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逢 ...
-
大巴车在华阳镇政府前停下。
放下一个女人,又开走。
时值傍晚,春寒料峭。
悲凄的丧乐传来,像是无言的催促。
蒋洁把外套拉链拉到头,顾不上欣赏这久违的风景,匆匆往后面的村子走去。
九年前,她从这个贫困小镇走出去,考上了B师大的定向生。
九年后,依照政策回到这里工作,一切都是定轨。
与规划稍有出入的是,资助她上了五年学的初中校长突发疾病去世了,她不得不提前两个月回到这里。
李校长家是镇上为数不多的殷实家庭,白色二层小楼在简陋的农舍间格外显眼。
院子里搭着灵棚,堂屋前人来人往,西屋摆了流水席,哭丧班子唢呐吹得震天响。
这是镇上办白事的标配。
蒋洁从小到大历过许多次,看到李校长的遗像,心里还算平静,但这份平静很快随着走进堂屋而打破。
李校长的棺椁停放在正中,旁边站着一对穿着白麻丧服的年轻男女,确切的说是蒋洁的旧相识。
女的是李校长的女儿何晴,漂亮的脸与记忆中没太大变化。
而男的……比何晴还要好看些,留着寸头,眉目英挺,精致的五官透着凌厉,站在何晴身边足足高了一头。
蒋洁看见他的一瞬,他的视线刚好扫过来,微一怔后迅速移开,恢复惯常的冷漠。
反观蒋洁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许垣。
“蒋洁回来了,我妈她……走得突然,不然也不会让你这么仓促地赶回来。”何晴拉住蒋洁的手,语声悲戚,神色疲惫。
蒋洁回神,忙点了三炷香,跪在李校长的棺椁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朝何晴和许垣鞠躬:“学姐请节哀。”
十三岁那年,蒋洁失去奶奶这最后一个亲人,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没了经济来源,是校长李茹资助她读完了初中两年加高中三年。
虽说蒋洁大学读的是定向师范生,免学费又有补助,加上她勤工俭学,大三那年就把李校长资助的钱还清了,可这份恩情却是一辈子不能忘的。
何晴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与许垣一起回礼,“阿垣,蒋洁奔波了两天,一定累了,你先带她去吃饭,吃完送她回家休息。”
许垣点头,看了蒋洁一眼,转身出了堂屋。
蒋洁垂眼跟出来,看着他对何晴言听计从的样子,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
许垣把她带到西屋,掀开帘子,流水席刚翻好台,蒋洁环视了一圈,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拣最近那桌坐了。
吃饭的间隙,抬眼看向门口,许垣正靠在墙边抽烟。
他套着白麻布丧服,里面是一条黑色工装裤子,衬得两条腿又长又直,他比初中时又高了许多,长相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比原来更沉默、更冷硬。
那边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偏过头,蒋洁呼吸一滞,赶紧避开视线埋头扒饭。
三个多小时的山路,蒋洁本就有些晕车,这种情境更没胃口,草草扒拉两口便出了西屋。
许垣见她出来,把烟掐灭,一言不发地往大门口走。
蒋洁快步跟上,见路边一辆雷克萨斯车灯闪了一下,惊奇地问:“这是你的车?”
许垣“嗯”了一声。
蒋洁坐进副驾,四处打量,车里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味道,黑色的操控台、黑色的座椅、黑色的脚垫,跟他的人一样。
冷硬,无趣。
车子驶向附近的灵水村,十分钟的车程,两人全程无话,太久没见面,实在不知道聊些什么。
聊过去的事么,对于两人来说,往事太过不堪回首,何必自找不痛快。
聊现在么,蒋洁倒是想问问他和何晴的关系......
回想起刚才他戴着重孝,站在何晴身边给亲属回礼,蒋洁心里就堵得慌。
他与李校长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这么做?
很显然答案只有一个。
许垣是何晴的男朋友。
毕竟他俩初中时就互相有好感,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没了下文。现在长大了,重修旧好,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久别重逢那点开心荡然无存。
蒋洁和许垣的家比邻而建,许垣没把蒋洁送回家,直接开进了自家院子。
蒋洁看着窗外久违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带我来这干嘛,我要回家,送我回家。”
一贯沉默的许垣终于开了尊口:“你家里有柴生火?这种天气想冻死?”
蒋洁不说话了,跟他进了屋。
屋里陈设老旧,还是十几年前的样子,没有一丝生活气息,想来这些年许垣不常回来住。
许垣去厨房生火烧了水,倒了一缸子给蒋洁。
蒋洁接过,露出雪白皓腕上一道刺目的疤痕,见许垣视线停留在上面,欲盖弥彰地拽下袖子。
许垣移开视线,没说什么,进卧室铺床,忙完拿起车钥匙要出门,“家里就我屋有被子,你睡吧,我回去守灵,明天一早出殡,我过来接你。”
让她睡他屋子、盖他被子?
蒋洁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回过神想说点什么,许垣已经离开了。
蒋洁握着搪瓷缸子,在原地呆站了好久才恍然惊觉,从初一到现在已经过去九年了,在她念着过往那点爱恨纠葛,做着久别重逢的美梦时,才发觉时间早已冲淡了恩怨,淡化了情仇,所有人都已大步流星向前走,只有她还陷在过往的回忆里,自我感动到现在。
简直可笑。
屋内的温度已经上来了,可蒋洁还是觉得冷,冷意顺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快要把她冻僵,她机械地走进许垣房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被子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
路上奔波了两天,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就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十几分钟后终于放弃,从被窝里爬起来,拉开床头柜想找本书看,可许垣不爱看书,唯独喜欢画画,柜子里除了素描就是水彩绘本,她随手抽了本,是许垣的素描本子。
有人物的,有风景的。
她以前经常陪许垣在镇上各处写生,大概就是那时候的作品,抛开恩怨不谈,她对他的绘画水平是相当服气的。
蒋洁百无聊赖地翻着,视线突然凝住。
一个裸女闯入眼帘,举着水瓢往身上冲水,背景是一面破败的院墙,寥寥几笔勾了个轮廓,可蒋洁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院子。
再看那个裸女,描绘的相当细致,微仰着头,眼睫紧闭,纤瘦的手臂举着水瓢,水珠飞溅在少女素净的脸上,一路向下,连右嘴角那颗痣都没放过。
不是她蒋洁是谁!
蒋洁“啪”地合上本子,脸颊似有团火在烧,呼吸都不顺畅了,大骂许垣不要脸,恶心,猥琐,色批,混账,把所有能想到的难听的词汇全往他身上招呼。
骂了好半天才稍稍解气,又忍不住好奇心,咬着唇再次翻开了那本素描。
谁知,刚刚那个裸女只是个序章,接下来的画面才叫三观尽毁,简直在QJ她的双眼。
入目是大片的芦苇荡,中间凹陷了一大块,厚厚的芦苇垛上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男的笔触相当敷衍,只勾了个大致的形,而女的描绘得比之前那张更细致,更生动,也更大胆,接连三四张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男女,只是换了个姿势。
这TM就是本春宫图!
被人当成性幻想对象,对蒋洁来说本来是奇耻大辱,可一想到对方是许垣,心里竟然没那么生气了,反倒萌生出一丝难以启齿的悸动,抑郁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忍不住把这本“春宫图”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