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转世他决定不做人了》今我弗思

231、池中鱼（四）

　　来人正是少年样貌的小凤凰。
　　他眨了眨眼睛，左瞧右看，最后开心地对亦绯天笑了：“欢迎回家。”

　　亦绯天有些动容。
　　四方守护之中，所有人看见他都是惯例一句“愿吾主寿庇天地，德佑万灵”，唯有小凤凰说得上一句“欢迎回家”。

　　“你怎么会来流云宫？”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长话短说。之前问心阵开，我与其他三位守护不在审判之列，我去找白鹿他们，您知道的，他一向和天狐那边交好，之后我们就一起进入了妖族的审判里。”

　　“可是你们跟随了谁的视角……”亦绯天说到一半，立刻明白过来。
　　妖族虽然数量众多，但几乎都聚在一起生活，尤其是狐族。于是，他们的审判几乎都恰好是同一个时间地点人物，互相影响之下就合成了一场集体审判。

　　“可算是让我知道了，这群无耻之徒！”小凤凰握着拳头，“当年昏睡过去错过了这一出，此后这些人竟如此蹬鼻子上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流云大陆是他们建的呢！”

　　“还未出境，我就找了各妖族首领。流云大陆最初就是我辖内领土，从前顾……尘阁主创流云大陆之时，曾划分了一块地界与我，后来……流云宫也曾允诺予我座山头，所以我也算是他们半个主人，现在他们似乎没有正式的身份继承仙脉……我才是流云宫的拥有者，而我的盟友，也就是妖族的各位，亦是流云宫半个主人！
　　“经过几方谈判，仙道各仙门已认同我比流云宫的各位长老更正统。
　　“所以现在，流云宫是我的了！”

　　亦绯天听到一半就忍不住笑起来。
　　小凤凰这账没算错，南域群山是小凤凰的，离宫是亦绯天的，整块大陆是尘无咎弄上天飞起来的，三个人都可以说是流云宫的主人，亦绯天反而是最次位的。
　　难怪流云宫三位厚脸皮长老也没吵过他。
　　至于其他宗门，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唯恐自己的家业一并被打为“来头不善”，根本不敢跟妖王们对峙，松松垮垮地就把流云宫双手奉送了。

　　亦绯天好笑之余，又感到有些心酸。
　　若不是为了他，小凤凰这些年有些苦完全可以不必遭受。

　　“小凤凰，这些年辛苦了。”
　　这一句话阔别千年，终于有机会借此缓缓道出。

　　方才还有些嚣张跋扈的小凤凰此时缩了缩脑袋，眼睛湿漉漉的：“不辛苦，你愿意回来就好。”
　　小凤凰听说了，亦绯天曾转生到一个和平的盛世。那个世界看起来要比这个世界好很多，他唯独只怕亦绯天不愿意回这个世界。
　　“你看，抛除你的神明身份，也还是有这么多的人爱着你。”
　　这句话是他那些年站在离身后，反反复复想要道出的事情。离爱登高望远，可眼睛里总是一片空茫，好像揽尽天下，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放进去。小凤凰不觉得神明冷酷，只觉得祂空空的情绪，好悲伤。
　　此生重逢，他看着那人鲜衣怒马，笑容艳艳，却如对着烈日般睁不开眼睛，目光灼热得不自觉就流下泪水。
　　——祂背负了太多，脸上的笑并不真心。

　　现在，他终于在对方脸上看到了真切的笑。
　　“看来我这次拿的是爽文打脸剧本呢。”亦绯天一手拉着尘无咎一手揽着小凤凰，轻快活泼地说，“快进去吧。”

　　纵观流云宫历史，那真是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首先，它是离君降世之时开辟的一道山脉，因为僻静荒凉被离君选为住所。彼时离君作为三界唯一信仰，自是天下生灵无不附身拜膜。而它也作为神殿受四域相敬，是当之无愧的朝圣之所。
　　离君陨落后，它又被神侍顾千声选中，作为开辟仙道的核心选址，直接连同山脉拔地而起，秉神明遗志，设为传道之所，流云宫自此而立。
　　三千年间，流云宫内部掌权人经历了一轮又一轮改朝换代，逐步和其他宗门定制了仙魔标准，确立了修仙体系，在仙道的建立与传承中，流云宫的地位无可撼动。
　　如今，妖族接手流云宫，成为实权者，从前规定的一切此时就像个笑话一样啪啪打在众人脸上。早有些面皮薄的弟子已经听得面红耳赤了。
　　他们只道是来看笑话，却没想着参加流云宫的换届大会啊！

　　“听了这些故事，我也难免唏嘘。纵使仙道是我……哦不，上辈子的我执意建立，本意是为所有人提供一个更公平更自由的可能，就像传说里面所谩骂的那样，‘我’最喜欢找人类的麻烦了，不是么？”
　　亦绯天笑意吟吟，说着他站起身来，绕着谈判桌慢慢走了一圈，“但逐渐，这个无数人心中的救赎之道沦为了一些人谋求自己私立的手段，身居高位制定规则，指善为恶认正为邪，乃至逐渐僵硬、固化、腐朽，今日之仙道，已与建立之初心相悖。尤其众目睽睽下，人类的权柄，竟然就这样交到了妖族手上，让人不得不拍手称赞，哎呀真是草台班子精心打造的一出好戏啊！”

　　闻言，九尾天狐慢悠悠睁开了半阖的双眼，手指微微挠了挠下巴，对亦绯天露出饶有兴味的微笑。
　　它化为人形时也是风流的美人，双目狭长，眼线浓重勾人，闭着眼睛的时候简直是一条完美的曲线。

　　“当然，我对在座的各位妖族朋友并无意见，你们知道我这人一向是很一视同仁的哈。妖族掌权，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毕竟人家妖族也潜心修炼，比你们突破还快呢。人仙是仙，妖仙也是仙，你管他原本是什么，成了神仙以后不都一回事吗。”

　　一些轻笑声毫不客气地响起，见状，九尾天狐安详地躺了回去。
　　一些年轻的仙门弟子坐不住了，一个个涨红了脸，捏紧拳头。

　　亦绯天淡淡扫过他们的状态，随后用一种更为调侃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肯定要说，我也不想这样的嘛。没事，没事儿，秀儿同学你先坐下。事实就是如此，你们中肯定有绝大一部分人是真的以天下为己任，希望自己能够除恶卫道，谁知道这些老家伙们这么没用！诶呀，我也想挺身而出极力劝阻的呀！可是拦不住某些人一心犯蠢嘛！”

　　这回换那些老家伙们面色铁青了。

　　成功把所有人得罪了一遍，亦绯天绕完了圈，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
　　坐下去了，还要翘起一副二郎腿，一副大爷的样子。
　　三位长老看到他这样子就想口吐老血昏死过去。
　　讲真这情况真是谁上谁尴尬，还不如昏死过去呢。

　　“既然如此，那玉挽仙尊准备如何？”一旁，小凤凰尽心尽责地捧哏。
　　亦绯天装模作样地思考一阵，随后眼睛一亮，心思歹毒地压着语气，一副对着长老商量的口吻：“几位长老为流云宫鞠躬尽瘁，眼看您几个操劳了大半辈子，即将半身入土了，想来也是年老无力，也不至于活了大半辈子到头了还落下个不是，不如推位让贤，死而后已啊？”

　　三个长老神色骤变。
　　如果说，亦绯天前些时候还顾着流云宫的面子，只是阴阳怪气内涵一通，那么这话简直直接撕破了脸，怨毒到了极致！
　　但凡仙道长者，即使真的不能成大道，后生也得恭敬称一句羽化登仙的说辞，只是图个好意，可亦绯天这话里话外意思分明是你没死都要你死，什么叫请你推位让贤死而后已？这跟直接说“你个老登西赶紧去死”有什么区别？
　　掌门看着亦绯天，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他对亦绯天严苛是真的，可他也是真心喜爱过这个孩子的呀！
　　他甚至都愿意把万壑楼的钥匙交给他！
　　可是，可是，这孩子竟然反手给他一刀！
　　他到底懂不懂那些追杀的人都是谁在暗中替他拦下来了？！是谁一直在护着他的胡作非为！是谁让他仙途坦荡！

　　“亦绯天，你别仗着司命宠爱你，就恩将仇报！”掌门捂着心脏，愤恨地指着亦绯天，颤抖地说，“是，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大好人！救世主！我就是你眼里的一个老不死的！可是，你扪心自问，打你进门起，你吃穿用度哪一不是承流云宫恩情？！流云宫没有人曾欠你一分一毫！你在外这几年，可有过一分悔改之意！”

　　亦绯天蓦地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收得干干净净。
　　众人原以为，他是要同掌门吵下去了，可亦绯天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向对方行了一礼。
　　“掌门视我如子，自幼亲自带在身边教诲，师父仙去之日，悉心开解，更有日后百般维护。此恩此情，绯断不敢忘。”
　　亦绯天说完便直起腰，亭亭的站在大殿之中，眉目轻敛。
　　“只是，您向来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也知有些行径我绝不会宽恕，个人恩情上，我始终知道您的好意，可无论多大的恩情……都不能够让我原谅您把流云宫上下置于水深火热。望您周知。”

　　亦绯天再度躬下身来，像少时承亲膝前一样，蹲到掌门视线以下。
　　然后，伸出手来，掌心是一枚青铜色的钥匙。
　　“万壑楼的钥匙，还给您。”

　　掌门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尘无咎狠狠皱起了眉，片刻后，掌门沉默着伸出手，似乎真的要把钥匙拿回来。
　　九尾忽然低声对他传音道：“拦一下你家那位，这钥匙不能真给出去。”
　　刹那间，尘无咎忽然想明白了一切关窍！
　　那些人，竟然还是利用他的阿绯！利用他的善心和愧意！他们根本没想收回流云宫的权限，他们从始至终都是想要回钥匙！
　　两道身影同时站起来！
　　“等等——”
　　“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
　　“阿绯！”
　　一道石破天惊的呼声。
　　亦绯天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随后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
　　有人跌跌撞撞冲进大门，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