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的神明》倦疏眠

80、诸葛骨9

　　烤肉的香味四处蔓延开来，谢徽雪在吃和继续睡之间挣扎。

　　他感觉怎么睡都睡不够，但他肚子又有些饿了。

　　谢徽雪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吃完再睡。

　　他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睡在奚川的外袍上，奚川走进来递给他洗漱用的水。

　　谢徽雪洗漱过后肉差不多已经烤好了，他坐在周桓身边等着吃，周桓却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这头发有点乱啊？”

　　谢徽雪摸了摸发髻，古人的头发太长了确实不好打理。

　　“我帮你吧。”奚川在他身后道。

　　奚川也没有梳子，不过谢徽雪的头发很顺滑，他很快帮谢徽雪束好了头发。

　　“那个，等会儿我们还去哪儿吗？你们队友是不是还没找齐？”宋明理昨天被奚川救了一命，现在又吃着周桓他们烤的肉，他这才有点不好意思。

　　“吃完去看看，你们呢？”周桓道。

　　剩下的三个女玩家立刻点头：“我们跟你们一起吧。”

　　宋明理忙道：“我也跟你们一起。”

　　那个村子里的人们看起来都很正常，好像昨天失去理智追杀人的事未曾发生过。

　　阳光下，他们都有着正常的影子。

　　但还是有不同的，比如谢徽雪收在八阵图里的那些人，他们没了踪迹。不过没有人发现任何不对，好像村子里根本就没有过这些人似的。

　　谢徽雪坐在一家的屋檐下，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他和奚川都没了影子。

　　“是不是困了？”奚川看着满眼困倦的人。

　　困已经多少年了，谢徽雪早已习惯了，不过他最近总是感觉到饿。

　　偏偏还不是对那些食物的需求，而是对……奚川的血。

　　谢徽雪看着他：“你的腰什么时候能好呢？”

　　奚川被他问的一怔，似乎是没想到话题怎么转移到了他的伤，“……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伤口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听见谢徽雪似乎微微叹息了一声，看过去的时候谢徽雪已经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了。

　　谢徽雪看了看手上的伤口，还有一个露着血肉的疤痕，看来还要些时间才能彻底长好。

　　“徽雪。”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

　　谢徽雪转头看去，正是诸葛亮，他的身后还跟着钱小鲤和江真真。

　　“我们正要去找你呢！”钱小鲤道。

　　谢徽雪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诸葛亮，诸葛亮一派坦然自若，气质温柔敛雅，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谢徽雪发现另一个诸葛亮在不想暴露自己的时候真的能和诸葛亮一模一样，连气质都分毫不差。

　　他一时也无法确面前的诸葛亮是真是假，转头去看奚川，奚川也认不出来。

　　“柳宜明和楚简也在这，随我来。”诸葛亮摇了摇羽扇，率先走在前面。

　　“柳宜明受了很重的伤，楚简在照顾他。”钱小鲤道。

　　谢徽雪点头，跟着诸葛亮进了一处院落。

　　柳宜明伤的很重，断了一支胳膊，脖子上伤口深可见骨。

　　诸葛亮又去忙了，谢徽雪拍了拍楚简，暗暗指了指诸葛亮离开的方向。

　　楚简摇头，他也分不出这个诸葛亮是好是坏。

　　柳宜明伤的太重不宜挪动，晚上诸葛亮便要求他们一起住下来，包括宋明理那几个玩家。

　　半夜里杨沐突然醒了，她含糊不清道：杀了诸葛亮，不，不能杀诸葛亮……

　　第二天谢徽雪是被吵骂声震醒的。

　　一群百姓指着诸葛亮大骂：“我们不欢迎你，你不要在我们这里出现，走，立刻就走！”

　　“管你是不是诸葛亮，你们长这么像，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狼狈为奸，你也不是好人！”

　　“害得我们妻离子散，你还有什么脸……”

　　百姓挥舞着厨具和农具，就往诸葛亮身上扔，还有烂菜叶子和烂鸡蛋……

　　谢徽雪愣住了，如果不是周桓他们用道具捆住了这些百姓，他们早冲过来把屋子都掀了。

　　“狼心狗肺！大奸臣！”

　　“不得好死！”

　　“早晚会有报应的！”

　　…………

　　那些人虽然被捆住了，但是还一直瞪着诸葛亮骂。

　　诸葛亮好像是入定了，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好像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钱小鲤气愤地骂回去：“你们分不分青红皂白，诸葛亮怎么可能是大奸臣，你们有眼无珠！”

　　诸葛亮终于回神了，他笑了笑：“奸臣？那他是个臣子？”

　　“你难道不是他，怎么可能有长的这么像的人？”

　　“别听他狡辩……”

　　“可是他要是诸葛亮他敢一个人来我们村吗？”

　　诸葛亮道：“我的确不是他。”

　　那些百姓挥舞着农具：“不管你是不是他，我们都不允许这张脸出现在我们村里，今天可以放过你，但你们要立刻走！”

　　几人看向诸葛亮。

　　“好。”诸葛亮颔首答应。

　　那些百姓散去了，谢徽雪看向诸葛亮：“我们要去皇宫？”

　　诸葛亮点头：“去看看另一个…我。”

　　他们距离皇宫也不是很远，不过柳宜明和杨沐都在马车上需要人照看，第二天他们才到达皇城。

　　一路上谢徽雪听见很多关于诸葛亮的不好传闻。

　　为了掩人耳目，这次诸葛亮用法术遮挡了面容。

　　在客栈安顿好柳宜明他们后，几人都潜入了皇宫。

　　“我掩去了你们的气息，但不要有太大动作，我怕他认出来。”诸葛亮道。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金红色的大殿，御座上坐着一个年轻俊逸的人，他一袭龙纹玄衣，头戴冕旒，应该就是这里的皇帝了。

　　但他坐在龙椅上确止不住颤抖，双手紧紧地板着扶手，用力到苍白。

　　宫里的宫女和奴才都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陛下。”

　　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步入大殿。

　　那是诸葛亮，他一袭白衣，笑容清雅，皇帝却抖的更厉害了。

　　“陛下怕什么？”诸葛亮说着一步步走近小皇帝，说是走近，不如说是逼近，他双目沉沉，漆黑的瞳孔里没什么表情，嘴角还微微带着笑容，但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丞……相……”小皇帝结结巴巴道。

　　“陛下告诉臣这是什么？”诸葛亮把一块石碑扔在御案上，小皇帝更抖了。

　　“陛下现在又不识字了？那臣念给您听。”诸葛亮拿过那块石碑念道：“丞相诸葛亮率三十万大军造反……”

　　“丞相！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听信谣言……”

　　诸葛亮轻轻摇着羽扇，仿佛点了点头，仿佛没有。

　　只见他收了羽扇，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剑，一剑刺穿皇帝的脖颈。

　　皇帝倒在血泊之中没了气息，诸葛亮拔出了那把剑，剑身上刻着字：章武。

　　他用帕子小心地擦着血，好似在为它染了血而可惜，谢徽雪看见剑身好像有金色的符咒显了一瞬。

　　突然他敏锐地看向谢徽雪的方向，挥了挥手后诸葛亮掩护他们的灵力消失，因为他们的神力本就是同根同源的。

　　“你即是我？”他走过来，看着另一个诸葛亮问，眼神里也有些恍惚和嘲弄。

　　众人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的。

　　“我才是你。”谢徽雪身边的诸葛亮道：“你是剥夺我神力形成的不是吗？”

　　“是吗？”提着章武剑的诸葛亮小心地擦拭着剑身，忽然他把剑放在另一个自己脖颈上：“那我也能一剑杀了你。”

　　另一个诸葛亮只是微笑：“你杀不死我。”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把剑真的刺破了他的脖颈，鲜血的刺痛感让他心惊，同时他更震惊的是诸葛亮眼里的决然。

　　诸葛亮这是在自毁！

　　意识到这个想法他瞬间闪身不见了，诸葛亮的脖颈处大片鲜血已经染红了衣襟。

　　他伤在他身上，也是伤在自己身上。

　　奚川和周桓忙帮诸葛亮包扎伤口，谢徽明白诸葛亮这么做是为了向他们证明哪一个才是真的，毕竟他们太像了。

　　不一样的是诸葛亮有求死之心，而另一位剥夺他神力的化形却很想活着成为唯一的诸葛亮。

　　诸葛亮收拾好剑，指了指龙椅道：“时间差不多了。”

　　众人都朝着龙椅看去，那里倒在血泊里的小皇帝突然变成了一张带着黑气的纸，透着一种腐朽恶臭的味道。

　　“这是什么？”周桓问。

　　“他们都不是人。”诸葛亮站了起来：“这个副本虽然我是第一次来，但我来的时间线比你们早，我发现他们不是真正的人，并且需要吸食真人的精气活着，我便进行了破坏。”

　　“所以他们骂你奸臣？”

　　诸葛亮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随便他们怎么说吧。”

　　他带着众人来到地下，穿过弯弯绕绕的通道，到了一处一眼望不尽头的桃花源：“这里才是真正幸存的百姓。”

　　“先生！”

　　“诸葛先生！”

　　“丞相！”

　　……………

　　谢徽雪首先看见的是他们的影子，畸形扭曲的。

　　百姓们热情地给诸葛亮打招呼，诸葛亮笑着摸了摸一个小孩的脸：“都吃成花猫了？”

　　诸葛亮把抱着的孩子放下去，立即涌出来一群孩子：“丞相，抱，我也要抱。”

　　“别闹了，没看先生受伤了吗？”

　　“先生，你脖子怎么伤了？”

　　………

　　一群孩子把诸葛亮围的水泄不通，还请教各种知识，诸葛亮耐心地讲完让他们各自做作业、各自完成任务，并要求下次检查，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和孩子们交流的诸葛亮眉眼都带着几分少年的张扬气息，不难想象诸葛亮真正少年时的潇洒恣意。

　　看孩子们都走了一个年长的老者才问：“先生，这几位是？”

　　“我的朋友，李伯放心。”诸葛亮随他走进去：“那些人救回来了吗？”

　　李伯摇摇头，神色痛苦：“没有，他们已经彻底没了呼吸，只有赵全还活着，说要见您。”

　　诸葛亮走进屋内，屋内摆放了很多干尸，他们就像身体的血肉精气完全被吸干了一样，干瘪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先生……”赵全眼中含泪望着诸葛亮。

　　诸葛亮走到他的身边，只听赵全不住哽咽道：“先生，我都想起来了，这是…第九千八百二十九次，包括在隆中你救我那一回，统共九千八百三十次，我赵全只有来世再还了……”

　　“赵全……”诸葛亮眼中惊恸，他没想到，那些百姓被副本侵蚀着还记得自己。

　　“先生，保…重……您要好……好……”赵全看着诸葛亮闭上了眼睛。

　　诸葛亮静默无言，只是拿着羽扇的手发出细微的抖动。

　　李伯上前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您用神力把我们庇佑在这一方，或许是神力的作用，我们慢慢都想起来了。丞相，这个世界变成这个样子不是你的错，您已经做的很好了，您守护了我们九千多个副本，我们感激不尽。可是……丞相，逝去的人就让他逝去吧，您就当我们死了就好，您是救不出去我们所有人的，您自己出去……”

　　诸葛亮站了起来，他的表情很平静，平静的像是波澜不惊的水面：“那你们变成怪物后怎么还是次次守护我呢？”

　　他们被副本变成崎岖诡异的影子人，但他们都在用力突破规则去保护诸葛亮。

　　李伯眼眶湿红：“这个世界上可以没有我们，但不能没有先生啊……”

　　“李伯，你错了。”诸葛亮纠正道：“这个世界上可以没有任何人，我们并没有区别。”

　　大堂很快被跪满，他们都是想起记忆的人。

　　诸葛亮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容和扭曲的影子心思动容，他想，他总要试试吧。

　　为他们，也为自己。

　　他们跪求诸葛亮放弃他们，不要再救他们了。

　　可是在这个循环的怪异世界里，他们被变成怪物，丧失神智，却一次次坚定地保护着他，敬仰着他……

　　他怎么能够不感激，不眷恋这个给他这么多温柔的世间呢？

　　他怎么会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