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丽斯·4号案件》所芝

5、病房

　　第五章病房

　　门罗维尔监狱，

　　乔治缓慢地走过阴暗潮湿的牢房走道，站在探访室的门口犹豫了几秒，低头凝视着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

　　今天并不是母亲探望的日子，那么会是谁呢？他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和不安。

　　这些年来，虽然有朋友陆续为他介绍过几名律师，但他们在了解他的案件后都打了退堂鼓。随着时间的流逝，前来探望的人越来越少，曾经的朋友也逐渐放弃了对他的帮助，也只有母亲定期来探望自己。

　　乔治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用袖口擦掉嘴角的血渍，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

　　狱警为乔治解开手铐和脚镣，这是他用香烟换来的“特权”。

　　当他看到访问室玻璃另一边坐着的是一名身穿墨蓝色西装的年轻亚裔男子时，乔治感到一阵困惑。他疑惑地看了看身后的狱警，想确认自己是否被送错了房间，但狱警只是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情况，随后便关上了大门。

　　李为主动拿起一旁的电话，挥手示意另一边的乔治也拿起电话。

　　“乔治先生您好。”李为开口道。

　　“你是谁？”乔治皱起眉头，语气中充满戒备。

　　“一名律师，您可以叫我Evan。我前几天见过您的母亲，怀特夫人。”李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是她叫你来的，对吗？”乔治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能说说您的案子吗？我想我或许能够帮您。”李为说着，将自己的工作证贴在面前的玻璃上。

　　乔治盯着玻璃上的证件看了两秒，然后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为，破碎的眼镜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正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的亚裔律师。

　　“你走吧，年轻人。我不会聘请你。”乔治冷冷地说道。

　　“乔治先生，或许我们可以谈谈。”李为不甘心地试图继续沟通。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乔治的语气中带着坚决。

　　“乔治先生，只要几分钟，请您相信我。”李为试图说服他。

　　“回去吧，年轻人，感谢你的探访。再见。”乔治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在门上轻轻敲了敲，等门被狱警打开后便离开了。

　　回到车里的李为有些气恼，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情况？连问都不问就拒绝得这么坚定，难道是因为我看上去不够老？”李为对着车内的后视镜反复打量着自己，心情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后车镜下方的挂件上，似乎想到了什么，原本急躁的情绪瞬间平静了许多。他转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有些气馁地叹了口气，将文件丢回了纸箱里。

　　这时，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圣索维亚天主教医院的病房内，

　　旧软椅上坐着一个身材健硕的女人，凌乱的金色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干枯得没有半点光泽。她圆润的脸庞上，细小的五官紧凑地挤在一起，面颊两侧的红润隐约透出些青紫。廉价的黑色T恤上印着极具乡村风格的图案，圆胖的双手温柔地搭在怀特夫人苍老而干瘦的手臂上。

　　“打扰一下，这里是玛丽·怀特的病房吗？”李为捧着一束鲜花，轻声问道。

　　“是的，您一定是Evan律师。您好，我是南希，我们刚刚通过电话。”南希点了点头，礼貌地回应道。

　　病床上的怀特夫人双眼紧闭，与李为上次见到她时判若两人。她原本松弛的身形如今消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白皙的肌肤干瘪发黄，脸上凸起的颧骨勉强支撑着一层薄薄的皮，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
　　看着病床上的怀特夫人，李为一时间愣在原地。

　　“是胰腺癌。”南希的声音粗厚且沙哑。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李为连忙道歉。

　　“没关系，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也吓了一跳。”南希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胰腺癌，李为对这个病症再熟悉不过了。患上这种病，几乎意味着宣判了死刑。

　　仪器上稍有波动的提醒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怀特夫人已经睁开了双眼，她慈爱地微笑着，朝李为招手示意他过去。

　　“乔治，我亲爱的小猴子，你终于来了。”怀特夫人苍老而干瘦的手紧紧攥住李为的手，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李为心头一震，很明显怀特夫人将他认成了乔治。“果然，她最放不下的还是这件事。”他知道留给眼前这个老人的时间不多了。记忆中，当年祖母也是这样，在出现幻觉后不久便陷入了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对不起，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李为温柔地说道，尽力安抚她。

　　“我为你找到一个律师，是个很棒的年轻人。我有种感觉，他一定可以帮你。他虽然年轻，可眼神和你很像，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怀特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欣慰地说道。

　　李为的眼眶泛红，喉咙似乎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卡住，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这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即使只见过他一次，却在弥留之际依然坚定地相信他。

　　“是的，妈妈，您是对的，我们已经赢了，就在前不久。您忘了吗？”李为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决定用善意的谎言来满足怀特夫人的最后心愿。此刻，怀特夫人的影子与记忆中祖母的影子逐渐重叠在一起。

　　“太好了，上帝保佑，你终于等来了真正的公平。那个律师呢？他在哪儿？替我谢谢他。”怀特夫人握着李为的手，四处张望着。

　　“我想他正在工作，我会向他转达的。”李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哦，我们应该请他到家里来共进晚餐，用最好的苹果酒。”怀特夫人喃喃道，手中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亲爱的乔治，我有些累了，这个秋天恐怕不能去南希的农场里帮忙了。我亲爱的孩子，家人才是最重要的……”她的声音逐渐微弱，握着李为的手也渐渐失去力气，话还没说完便再次昏睡过去。

　　医院大楼的休息室内一片死寂，泛黄的墙纸上贴着一些陈旧的广告，卷翘的边缘被老旧的电风扇吹动抖动，房顶上是干涸依旧的雨水，一旁的百叶窗上残留着被遗忘的蜘蛛网。

　　李为在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罐可乐，将其中的一罐递给南希。

　　“谢谢。”南希的双手放在桌子上，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拇指在上方轻轻搓动，似乎有话要说。

　　“您是乔治先生的？”李为试探性地问道。

　　“是姐姐，乔治·怀特是我弟弟。”南希回应道，显得有些紧张，捏了捏手指。

　　南希那双细窄的眼睛里透露出迫切而恳求的目光，她轻轻咬住下唇，手上的动作不停变换，诉说着她此刻的焦虑。

　　“关于乔治先生的案子……”李为刚开口，南希立刻打断道：“您愿意接吗？多少钱都可以，我们还有一些积蓄可以用。”

　　李为犹豫了一下，坦诚地回答：“不瞒您说，在接到您的电话时，我刚刚从门罗维尔监狱出来。我见到了乔治先生，但他并不打算聘请我。”

　　“他这么说的吗？这该死的东西。但是您是怎么想的呢？如果您愿意接手这个案子，我可以去劝说他。”南希的声音有些颤抖情绪激动地说道。

　　“南希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我希望能当面与乔治先生交谈，了解一些情况后再做决定。我也理解乔治先生的顾虑，我会努力向他证明我的能力，然后由他本人来做决定。律师和委托人之间需要相互信任，达成一致，这样才能更好地合作。”李为认真地说道。

　　南希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请求道：“如果可以，请给我一些时间，不要放弃这件案子，也不要放弃乔治，可以吗？”

　　临走前，南希交给李为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封信，还有一张怀特夫人与乔治的照片。

　　亲爱的Evan先生，

　　年轻人，很高兴认识你，也非常感谢你对乔治的案件感兴趣。你能带走那些资料让我看到希望，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无论你最终的决定如何，我都非常感谢你那天的帮助，也感谢你关注这个案子。如果我猜得没错，乔治会在第一次见到你时拒绝。请原谅，过去的20年里监狱改变了他，但我向你保证，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当然，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他曾是一名军人，也经常去收容所做义工。他很善良，同时内心十分柔软。退役后他成为一名旅行的背包客，但这也让他因此而惹上麻烦。我见过你抚摸流浪猫时的样子，也在电梯里听到过你对待工作的态度。你是个很棒的年轻人，你的前途将非常明亮且富有正义。

　　亲爱的Evan先生，作为一位母亲，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的孩子证明他的清白。但是作为你的朋友，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愿上帝保佑你，善良的孩子。

　　玛丽·怀特

　　照片拍摄时间：1989年3月12日

　　李为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情绪，很难解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是难过，亦或是感动。但无论是哪种情感，李为都清楚地明白，自己或许是这位老人临终前最后的希望。

　　再次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一叠文件，李为打定决心拨通了温晨浩的电话。

　　“晨浩哥，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对阿特丽斯比较熟悉的？”

　　次日一早，温晨浩带着李为来到一栋房子面前，白色的车库门前停放着一辆黑色的雪佛兰皮卡车。

　　“就是这里。”温晨浩指着那栋房子说道。