑眉:“哟,你总算来了。”
      顾之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后悔却又不敢退,恶狠狠的瞪了侍卫一眼,侍卫苦瓜着脸,满脸委屈小声道:“刚才不是将军,而是一棒子拿锄头斧头的市井流氓……”这厢说着,那边阿荣已调转驴头,以一身背影倒退出来,驴子屁颠颠的,不安分的扭着屁股,撒着欢儿跑过来。停到顾之期跟前时,还扬了扬犟蹄子。
      “吁——”阿荣打着扇子装模作样道:“圣上怕您回城一路多有不便,特派我这个狗腿子前来打探打探。”
      顾之期憋紧额头青筋,咬牙道:“你不来,就不会有什么不便了。”
      阿荣摇头晃脑的叹口气:“你这人哪,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死心眼,丁点儿不变通。人活在世上,吃喝住行,哪儿不需要别人帮衬着的,就算去寺庙当和尚,剃了个秃瓢,端着破铂——也得找人化缘!”
      且先不论阿荣说的有无道理,他这样殷殷切切,顾之期心底倒先热起来。一抬头,就望见了横挡在前的牌坊,白石所制。多以景园、街道、陵墓前居多。结构简单的,就只有一间两柱,偏偏这时最复杂的,五间六柱十一楼!攀龙舞凤,浮雕镂空,只怕搁在这儿风吹雨打一百年都不会变色。
      闹市本是宽敞的,挤了那么多人,再搁了这么一件庞然大物在,更不好走了。两侧小门仅容马匹通过,正中大洞,平常软轿倒没问题,偏偏母妃爱慕虚荣,所乘镶金嵌玉,顶安明珠,辕套六匹肥膘高头骏马,足有一般软轿三倍大。软榻,茶几,书柜衣箱一应俱全。顾之期皱紧眉头,几乎快锁上眉眼。过了这牌坊,本可踏上通往城南官道,畅通无阻,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倘若再原路返回,又得耗费双倍时间。而且依照母妃性子,她定会觉得成了百姓饭后谈资,雷霆震怒。
      阿荣御前已久,何其会察言观色,用脚丫子都猜出了顾之期郁闷的原因。他俯身凑到顾之期耳边,言之凿凿道:“你别忧愁了,圣上派我来,也正是因为如此。”
      顾之期递出疑惑,阿荣迎面狡黠一笑,直回身子,挺胸抬头,气运丹田,长声喝道:“肃——静——!!”
      阿荣博广多识,所学繁杂,正统门派,旁门左道,无一不精通二三。而少林狮子吼,更是当初他缠着长老剃了度,做了两年和尚换来的,一会了,立即蓄发滚入红尘。号称:感君恩重许君命,太山一掷轻鸿毛。但每次遇见师兄弟们,远远就合掌施礼,少林一有灾难,亦只身相会。
      倘若这声“肃静”有意凝一人耳边,其定然心肝脾肺肾爆裂而死。如今扬嗓扩散开来,偌大的闹市竟人人自觉心头压抑,几不能言语,刹那静默,闻风拂衣诀,檐铃啷当。
      纵长街道端的阿荣一人睥睨,于万千目光下,他眉开眼笑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卷明黄卷轴。
      诏书?!
      这时候从临街商铺里涌出一堆执了锄头斧子锯子砍刀的人,齐刷刷匍匐在地。百姓见此,一时从惊震中回过神来,饺子下锅样儿一个个跪倒在地,阿荣抑扬顿挫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时,反应慢半拍的顾之期也不得不当着全天下的面,老实跟着跪了下去。
      朕在位二载,幸赖祖宗之灵,得以天下安顺。独有一兄,镇守在京师之外,俯察民心,鞠躬尽瘁,尝尽骨肉分离之心酸,今为庆圣寿回京朝贺,朕心甚感,特需特权,在京期间,若兄长有所欠、所困、所忧虑,皆可告知礼仪官员协商处理,不必亲躬于朕。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阿荣合起明黄卷轴,在铺天盖地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高呐喊声中,递于单膝跪地的顾之书。完了拍拍手,冲两旁伙计们喊道,“好了,开工吧!”
      话语刚落,那十多个森林伐木工人打扮的人围住牌匾,往地上砸坑,普普通通的小铁棍,一击入地,似有千钧之沉。混迹江湖多年的顾之期自然看出这帮人是好手,忍不住问道:“朝廷也在招揽绿林人士?”
      阿荣摆摆手:“王爷这次可看走眼了,近来宫中新修宫殿,他们不过是一匹有力无谋的闲兵杂碎,能撼动这牌坊而已。”
      对手不肯如何相告,顾之期扑了鼻子灰,只得闭口不言。宫中新修宫殿……呵,那人早到了迎娶一后宫嫔妃年龄了。
      凿松根基,再使粗绳子绑紧了,几人臂鼓青筋用力下拉,咚的声,乱石飞溅,激起屋高尘土。闹市区塞着挪不走的原因,看王爷回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占了绝大多数,如今眼下不安全,很快作鸟兽散没了大半。街道立马宽敞亮堂。那些个工人手脚利索,不倒一盏茶时间迅速得半籽砂砾都无,队伍得已顺利通常。
      完成任务,阿荣驱赶小破毛驴站到街两侧,黄裳羽扇,恭迎相送。途径那顶最大最繁华轿子时,他眯了眯眼,手中轻摇,扇起一缕清风,不偏不倚打中了窗帘,太妃发黑的脸上猝不及防被冷了下,一抹厉色越窗迸射而来,阿荣赶紧朝天翻白眼,不与之对视,呀,我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看见。

      都城北平民南贵族。往南行径,道路越来越宽,路人越来越少,清净得能听见马蹄子敲打石板路的嗒嗒声。流露于表的热闹都是贫瘠浮躁的,真正富贵反而深藏不露,那一墙墙深宅大院,琉璃瓦排成行行竖竖,切割成迷宫,只有住在这里的人才找得到方向。钱进来爬在窗边瞅,帘子一扑一扑,偶尔捕到几支俏生生攀在青瓦上的蔷薇或凌霄,新鲜潋滟,一拐弯就没了,没了花的巷子像失去了光,重新变得灰扑扑的。
      这拐弯方式,钱进来渐渐觉得有几分熟悉。他只走过两次,自然而然发现这是通往风流府的路。
      他心底扑通乱跳,马车还没停稳,人已蹦下地,举目望去,那府,也是一样的富贵门面。匀称台阶,白玉狮子,铜钉大门洞开,若不是觉得王爷与皇帝别院同用太不合常理,若不是再细心的留意了一下牌匾上写的名字,只怕钱进来会错觉又回到了风流府!
      是隽了“恭王府”三字,浓墨重彩,端端正正,昭示主人身份。
      钱进来疑惑的眨眨眼,放远视线,果不其然,几步之遥的前方还开着另一处府邸的大门,小叶紫楠制成的牌匾在日光里流光隐约,“风流府”行云流水。
      毗邻!
      钱进来倒吸口气,咫尺之遥,龙虎相博,想不掀起惊天骇浪都难。
      钱进来抹了把脸,垂眉怂眼,往最低层的奴仆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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