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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村 ...

  •   那是6.8号,夏,高考结束。

      高考结束后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睡了一天一夜,整整24个小时零9分,当然,中间也有醒来过,只是昏暗的房间里助眠效果很好,我又那么累,眼睛慢慢闭上,又睡了下去。

      第二天,好好休息得到体力的我,生龙活虎地奔向我的家,我农村的家。

      我本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伪留守儿童,小学毕业那一年,我才去到市里。

      农村都是自建房,我家的自建房,是我姥姥姥爷留给我的,房子很大,挨着后山,自建房都有大院子,因我家挨着后山,屋后得一个院子那么大的菜园子。

      除了房子,还有车,一辆酒红色车身银白色车标的电动三轮车,和一个蓝白相间载人费力的电动车,以及,妈妈上学时买的破旧自行车。

      一栋房子,三辆车,我多厉害啊。

      只是,我与房车已有一整年没见面了。

      去市里之后,每年的寒暑假我都要回去待上一阵子,无奈那时高三,时间紧迫,学业繁重,我没有时间。

      所以睡足觉的我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收拾东西,回村。

      时隔一年,我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望着车站后的青山白云满足地叉起了腰,感慨一阵后,催着身旁的人快点离去。

      “走吧走吧。”

      “别急。”那是一个沉稳的声音,他掰过我的身体,郑重地对我说:“不许拉黑,不许关机,任何一条未读消息和漏接电话都要在一天以内回复,做不到就安安分分跟我回家哪儿也不许去,这是爸爸的原话。”

      “好。”我答应的很爽快,我当然要自由。

      “拿着。”他拿出一个小东西,我两眼放光目不斜视。

      离开我一年251天6024个小时361440分钟21686400秒的可爱手机终于还给我了,我掌心向上双手交叠接过它,以一颗虔诚的心迎接它的归来,我小心翼翼略带迟缓地按下开机键,一秒,两秒,三秒……十秒钟过去了,它没有反应。

      “嗯?”我看向他,那个接管我的小可爱251天6024个小时361440分钟21686400秒的人,“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放他自由,他过火了。”

      “翻译过来是?”

      “没电了。”

      “庄谨,在把手机还给我之前要充满电这件事不用我说吧?我带着没电的手机走完不成老爹的叮嘱家里有个人会发疯也不用我说吧?”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还……”我话没说完,他递给我一个新手机,带着绿色水彩手机壳和素皮手圈,屏幕上显示百分之百的电和小疯子的自拍照,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庄谨不理会我沉默的拒绝,将手机硬推给我,

      “她送你的东西不容拒绝更不用我说吧?”

      不用,我收下便是,我只是在沉默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如果我也同她那般发疯,究竟谁更厉害一些。

      当然,我是新手,很大几率是要失败的,还是算了吧,老老实实听小疯子的话。

      我高考刚结束,即将脱离高中毕业生的称号成为准大学生,人生多么有奔头,我将会多么自由。

      我不会与庄谨仔细计较,我要奔自由去了。

      那个地方,叫茶涧村,是我出生的地方,苟活的地方。

      庄谨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只是抽空送我回来,他还有工作,原本应该送我的人是老爹,但老爹跟我干妈不对付,不想来。

      但庄谨只能送我到车站,干妈说不让他开车去村口招摇,她来接我。

      我的干妈,是一个不靠谱的人,这是一个不可行的方案,但我必须执行。

      虽然我特别害怕干妈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发挥她不靠谱的功力,但我看在她照顾我菜园子还不错的情况下,愿意相信她一次,乖乖站在车站门口等着,她一定会来。

      庄谨的车尾在消失很久之后,我意识到,干妈的不靠谱人设,很□□。

      我象征性的拨打她的电话,意料之中的没有人接。

      拜她不靠谱的人设所赐,得她意料之中没人接的电话所致,我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程四。

      那天,她骑着和我家里同款不同色的银白色电动三轮车,歪歪扭扭地穿过热闹的街市,在差点与丰田小汽车撞上之后,历劫般地撞上了我的行李箱。

      还好,她撞得不是我。

      她是个话多的人,我自觉我也是,但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道躲车的时候,我的沉默寡言颠覆了自我认知,我居然不是个话多的人。尤其跟眼前的人相比,她就像那个呛口小辣椒,呛得我毫无招架之力全无反击之力。

      我的人生格言之一,说不过可以躲。

      我走到一旁台阶上,面朝大马路背对她而坐,我不认识她也不会认识她这样的人。

      我以为她只是过客,我认知总是出错。

      在她单方面对我休战后不久,我的电话响起,在我所有无事的时间里,接电话和回信息是我的一等一大事,我连忙接起。

      然而电话里那个声音不是我想象中的声音,但又异常熟悉。

      我沉默良久,直到那边一声又一声的喂将我唤回。

      我脖子挺直,僵硬地回头,面对那个将我撞了的人,细细打量。

      她头顶小草帽,帽绳在脖子处打个结,结上的污垢有一层厚,她穿着大绿色碎花衬衫和酒红色长裤,黑色的布鞋上沾满了泥点子,比脸上沾的多,声音哑得跟塞了钢丝球似的哇啦哇啦。

      她说:“妖精吗?我是程四,姚珺她妈让我来接你的。”

      “姚精,姚珺的姚,妖精的精。”我回她,那会儿我根本没认真听她的名字,一直以为她叫程四,
      程四说姚珺她妈,就是我的干妈。

      我讨厌别人喊我妖精,但我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她用那副钢丝球一样的嗓子吱哇吱哇冲我吼。

      我迟迟不回应她,她也不罢休,正当她拿着手机转圈,即将与我四目相对时,我嗯了一声。

      随之她问我在哪儿?我说,回头。

      这是我们的初遇,充满着尴尬有趣和辛辣刺激。

      回去的时候我骑的车,因为我技术好。

      在路上她才同我好好说,干妈这次不靠谱是因为摔了一跤,在地里浇完水返回时,路过一个陡坡不小心连人带水车一起翻了,手机也磕磕碰碰不成样子,后盖摔扁,屏幕坏个彻底,整个手机进入瘫痪状态。

      我急得不行,车开的快了些,她又在车斗里吱哇吱哇乱叫,我管不了那么多,一路快车开到干妈家里。

      她被我的快车吓得魂飞魄散,我被干妈躺在床上挪动一下疼的龇牙咧嘴的样子吓得丢魂落魄,这怎么不是同病相怜呢?

      干妈家里还有邻居在,一看我回来,七嘴八舌的声音立刻消失,人也四分五散,陆陆续续的离开。

      他们看见我还是那个样子那句话,“妖精回来了,走走走。”

      他们一定又在怨我,怨我这个倒霉孩子,把霉运带给干妈。我每次回来都没好事,不如在外面待着,人人皆可相安无事。

      我不理会他们的闲言碎语,他们说的多了我都要听习惯了,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没点新意,这一年没听,猛然听到熟悉的话,倒觉亲切了。

      干妈在床上躺着,看见我一阵笑,难看死了,硬要挤出这点笑容,并没有让苦瓜脸缓和下来,反而更苦瓜了,滑稽的苦瓜。

      我既心疼又生气,但理智告诉我那些都是没有用的,比起说那些话不如带她去医院做个检查,她这个年纪摔一下也不算小事。

      干妈是外村嫁过来的媳妇,丈夫因病去世,家里也没有公公婆婆,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孩子生活,经济来源就是靠种地,她娘家人心疼她,除了农忙时回来,剩下的时间都在娘家,农忙时娘家人全部出动来帮她。

      她回到这个村子生活,完全是因为我,要照顾我。

      我的人生……复杂得很。

      干妈过惯了苦日子,什么都是省着来,为了供姚珺上学可以馒头咸菜吃一个月的人,要说服她上趟医院是非常困难的事。

      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姚珺,或者小苏舅舅,就是干妈的娘家弟弟。

      可是,我的手机没电,干妈的手机摔坏,新手机里除了庄家那边的联系方式,再无别的。

      那么,就只剩一个人了,他的号码,我烂记于心。

      这就不得不再提起,我那复杂得很的混乱人生。

      我叫姚精,也叫庄慎,回到市里之前算是个孤儿,伪留守儿童那都是之后的事。

      我妈是在和我老爹离婚后发现怀孕两个月的,她瞒着我老爹,生下了我,在我两岁那年,溺水而亡,我被姥姥姥爷养大,五岁那年姥姥因病去世,第二年姥爷思念成疾也跟着去了,我就成了孤儿。

      也许我成为孤儿是我一手造成的,毕竟姥爷为数不多的亲戚和在姥姥死后几乎要断亲的那几位亲戚都被我拒之门外,在我狠狠咬了一位同我妈那般年纪的女人之后,我家里再无人登门。

      那时候的我快要被饿死在家,是我姥爷曾经教过的一位学生翻墙进来,给我送了一顿饭,姥爷说,我妈和老爹离婚后,他想娶我妈来着,我妈不愿意。

      他照顾了我一个多月,日日都是翻墙而来,翻墙而走,我不让他动我家的门,直到有一天他没来,我开了门他也没来,我才知道,他去市里了。

      原本他在村里教学,照顾我的这一个多月,被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中伤,才决定离开,正好市里有更好的工作,那时候我六岁,什么都不懂,不懂得怨恨也不懂得理解,我像只被弃养的小猫,喂养的人走了便继续饿着,饿的实在不行就睡觉,有时候饿的实在是难受,入睡都困难,我便去屋后的小菜园子薅生菜吃,渴了喝水,饿了吃生菜,幸好,在我快要把生菜吃完之前,我再一次遇到了喂养人。

      因为这位喂养人,我才认识的干妈,也只有这位喂养人,压得住干妈,他说的话,肯定听。

      眼下,只有程四,能帮到我。

      我向她借手机,只开口喊了一句阿姨,她竟炸毛了起来。

      “阿姨?”

      “你好好看看我哪里像你的阿姨?我一刚毕业的大学生连二十三周岁生日都还没过。”

      “你不能仗着你是小孩就乱喊?高三毕业怎么也满十八岁了吧,懂不懂礼貌?”

      “我只比你大四岁被你叫的像大四十岁。”

      “我只不过为了下地干活方便穿的朴素了些,就被你这样以貌取人没有素质的高中毕业生喊阿姨。”

      “我喊你干妈都是喊苏姨你上来就喊我阿姨,给你干妈提辈儿呢?”

      “你说你这么孝顺自己走回来得了怎么还麻烦苏姨去接你呢?要不是惦记你苏姨干活着了急也不能翻了水车。”

      “看你就像不懂事的还真是不懂事的,我看照顾苏姨的事交给你是不行了。”

      “回你家歇着吧,一日三餐过来吃饭就行了,看好你自己别给我们添乱!”

      大学毕业生?完全没看出来,我以为她是三十几岁的已婚妇女,我是出于礼貌,才喊的阿姨,这可倒好,好心得罪了人。

      至今为止忘不了她炸毛的样子,我干妈打圆场的速度完全比不上她翻着白眼呛我的速度,我被她戳着肩头从卧室一路怼到院子。

      她一口气说的我一句话没接住更别提反驳了,干妈在屋里着急的解释着,她直接把屋门给关上了。

      我纳了闷了,怎么我跟她比起来,我倒像个外人。

      “那是我干妈!”我冲着屋里喊,喊完推开门冲进去,正要与她纠缠几句被干妈拦下。

      干妈支开我,让我去厨房看水烧开没,我虽知道她是在支开我但我得听话,我出去后也不知道她俩在屋里谈了些什么,总之没一会儿她出来了,白了我一眼,走了。

      她一走,我往屋里跑。

      “她谁啊?哪来这么一人?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不正常,暴躁症吧?”

      干妈笑笑,“她叫程四,我们都喊她小程,人好着呢,特别热心肠,大学刚毕业,年轻漂亮又聪明机灵,你喊人家阿姨人家能高兴吗?”

      程四,姓程?我自小茶涧村长大,虽说与村里人来往少,但也知道,茶涧村家家户户姓姚,外姓都是嫁过来的媳妇或者招上门的女婿,难不成这是谁家的外孙女?

      “她是谁家的?”

      干妈坐了起来,可能是躺多了不舒服,冲我要梳子。

      我拿给她,她边梳头发边说:“随她爹姓嘛,咱村一进来右边第二家,姚贵生家的,老姚没儿子,就一个女儿,女儿嫁外地后把老两口也接过去住,除了过年回来待个两三天平常都不回来的,前几年老姚生了场病,大概是病的重了些,说什么要落叶归根才回来,他女儿女婿孝顺,直接把工作辞了跟着回来,好几年了,我记得刚好是你回庄家那一年他们回来,正好错开,所以你肯定不认识。”

      “也不一定,姚贵生我是知道的,小时候见过几次,之前我放假回来玩也见过他女儿,不过不认识他女婿,但这个外孙女程四我是一次都没见过。”

      干妈说:“那会儿她正上高中呢,家里不想折腾她,就没让她回来,之后不就上大学去了嘛。”

      “倒也是。”干妈头发扎好,我接过梳子在手心里转圈,“那她大学毕业不去找工作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干妈摇头,“不清楚。”接着又说:“好像是要在咱这儿创业。”

      “创业?咱们这儿?茶涧村?她脑子真的有病吧?”我四连问,问得干妈又气又笑。

      茶涧村,在经济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还时常有交不上电费停电的情况,人隔壁村搞建设搞得如火如荼,大力发展乡村旅游,天然景点加上经济大改造,要什么有什么。

      附近三个镇,就属茶涧镇落后,刚好夹在海州镇和大泽镇两个大镇中间,海州镇和大泽镇一个自然风景区一个古城观光区,茶涧镇什么都没有连沾光都没沾上。

      别的镇灯火辉煌一片祥和幸福的光景,茶涧村一到太阳落山家家户户还有点蜡烛的时候,不知道程四要在这样的村子创什么业,发明蹭电大业吗?

      茶涧村属于不上不下,上不能创业下不至脱贫,就是中不溜地条件才更令人头大。

      干妈也疑惑呢,只是她看程四与我不一样,多少带着点熟人目光了,再加上程四和姚珺同岁,干妈看她更是顺眼了。

      我看她坐在床上细细碎碎地挪动,想来是坐麻了。

      “我若劝你上医院你去不去?”我问。

      干妈连忙摆手,“不去,不至于,我就是摔了一跤,歇歇就好了。”说着要我扶她下床,说是去院子里走走。

      “能行吗?”我问。

      干妈笑笑:“当然了,我这身板摔一跤不碍事儿,看给你吓的。”

      “当然了,你摔的又肿又紫的很触目惊心的,没有给姚珺和小苏舅舅打电话我已经很克制了。”

      “不许打啊。”干妈严厉阻止,“我这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小珺的实习工作刚落定不想让她为我操心,你小苏舅舅正带着阿水哥旅游散心呢,别去打扰他们,你刚好回来,有你在这儿照顾我就行了。”

      我自然是了解干妈的脾气的,又听她提到小苏舅舅带着阿水哥旅游,倒真不能去打扰了。

      见她提到小苏舅舅和阿水哥脸色更差的样子,我玩笑道:“呀,我可不会照顾人。”

      说完干妈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后,我俩相视一笑。

      我扶她到院子,这会儿太阳正上呢,有点晒人,干妈总是节俭,装了空调也不用,常年就用着破旧的老风扇,没电的时候就用一把破烂蒲扇,处处省钱。

      想到她手机坏了,我说给她买个新的,她一下子急了,说道:“我可不花你老爹的钱,我嫌那钱臭。”

      “行吧。”干妈对老爹的讨厌,已经到了一种极致的地步。

      尤其是,知道送我回来的人是大哥不是老爹以后,更是咧着嘴吧怒骂了几句,凭什么他还不愿意来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干妈对老爹的讨厌打哪儿来的,她也曾说过与我妈并不常来往,只是普通的邻里关系,而且两家住的并不近,一个东头一个西头,一条前街一条后街,再加上干妈回娘家待那么些年,她对我家里的事情也都是道听途说,大部分都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确实不知道她的恨意来自何处。

      也许,是出于对我的心疼吧,我常这样想。

      关于我老爹和我妈的婚姻我当然不清楚,离婚时还没我,等我长大了连个知情人都没有,哪怕回了庄家,在那样的家庭气氛中,我绝不可能主动去了解。

      我知道的是,我老爹结了三次婚,有三个老婆三个孩子,第一个老婆还流产过一个,如此混乱复杂的家庭关系,怎么也不会再跟我提前妻的事。

      在庄家,老爹总是很忙碌,家里的事一般都交给大哥,我那小妈是个身体不好的,常年待在国外一家疗养院,听大哥说她过的像个出家人,自然是不操心家里任何事的。

      我那大哥又当爹又当妈,从小就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对我和那小疯子妹妹算得上尽心尽责了,如果不是他替那个人来监视我,我对这个大哥是很满意的。

      既然干妈不乐意花他的钱,我便把大哥给我的新手机借与她先用着,递给她说:“这几天先用我的,我有备用的,等你好了我陪你去买新的。”

      “你还有备用的?”

      “有,只不过没电了,充上电就能用。”

      “真的?”

      “这还真的假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我在你这儿撒过谎吗?”

      干妈撇着嘴:“那可不好说。”说完仔细打量我:“我们姚姚,瘦了很多。”

      “是吗?”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同意的。

      小时候饿多了,有一段时间特别爱吃,我记得姚珺每次都说我吃相难看像饿死鬼投胎,那个人,他刚离开我的那会儿,我吃饭没心情,想来是那时养成的,吃饭不再积极,只为了干妈放心,她做什么我都吃上一碗,就一碗。

      刚到庄家时,胃口很差,吃几口便停下,老爹只是叮嘱不会训斥,大哥倒是在我的食欲上费过一些心思,有过一段吃饭还可以的日子。

      那时候我刚与家里的小疯子妹妹打交道,彼此互不对付总是吵嘴,她总在我不吃饭这件事上做文章,还做强迫人那一套,见过她一次发疯后我便顺着她,无论她送什么到我屋里我都吃几口,这好像极大取悦了她,她开始变着法儿给我送吃的,那段时间我的体重一度飚到三位数。

      只是进入高三以来各种疲惫,精神高度紧张,在这样的压力下消化不良,吃饭又不行了,瘦下来也很正常,说起来我现在一米七的人还不到九十斤,模特也不过如此了。

      怕干妈担心,摇头解释道:“高三累的,没胃口。”

      “那怎么可以?高三才要补,我们送你回庄家是享福的,可不是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瘦的像两根筷子。”

      “没那么夸张,好歹是他亲女儿,亏待不了我的,他也不敢,我这不是高三一结束就回来找你了,就等着干妈给我做好吃的补回来呢。”

      听到这话她才舒展起来,接受了我的解释,默了几秒还是说了句:“那也赖他!”

      “成,赖他。”

      “就赖他!”干妈语气又加重了些,看她这样我也放心了,有力气骂我老爹情况就不怀。

      我正准备问她中午吃什么我去准备准备,她却一下惊叫起来,“坏了坏了。”

      “什么坏了?”我看着干妈自己扶着墙就要往屋里去,赶紧跟上。

      干妈进去又回头:“手机手机,你手机借我使使。”

      我连忙将手机掏出递给她:“怎么了?”

      干妈接过手机,我帮着按开密码,她说:“我跟你江叔隔十天通一次电话,今天正好到日子了我得打个电话给他,免得他担心,他一担心就爱往这儿跑,他现在是大老板不能老往这儿操心。”

      听到干妈提起那个人,我哑了声。

      原本我借手机便是要给他打电话的,他若要带干妈去医院检查,干妈肯定是听的。

      其实我和干妈是一样的想法,不想让他来,我不愿意看见他,可我看着干妈摔的一身伤不肯去医院,只有他劝得住,他很会强迫人,我只能妥协。

      我的目光紧盯着手机屏幕,当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时我立马伸手去抢,干妈挡的快我没抢到,那也有办法。

      我站起来,凑过去,大声冲着电话里喊:“干妈摔了你快来!”

      干妈捂着电话吼我:“姚精!”

      我才不管她,继续喊:“江胜你快来!”

      “姚精!”干妈真生气了,直接挂了电话,手握电话似是要砸向我。

      我小时候她就这样,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她就拿手边的东西砸我,什么锅铲啦、扫把啦、衣架啦、遥控器啦。

      姚珺说她小时候就这么过来的,她鼻子上有道浅痕,是铁锹砸上去的,她蹲在地上哭闹,干妈在一旁翻土,一时气上来甩着铁锹就过去了,砸在姚珺的鼻梁上,以为长大后会消失呢,没想到只是变浅了。

      我怕干妈真砸手机忙往一旁跑,我和姚珺已经被干妈练出来了,躲跑反应极快,我一度认为姚珺800米接力赛的冠军与此有关。

      “你跑什么?”干妈举着手机问,“我现在这样子追得上你吗?”

      你追不上,手机追得上啊。

      我不说话,也不敢靠近,直到干妈将手机放到一旁的窗台上。

      “我看人家小程说的没错!”

      “什么没错?”我听到干妈要跟那个程四站一边急得不行。

      干妈说:“说你不懂事没错!”

      “我怎么就不懂事了?你是我干妈,我懂不懂事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谁知道你回庄家这些年你那老爹教了你些什么。”

      “他才不教我。”我嘟囔着。

      干妈问我嘟囔什么我如实回答,她默不作声。过会儿她才说:“你江叔现在真的很忙。”

      我知道,偶尔,大哥也会跟我说一些他的事,我个人也是不愿意看见他的,可我也是为了干妈着想,干妈这个年纪摔一跤,光是看得见的伤口都那么严重,那要是伤着内里怎么办?最好还是拍拍片子做些检查好让人彻底放心。

      至于那个人,见就见吧,也不可能这辈子真的永不相见,毕竟,我们曾相依为命过。

      那个人,是个流浪汉。

      他流浪到我们村时,一身臭气熏天酒里酒气,他躺倒在我家门口,我是被不停踢打门的声音引出去的,我没开门出去,只是出了屋门,上了二楼,站在门的上方往下看,看到了躺在门口歪七扭八的他,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回屋,但他不停踢打我家的门,我害怕的睡不着。

      等到后半夜,没什么动静,我又爬到二楼去看,见他睡得沉,我去姥爷的屋子拿了一卷胶带,一块大白色粗布,又去二楼杂物间拿出最粗的麻绳和一张凉席。

      我把凉席和工具扔在院子里,走到门口,悄悄打开门,一开门,那股子臭味差点熏死我,当时我年幼,身体弱,力气小,他喝醉了酒沉得像个死人,我生拉硬拽才把他拖到凉席上,先是捆住手脚,把白布叠一下叠成稍微细条蒙在他的眼睛上,又拿胶带贴住他的嘴巴。

      我扯胶带的时候比我捆绳子的时候还费劲,不敢声音太大吵醒他,只好一点一点扯,我人小牙齿钝,跑着去姥爷的屋子拿了把剪刀。

      他真的很臭,我受不了躲得远远的,他在院子的凉席上呼呼大睡,我在二楼的楼梯拐角处低头浅眠,不知道那晚我俩究竟谁喂蚊子喂的最多。

      那是八月初,盛夏时节。

      夏令时天亮的早,我也不知道是几点,反正我是被他支支吾吾的声音吵醒的。

      人都被我捆起来了我自然是不怕的,我愣愣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蹲下,撕开粘在他嘴巴上的胶带,扯掉白布。

      他倒是没有乱喊乱叫,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挣扎也不说话,只与我对视,在我们对视很久之后他才问,家大人呢?

      我摇摇头,告知他,没大人,都死了,他便又不说话。

      夏日的清晨最是凉爽,所以在进入夏天之后,干妈就会起大早去地里干活。

      而这位脏兮兮的流浪汉,在夏日的清晨里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他没有要我放开他,只是与我聊天,聊了很多,就那么被我捆着,侧躺着,跟我说话。

      我们聊了很久,聊到他肚子咕咕叫,聊到他手被麻绳捆出大红印子,聊到他侧躺很久之后头眼发昏。

      在他问我饿不饿可以帮我做饭时,我没理会,只是去把薅的最后一点生菜塞进嘴里,他竟然问我,不洗吗?

      我摇摇头,惊讶于他这样的流浪汉也会纠结吃东西干不干净吗?

      他像是会喝醉了直接钻进垃圾桶里就能睡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我们村游荡那些日子,确实有在后山垃圾场睡过,他突然晃荡到茶涧村,整天穿同一套衣服,双手各拎一瓶酒,走街串巷从早喝到晚,村里人谁见了都要说一句:也不怕喝死!

      人又脏又臭,走哪儿喝哪儿,喝哪儿醉哪儿,醉哪儿就躺在哪儿,有时候醉躺在别人家门口难免少不了挨顿揍,也就我好心,给他拖家里,院子里铺张凉席,给他搬上去。

      后来我们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里,说不清谁养谁,总之每一天都正常活过来了。

      可能我和他生来便有缘份吧,他被我捆在家的第二天,我们开始混熟,他做饭很好吃,我觉得这是我当时收留他的理由。

      他知道我嫌他臭,熟了之后的那天晚上,他在我家好好收拾了一番,流浪汉一瞬之间干净起来,几岁的我只懂得惊讶,只懂得他身上有了人味儿,关于年龄好看这些东西一概不清楚。

      他从那时起,给我洗衣做饭,打扫房子,料理菜园子,还去打工供我上学,他有了人样,我也是。

      日子就这么过着,有一天,他突然领了一个女人回家,那个女人就是我干妈。

      原来,他不止在茶涧村晃荡,还去了别的村,他在干妈那个村的时候受干妈一饭之恩,两人因此结识,起初他给干妈钱让干妈照顾我,姥姥姥爷留下的一点地也被她打理起来,从此不见荒草。

      后来,干妈可怜我疼惜我,认我做了干女儿,我和流浪汉,干妈和姚珺,我们成了亲人。

      那一年,我六岁整,流浪汉二十六岁整,我们差了整整二十岁,干妈说,他要是在十八九岁的年纪结婚,孩子正好是我这么大。

      那时候我知道了流浪汉的名字,他叫江胜,我喊他江叔。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到我在他手机上看到一个女人发的信息,才意识到,江叔,他不属于茶涧村,不属于我,他会离开这里,离开我。

      在干妈来之前,有一天,他突然逼着我把头发剪了,剪成光头,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年,几乎被光头和寸发占领,他一直致力于把我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

      是从那一天起,从我看到那个女人的消息时,我暗暗决定,要留长发,要自己管我自己。

      只是,我没做到,在他将我送回庄家的第二天,我坐在打扮地像公主房一样的屋子里,对着粉色蕾丝缠着的镜子,将我养了很久的头发,全剪了。

      从那时起,不,或许从他从我的自建房离开起,我就只有干妈了。

      此后那许多年,我和干妈,以及姚珺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距离六岁的我已过去七年,十三岁得我终于懂得了怨恨,却还是没懂得理解,我与江叔相依为命互养为人的日子,消失了。

      十三岁生日的那个晚上,他将熟睡中的我交给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他带我回庄家,给我新名字,得一赠二,得了个亲爹送个大哥和小妹,更有趣的是,大哥和小妹也不是同个母亲。

      我生物学上的父亲,我的老爹,三个孩子三个妈,我的江叔,究竟是怎么得出这是一个幸福的家庭的呢?

      要我回庄家时说,这对我前程好。

      也许吧,我那生物学上的父亲确实有钱,大名鼎鼎的庄氏,行业一霸,钱多到随手一挥就能负担起茶涧村几十年的电费,那不好在哪里呢?

      是不闻不问一切都交给大哥的甩手老爹,还是控制欲强限制自由的小疯子妹妹?又或者,是任何大小事都要传达给江胜的,他的人形监视器,庄谨大哥吗?

      在庄家水深火热又如鱼得水般的矛盾生活里过了那么些年后,我对江胜,对那个让他离开的女人,究竟哪个怨恨更深一些呢?

      我太想念过去的生活了,回庄家后,不上学的日子都在往茶涧村跑,进入高三之后,这种无休止地奔跑才停止,直到高三毕业,整整一年,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想要回到那里,那个充斥着五彩斑斓的记忆却一瞬灰暗的小院子里去。

      而现在,我终于回来,虽然干妈受伤了,但我这么多年奔跑的心,终于平息下来。

      此刻,干妈还在对我叫江胜过来这件事不痛快,她不想跟我说话,宁愿扶着墙回屋也不让我扶她。

      这种时候,我一般都是默默等她消气。

      她刚回屋躺着,程四又来了,拎着许多东西,看起来是一些吃的。

      一过来便问我怎么还没回家?

      我是真纳闷,这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这种主人之气的样子究竟凭什么?

      不过,看在她拎着东西的份上,我不与她计较,干妈需要一位会照顾人的,我不想承认,但显然我照顾人确实不在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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