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转世他决定不做人了》今我弗思

209、噤声（十）

　　尘无咎想起来这一茬的时候，小凤凰都快把现行代理掌门的头薅秃了。

　　被薅的那个正是从一代开始跟着尘无咎做事的读书人，他心思活络，于修行一事上也执着，是同批次里境界最高的。
　　因为早早摸到道的门槛，这么久过去他容貌还十分年轻，小凤凰看到他这张脸就来气，搁头顶上薅秃了一块鸟巢似的形状，然后仗着自己是鸟形便毫不客气地蹲在人家光滑的脑壳上，把现行代理掌门整老实了。

　　“纪尧。”尘无咎看了一会，才浮现出身形，淡定开口。

　　“谢天谢地，陈先生，您可算是来了！”代理掌门眼泪汪汪。

　　尘无咎摇摇头，伸出两指把小凤凰轻轻一捏，从人家头上拎下来，打量片刻道：“凤凰前辈，你这是退回到十岁了？”

　　“放屁！按照人类的年龄算，我现在至少有二十！”

　　尘无咎笑出了声，跟纪尧说：“这事我来处理，你且回去吧。”

　　纪尧如蒙大赦，飞快溜了。

　　小凤凰左右看看，“没人了？”说着，小心翼翼地从尘无咎巴掌上下来，在半空中化为人形。

　　凤凰是最为离君眷顾的灵兽，不但性属火，也跟离君一样喜欢艳丽晶亮的东西。
　　无论是脖子上戴的金锁，胳膊上一连的珠串，还是脚脖子上一步一响的银铃铛，这幅模样已经和后世的样子无限接近了，只是此时他身上的布料比之后世还是要略多些。

　　亦绯天一阵晃神。
　　小凤凰对他一直不离不弃，跟随左右，这么看来，它从跟着自己之后，怕是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说来，他自入镜宫，时日过去许久，指不定对方要急成什么样子呢。吖，回去了必要好好跟它道谢。

　　“小神侍，今夕何年？你怎的把离宫整个儿搬到了天上？”

　　“此时距凤凰前辈沉睡之年大约相差了八百年，我不想看到离宫在地上受庸人烦扰，借用流云书之能建此悬飞大陆，依神之愿，选贤与能，带入仙道，规定此间人入仙途后，代代不得插手凡尘俗世。”尘无咎简要把这些年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自己所付出的辛劳痛苦，一概不提。

　　小凤凰默然片刻：“你做得很好。”

　　尘无咎说：“还不够好。”

　　小凤凰说：“祂喜欢清静，又放不下人间。此处风景秀丽，想清静也有，想看凡尘喧嚣也看得，是好地方。”

　　“再好的地方，若是人不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在，尘无咎有太多该做的事都不想做。
　　但或许，那些事少他一个不做也无所谓吧。

　　小凤凰默了半晌，随后轻轻勾起他的手，像小孩子一样。
　　“你这一辈子，遇到离君是栽了。今后时日漫长，为了让你不那么无聊，我姑且就先陪着你了。”

　　“凤凰前辈身份高贵，来陪我一个资质愚钝的凡人，过于屈尊纡贵了。”

　　“怎么？”小凤凰斜眼看他，“你还怕人弹劾你？我看这里人都挺尊敬你，该不会是一言堂？”

　　尘无咎摇摇头：“我不爱管事。”
　　但他到底没甩开小凤凰牵着他的手。

　　小凤凰说得没错，下一个千年，确实是要它相依相伴了。
　　若当年自己知道这一等就是三千年，说不定就不愿意等了，宁愿跟着祂自戕转世，也免了这番煎熬。
　　可是话又说出来，若没这几千年功力积累，待祂回来，如何有力量帮他护他。

　　所以啊，尘阁主犹豫是犹豫的，却不后悔。

　　亦绯天在一边看着，若有所思。祸殃问他在想什么，“您不觉得这幅场景很是岁月静好吗？”
　　亦绯天摸了摸下巴，很莫名其妙地问他：“你说，尘无咎到底有多少儿子？”
　　祸殃愣了一下：“儿子？没听说过他有儿子啊。”
　　亦绯天朝那边努努嘴：“不像吗？”
　　祸殃顺着望过去，无言了一下，“……很像。”

　　小凤凰苏醒后，两人继续在山间潜心修炼，有时候尘无咎会算好日子下凡办事，小凤凰完全看睡醒没睡醒，睡醒了就跟着，没睡醒就继续在天上睡着，尘无咎也不特意来喊醒它，只是会在准备出发前提前跟它讲。
　　这相处模式真是让亦绯天幻视自己和两个徒弟。
　　不同之处在于，尘无咎这是在养小鸡。嗯，后山放养那种。

　　他们无所事事，连带着亦绯天也无所事事起来。尘无咎下山之初他还乐意跟过去看看，但接连几次他看到尘无咎做的都是些又麻烦又鸡毛蒜皮的小事，诸如萧府恩怨般的都算是顶了天了，他也就渐渐不看了。

　　按道理说，这是亦绯天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但实际上，他看着很无聊。人在界外十倍速播放，还哈气连天。

　　近年许是地上战乱多，凡间鬼事频发，仙门弟子前去诛鬼，消耗得比往年更快一些。
　　其中纪尧不得已，百年间又扩招了不少人。人多了，事情也就乱了，一些人逐渐对流云宫的事务觉得不满，闹了分家。后来那些在各道独树一帜的高资质修仙者们，创立了各自的流派，慢慢形成后世宗门的前身。

　　后来鬼事闹得厉害，仙门凡间都闹死了不少人，连纪尧都受了重伤。不得已，他们还是请出尘无咎，尘无咎把祸殃投到无妄海镇压，天下才重又消停一阵。
　　第七个年头，纪尧到底熬不过去，寿数尽了，死了。
　　亦绯天跟着他们去看他。

　　纪尧是个好修仙者，也是个好掌门。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跟了尘无咎上天修行。资质不算特别好，但特别努力。
　　虽然在天上做了一辈子代理掌门，却有掌门之实。他走的那天，尘无咎院子里跪了黑压压一片，他们为纪尧请愿，希望陈先生高抬贵手，让纪尧有个掌门名分，也好走得高兴一点。

　　尘无咎自然是同意的。
　　后来，他逐渐成了挂名长老，原先的权力一点点被剥夺，终于被架空了。有一朝，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一窝人气势汹汹地来敲了尘无咎的门。
　　他们不是来找尘无咎做交易的，也不是来跟尘无咎谈判的。
　　他们是来下令驱逐他的。

　　他们说，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跟我们仙门正道修炼的道都不一样，你不正统，你是邪道。
　　尘无咎说从前仙道不分正邪。
　　他们只是很鄙夷很嚣张地说，大人，时代变了。
　　尘无咎无话可说。
　　他身上的法器、一点这些年积累的物品、流云大陆的山头地产，但凡是有价值的东西，全被仙门夺了去。
　　他倒觉得无所谓，反正天上也呆够了。
　　但他真心看不起这些人。
　　仙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修仙体系越来越完善，修仙人的素质却是越来越低，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眼里全是利益。

　　小凤凰没心没肺不问世事，被人找上来的时候是蒙的。
　　这些人显然知道它的身份，也不敢怠慢，但绝不肯放它离开。
　　“什么一座山都给我好生休养？我家没了，你懂吗？！！”
　　这些人才不管它怎么叫怎么喊，用一切办法把小凤凰困在了天上，不允许和尘无咎见面。

　　亦绯天看了气得要死，却无可奈何。

　　这次跟着尘无咎一下来，才惊觉凡间变了很多。
　　以尘无咎现今的境界，自然一下就能看出来街道上几乎家家户户都藏着几个鬼，它们就这么浑浑噩噩漂泊在这里，不知不觉中吸取家人的阳寿，两边却都讨不到任何好处。

　　“这里的鬼气……怎么会这样严重？”亦绯天喃喃。

　　尘无咎叹息了一声：“看来锁云阁还是得建。”
　　无妄海解决不了问题，他知道。
　　原先也想束手不管，然而要他眼睁睁看着苍生蒙难，他做不到。

　　不管是出于本意，还是因为神的吩咐做习惯了，总之，尘无咎再一次去捞了百姓。

　　顺藤摸瓜过去，才发现这一切变化果真是新垣陌轩所为。
　　他凭借万年难得一见的资质和聪慧，生生开辟了一类修炼极其迅速的修仙之路。当然，这条路只有过程，没有结果。他把很多人引上了修魔修鬼的路……不过说实话，若是愿意好好修，也是能修出正道的，毕竟大道三千，从不区分孰正孰邪。
　　亦绯天从前就明白这个道理，现在走过这一遭，更明白。
　　所谓正邪划分，是人为的。话语权在谁手里，谁说的就是对的。至于真相，不重要。
　　老天也不会特意来告诉人们：只要天道认可你，你修的就是大道，就是仙道正统。
　　修炼，在凡间已经成了一种平常事。

　　百姓们都知道天上有流云大陆。这个时代的百姓未曾有幸亲眼见过，但在仙门的运作下，几乎人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也不知这事是利是弊。
　　无法作评价，便姑且当它是好的吧。

　　亦绯天不知道尘无咎为什么从被驱逐的时候就非常紧张，只见他紧急布置了一番。然后，几乎是一夕之间爆发的事，正邪之间忽然矛盾就对立到不共戴天了，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混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