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骤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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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此刻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奔腾呼啸，他也得冷静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信息弄清现状。
前两次的经验告诉他时间确实紧迫，他得尽快决断了。
此时的时间是在他见过李乘风之后，离君没有回南域离宫，而是马不停蹄地往东西北去，找四方灵兽吩咐了一些事情。亦绯天完全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做，因为他觉得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人心离散，再加上离君暗地里离开离宫，导致很多原本在观望的人也渐生疑窦，天灾在即，往常一向出面说要庇护他们的人不见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心灰意冷，看在他们眼里他们就认为，这是神明要放弃他们了。
于是，他们开始慌了，立刻倒戈，转而加入讨伐大军，要拿离君祭天，希望这样能平息天道的怒火。
人性是可笑的，他们不知道天灾的原因，也不确定是否这样就真的能够平息，但迫于生存压力，迫于想要活下去，他们只能对此坚信不疑。
不这样做，他们还能怎么做呢？
那可是天灾啊，以凡人之力怎么抵挡得了呢？
他们奈何不了天灾，但他们也知道，离君需要他们的信仰。
天命不可违，而神力终有竟时。
他们也不知道，即使没有任何人的信仰，离也能把人族全数覆灭。
他们能做出如此行径，恰恰是因为，离君容忍溺爱。
亦绯天是唯一一个既理解人族的想法，又能理解神明的想法的人。
他知道，离君不会跟他们计较，更不会生气或是心灰意冷。
因为，神广爱苍生。
亦绯天有点好笑，又觉得很可悲。
离君相比他而言，还是太大度。他不管离君是他的前世还是什么东西，他现在就是个人，神明之慷慨，他未必能做到。
比如现在，他就有点后槽牙痒痒。
李乘风的队伍一进南域境内便如江流入海，几支队伍早就等着了，大军一到就立即汇成一股，真的像口号里喊得那样“亲如一家人”。
亦绯天看到自己当初教的内容李乘风都用得极好，心里很是欣慰。
当然，如果不是用来对付他的他会更欣慰。
亦绯天在苍龙那看完了全程，苍龙问：“他们准备打入离宫了，你要回去吗？”
亦绯天摇头，忽然想到什么，随即又点点头：“我不回离宫，但是要回南域降雨。”
苍龙是一身青衣的高冷公子，闻言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仅仅凤凰在那，或许会受伤。”点完仍旧看自己手里的书卷，好像天下即将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
苍龙的看护就像看护小猫一样，偶尔瞥一眼对方有没有玩受伤，有事就伸手提溜过来，然后继续让它自己去玩。
他对人族就这种态度，不喜欢，也不讨厌。亦绯天瞅着他比自己还适合当这个神明。
“我会让凤凰撤离。”亦绯天说。
苍龙闻言讶然望他一眼，然而也没有然后了。
亦绯天喝够了茶便起身告辞，苍龙将他送出东域，缓缓施以一礼：
“恭送尊主，愿吾主寿庇天地，德佑万灵。”
亦绯天一路又打扮成平民，来时如何去，回来的时候就怎么回。
南域有许多供奉他和凤凰的庙宇，他去时尚且看见许多，回来的时候倒是都看不见了，大军一路走一路推，他在好几个破庙里歇过脚。他去得太晚，庙里只剩下破旧的蒲团和坐胚。
神像是无用了，但破庙好歹还能遮蔽一些风雨，省了他露宿荒野衾天枕地。
有时候运气好，捡到几张纸，上面还笔锋凌厉地写着咒骂自己的语句，字字泣血，文采斐然。不读都不知道人们原来有这么讨厌他们的神明，以至于亦绯天都要跟着义愤填膺起来，觉得离君真是个畜生。
红烛映照着一副平凡而疲惫的眉眼。
他若不是离君，没有惊天的容貌，没有绝世的才华，面黄肌瘦，走路两步一踉跄，融入芸芸众生里，还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秋风入夜后很凉，他咳了两声，看了看有些漏风的庙宇，百无聊赖地指着纸张，糊到门缝中。
长夜漫漫，若不能安睡，要何以度过。
亦绯天发了好一会呆，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大概或许可能，正在伤心。
他很难过。
但是他说不出原因，也无法诉说与谁，更哭不出来，只能跟红烛大眼瞪小眼，在昏黄的、漫漫流淌的时光里追忆一些陈年旧事。
他想凤凰了，也想尘无咎。
他想回到属于他的时代，属于他的缭云峰，看着两个徒弟打打闹闹，跟掌门拌嘴。
甚至叫他跟他最讨厌的玉阙呆在一起他都行。
他想吃后山纯生态无添加的烤山鸡，放很多很多辣椒，很多很多孜然。
……
烛泪悄然滴落，慢慢地，慢慢地洇脏了他的麻衣袖口，留下一块乌迹。
长夜过去，晨光熹微，亦绯天起了个大早，很精神地伸了伸懒腰。
一夜过去他又是个好神。
今天他准备实行筹谋已久的降雨大计。
这个世界的降雨系统倒是也遵守大气环流水循环。一般是自然规则自己调节，必要时候他可以干预。
降雨是很大的干涉规则的举动，范围又大，需要消耗很多力量。这个力量最好是至清至纯的，下出来的雨才能润物细无声，否则就可能带毒，或者下出来酸雨也不是不可能。
这是亦绯天第一次尝试使用神力，一开始调用，他就发现，他小看诅咒debuff了。
那些诅咒如同跗骨之蛆，随着神力倾泻撕咬开他这具身体的血肉，似乎直接作用于神魂上，他避无可避，也懒得呼痛了。
这就是众生对他的爱，这就是长久以来万物生灵对他的信仰。
金色的血从他的手心缓缓渗出，他看着它们化成尘埃缓缓逸散，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眼神满是厌恨与不甘，反倒熠熠生辉。
凡人们常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那些人尚可抱在一团烤火吃酒，他这个神明倒是很可能要死于寒冷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也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为众人抱薪者”吧。
活脱脱一个社畜，上被老板骂，下被客户骂，投诉产品不好，还得矜矜业业干活。
他笑着在心里骂了一句。
算了。
就这样下去。
怎么都算前程万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2章 骤雨（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