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家人” ...
-
沈望危深深望着他们。
他这一眼刀,着实吓住了所有人,虽然身负重伤,却还是让人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村民们警惕着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手里的农具握得很紧,底气不足地赶他们走。
“滚!外来者!离开这里!我们不欢迎你们!”
两人走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一个老妇人叹了一口气,“其实,不该这样,他们看起来不是坏人。”
村长看着前方,满脸沉重,“大铁没回来,我们护不住他们,任何风险都冒不得,别忘了,那些人来的时候也是装成一副好人样。”
他们没有栖身处,只能就近去森林里了,看看有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好在找到一个洞口,虽然狭小逼仄,但足够容纳两人。他们都快被冻僵,太冷了,身上仅有的衣服无法避寒,蓝迟迟找了一堆树枝,沈望危在旁边用石头打火。
这些树枝都被雪浸透了,很难点着,把雪沫甩掉,才勉强点着,沈望危又脱了自己的外套,放进火堆里取暖,做完这些,他已经奄奄一息。
蓝迟迟知道他现在不会推开自己,小心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铃兰花将两个人紧紧包裹起来。
“沈望危,别抗拒,我…我给你做疏导。
沈望危意识早已混沌,只是感觉到熟悉温暖的铃兰花香慢慢在向自己的精神海靠近,他的精神海已经成了一大片波涛汹涌的汪洋,电闪雷鸣交加,阴暗又窒息。
“蓝迟迟,把你的手伸过来,”沈望危虚弱地出声。
蓝迟迟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了手,“怎么了?”
沈望危把自己的终端放在蓝迟迟的终端上,嘀—的一声,蓝迟迟收到了沈望危所有的钱。
“这是…?”明白了什么,蓝迟迟眼睛已经变得通红。
“离开这,蓝迟迟。”
蓝迟迟红着眼睛看他,又委屈又生气,他气得不行,又说不出骂人的话,狠狠抓起沈望危的手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眼泪滚落在沈望危的手心。
沈望危只觉得手心仿佛被岩浆灼伤……。
原来,眼泪,是这么炙热。
雪还在下,火堆照亮这个小小的洞口,蓝迟迟红着眼睛,半晌过去,他觉得自己酝酿好了,憋出一句骂人的话。
“你笨蛋!你笨蛋!”
“你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还从来没有被人当面骂过笨蛋,沈望危眼睛微微睁大,没有反应过来,心里想的都是,蓝迟迟胆子变大了,而且也不结巴了,等反应过来蓝迟迟说的是什么后,蓝迟迟已经跑进林子里,抱着一堆树枝回来,站在纷纷扬扬的雪里,非常坚定又非常愤怒地吼他。
“我不走!”
声音不大,但沈望危的心猛地震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从心口划过,太快了,抓不住,但却留下了一道极为深刻的痕迹。
他们不得不暂时留在了这个小洞口。
冬天没有什么食物,沈望危的大腿都是血淋淋的窟窿,贯穿骨头,他本想去找一些食物,但蓝迟迟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动,他说他来解决,沈望危知道自己伤势严重,但林中也不安全,只让蓝迟迟在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行动。
他看着蓝迟迟穿梭在林间,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那小兔子时不时还要回来看他,怕他无聊,还留下了铃兰作伴。
不对,不是铃兰,是快快。
蓝迟迟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快快,而他的水母,叫漂漂。
因为水母总是懒懒地飘来飘去,很漂亮。
这边,蓝迟迟本来想去找一些食物,但大雪天,雾茫茫地,能有什么吃的,动物都躲起来了,连蛇都没有,蓝迟迟不想放弃,看见森林里还有一条河,眼睛顿时一亮,赶忙跑过去了。
有河!
冰冻三尺,河被冻住了,蓝迟迟左看右看,找了趁手的石头开始凿冰面,他力气太小,也只堪堪对冰面造成微弱的伤,蓝迟迟泄气了,决定去找沈望危帮忙。
他走得快,未曾发现,冰湖之下,有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是捕猎者盯上猎物的眼神。
“沈望危,沈望危!我们去抓鱼吧?”蓝迟迟像个小年糕,挤在沈望危的身边说。
沈望危想起了他们那一次吃鱼,“在哪?”
“就那边。”
蓝迟迟伸手指向湖的位置,然后扶着沈望危往那边走,自从那次和沈望危吵架以后,他好像变了许多,也似乎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在沈望危看来,蓝迟迟变得更会撒娇了,也会生气了,说话也不结巴了,这是个好事。
“我饿了,不想再吃营养液了。”
沈望危“嗯”了一声。
“下面肯定有鱼,你帮我凿个冰洞出来,好不好?”
“好”
到了湖那边,沈望危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他拉住了蓝迟迟,“别过去,我再看看。”
蓝迟迟见他神情严肃,听话待在原地,“有危险?”
“别靠近这湖,蓝迟迟,”沈望危在湖周围走了一圈,仔仔细细观察,生怕错过这湖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湖面起雾,什么都看不真切的。
沈望危放出这几日养出来的唯一微弱的精神力,穿过湖面,精神力瞬间被粉碎,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血色眼眸出现在沈望危的脑海里,顿时心神俱震。
他毫不犹豫回头,不再探查,一瘸一拐,拉着蓝迟迟就走,“下面有很危险的东西。”
他脸色一变,急切地问蓝迟迟,“你有用精神力去探查吗?”
蓝迟迟“啊”了一声,很是懊恼自己的大意,“我忘记了。”
沈望危松了一口气,还好蓝迟迟没有,那东西的精神等级太高,蓝迟迟是向导,如果贸然去探查,可能会被这东西伤到精神海。
“以后我和你一起。”
蓝迟迟心里开出了一朵朵花,耳尖微微泛红,“……嗯!”
尽管如此,他们带来的营养剂也只够他们再待半个月,终端没法用,这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磁场,能够屏蔽终端,隔绝一切有效信号,夜晚来临,林间起雾了,蓝迟迟冷得发抖,直往沈望危怀中靠,沈望危抱紧他,身子侧了侧,挡住了洞口呼呼吹进来的风。
这一晚上,沈望危想了很多,他认真看着蓝迟迟,手指抚过他额头的碎发,在不知不觉中,他的精神海缓缓开了一个小角,一缕微弱的阳光裹挟着铃兰花的香味渗透进来。
第二日,蓝迟迟就发现了沈望危的伤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好转,他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差点又要结巴,他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温柔地进入沈望危的精神海,找了一圈,终于在海里找到被黑色泡泡包裹起来的水母漂漂,可无论他怎么做,始终都无法唤醒漂漂。
“这是怎么回事?”
沈望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肯定和自己有关,而且极有可能与自己的精神海有关。
蓝迟迟失神地将自己的精神力送进去,嘴里喃喃,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沈望危安慰他,“他只是太累了。”
蓝迟迟不信,一把抓住沈望危的手臂,满脸着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会坐着救生舱到这里?还有你的伤…”
“我也记不清了,”沈望危面不改色,他拿出营养液放在蓝迟迟的嘴边,“喝吧。”
蓝迟迟明显不信他的鬼话,但心里也清楚沈望危不会告诉他,“我不喝。”
沈望危沉默,然后一饮而尽,重新开了一管草莓味的,平静地和倔强的蓝迟迟对视。
“草莓味的,很甜。”
蓝迟迟眼底泛红,又委屈又生气,拿过营养液喝了下去,像沈望危说的一样甜,却也藏着微微的苦涩,他装作没事人,捡了一堆树枝扔进火堆里,沈望危看见他背对自己,挑了挑火堆。
良久,沈望危才听到蓝迟迟的声音。
“你不要再骗我了,沈望危,我害怕。”
“…抱歉。”
蓝迟迟更不高兴了,“为什么你要说抱歉呢,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沈望危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和茫然,他沉默下来,不知道说什么。
蓝迟迟跟着他吃了很多苦,蓝迟迟站在雪地里乞求那些人施舍的画面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蓝迟迟本不该这样,更不该为了他这样。
太不值了。
杀戮,战争,仇恨,争夺,贯穿他人生的全部。
如果不是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他从未想过有一个人会顶着寒风大雪,拖着他走了十几公里,为他去求人。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温暖又酸涩,很微弱,很隐秘,如同晒在阳光下的棉花被子,将沈望危的全身都包裹起来,很好闻,也很暖。
但他仍然觉得抱歉,抱歉让蓝迟迟经历这一切,连送蓝迟迟去大雅星的承诺都没做到。
废物,便是他这样。
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他从未遇见像蓝迟迟这样的人,蓝迟迟这样的人也绝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沈望危想起蓝迟迟是被卖到黑斐拍卖场的,也许蓝迟迟也有自己的爸爸妈妈,但他从来没问过,这是一心想把蓝迟迟送到一个安全的星球,他卑鄙无耻,从心里认为蓝迟迟是个麻烦精,只是想以这种方式甩掉蓝迟迟,但,或许,蓝迟迟更愿意回到自己父母身边呢?
“蓝迟迟,你还有家人吗?”
蓝迟迟眼睛弯了弯,“有啊!我有很多哥哥姐姐呢!”
“那你想回家吗?”
蓝迟迟满眼期待,又有些害怕,问他,“真的可以吗?”
因为惊喜,他的眼睛睁大了许多,明亮又干净,嘴边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脸上洋溢着喜色。
沈望危有一瞬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他的自以为是,自私自利,自大狂妄差点就让蓝迟迟回不了家了。
蓝迟迟和他不一样。
蓝迟迟还有很远很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